回程的马车上，兰寿和青禾用干净的帕子给林窈拭汗。


    “小姐先忍忍，这披风不能脱。”


    兰寿将一根手帕隔着濡湿的衣衫，垫在林窈的背上。


    “咱们速速回去，泡上热汤，再换干净衣裳。”


    青禾将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忍不住抱怨道：“长公主当真是恩将仇报，明知咱们小姐身子没好，还如此折腾。”


    “只出了身汗罢了。”林窈抬手取下簪在发髻中的牡丹。


    是难得的名品，如此品相，寻常人家根本舍不得拿来作簪花。


    更何况是在这时节，一朵新鲜的牡丹，更是有市无价。


    但对于公主府而言，不过是随手摘来把玩的小玩意儿。


    兰寿见林窈久久盯着牡丹，问道：“长公主赐您牡丹，可是有旁的用意？”


    “恩威并施。”林窈一针见血道。


    让她在暖房裹着厚披风，是施威，随手赐牡丹一朵，是施恩。


    这也是在告诉林窈，她所担心的一切，对于福宁县主柳婧雪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像是长公主当初硬要嫁给柳相一样。


    柳相对她有没有真心，根本不重要。


    只要她有皇家作靠山，柳相便是一生不交付真心，也不得不相敬如宾。


    纪云澈于柳婧雪而言，比之柳相和长公主，身份更为悬殊。


    待两人喜结连理，纪云澈和尚公主的驸马亦无区别，根本不敢薄待了柳婧雪。


    所以，在长公主看来，唯一的绊脚石，只有林窈而已。


    冲冠一怒为红颜，男子亦会感情用事。


    所以长公主今日才会特地宣召她，让她表明态度，不得阻碍柳婧雪的姻缘。


    于林窈而言，历经万佛寺一事，她和柳婧雪已是两不相欠。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纪云澈要娶谁，柳婧雪要嫁谁，二人能否走到一起，她毫不关心。


    有了绑架一事作为把柄，她当务之急，是尽快从国公府脱身。


    崔氏对她的东西再有贪念，也不能当街明抢。


    离开了纪家这个虎穴狼窝，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便再同她无关了。


    “小姐，咱们到了。”


    轻松的念头刚刚升起，林窈被扶下马车后，又看见了一辆更大的马车停在门口。


    看车轱辘，沾满了泥泞，明显是从城外而来。


    林窈让青禾去问了门房，才得知，是奉国公回来了。


    奉国公时常不着家，不是流连烟花地，就是跟狐朋狗友四处游山玩水，纪家上下早已习惯。


    林窈盯着车轱辘上的泥土，却想到了纪明昭。


    奉国公前脚刚离家，纪明昭就和她道别说要离京一段时日。


    离开那隐秘的村庄前，纪明昭曾说，奉国公在雍州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既知道的如此清楚，说明他归京前所在，多半也是雍州。


    这对父子的交往，一直让林窈觉得怪异。


    父亲把儿子当囚犯，儿子把父亲当仇敌。


    不过...这也是纪家自己的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门房帮着停好马车，林窈照例让兰寿给了打赏。


    状似无意道：“姨父回来了，定是去主院见姨母了，咱们收拾妥当，也当去向姨父请安才是。”


    “表小姐不必着急，老爷每次回家，都会先去梧桐轩看望大少爷。”门房刚得了赏，乐呵呵地多说了几句。


    “您不如晚些再去主院请安，免得扑了空。”


    得知奉国公的去向，林窈笑着向门房道了谢。


    回到凌霜院，先沐浴更衣一番，兰寿又帮她仔细地上了一遍药。


    其他的伤势已愈合了大半，唯独左胳膊，玉大夫说她是骨折，到现在都还留着夹板。


    估摸着是因奉国公突然回府，崔氏没顾得上派人来问她，今日和长公主说了些什么。


    在屋里休息了半日，用过晚膳。


    林窈忽然对青禾吩咐道：“青禾，去取一套府里丫鬟的衣裳来。”


    兰寿最了解她，不会劝阻她想要做的事。


    一边帮她穿好衣裳，一边低声提醒，“小姐路上小心些，速去速回。”


    林窈点点头，从头到脚按照国公府的丫鬟打扮了一番。


    挂在脖子上的布条，特地换成了和衣服同样颜色的。


    再挂一个空的竹篮在左胳膊作遮掩，垂首走路，看着和寻常丫鬟并无差别。


    提着长长的灯笼，让灯笼照亮前方的路，自己则隐匿在阴影之中。


    如此快步走向了，静悄悄的梧桐轩。


    穿过水廊时，林窈抬头看见二楼灯火通明。


    以为会在一楼门口见到哑姑，未料门却是大开着，仿佛知道有客要来似的。


    拾级而上，林窈还没看见人，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更为浓烈的药味。


    “这么晚，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干什么？”


    纪明昭依旧没骨头似的，躺在美人榻上，穿着素白的中衣，外罩一件厚厚的外袍。


    哑姑站在一旁，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脸。


    林窈多看了哑姑一眼，总觉得，她今日的神情，多了一丝难以压制的怒意。


    她将左手臂上挂着的空竹篮取下，径直走到美人榻前。


    伸手直接探向来纪明昭的衣襟。


    这举动太过突然，纪明昭猝不及防，没有防备，轻而易举地，被林窈掀开了一片衣领。


    入目，是涂了药膏，但依旧红肿得可怕的伤痕。


    “表妹这又是夜袭，又是掀衣服的，是不是太主动了些？”


    纪明昭还说着玩笑话，轻轻推开林窈的手，将衣领拢紧。


    林窈的脸上却半点笑容都没有，几乎笃定道：“是奉国公打的，对吗？用的鞭子？”


    纪明昭脸上玩味的笑转瞬即逝，他的关注点却完全偏离，盯着林窈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鞭伤？”


    “见过，自然就知道了。”林窈羽睫微颤，并不深论此话。


    只拧着眉头道：“他什么毛病，一回府连休息都顾不上，就赶着来打你？”


    对于奉国公这个姨父，林窈在此之前，已从月姨娘一事上，见识过他的心肠有多硬。


    今日所见，毫不惊讶，只有因为想起相似的过往，同病相怜的憎恶。


    “他呀，习惯了而已。”纪明昭不咸不淡道。


    “咱们交换如何？谈谈咱们彼此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