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伯爵

作品:《再见伊甸园

    夜色低垂,角斗场的灯光逐渐熄灭,只剩下几盏油灯在风中闪烁。


    夏娃坐在角落里,低头看着手中那点可怜的零钱。冰冷的金属片在她手心里叮当作响。


    她把钱摊在膝盖上,一枚、一枚地数。


    ——不够。


    很饿。她的胃在叫。


    “孩子,你的钱是被克扣了吧?”


    一块热腾腾的面饼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夏娃抬头,那是白天那位老摊贩。


    她把饼递过来,语气温柔:“那群人见你什么都不懂,故意克扣你的钱。”


    “克扣?”夏娃重复着这个新词,“什么意思?”


    老妇摇头,叹息:“就是欺负你啊,孩子。”


    夏娃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饼,声音闷闷的:“我去打他们一顿,他们会把钱还我吗?”


    老妇苦笑:“不会。他们会找更多的人来打你。”


    风从街口吹过,卷起几片破纸。


    两人都沉默了。


    老妇在斟酌,而夏娃在心里想着自己一次性能打多少个。


    老妇先开口:“角斗场的钱来得快,也去得快。你这样的孩子,迟早会被他们榨干。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也许更适合你。”


    “什么地方?”夏娃抬起头,目光清澈。


    “伯爵府。”老妇说,“她们在招保镖,破天荒地只招女人。”


    ……


    第二天,夏娃被带到城北。石墙高耸,隔绝外界的喧嚣。


    古老的拱门下,刻着一枚徽章,是两朵交缠的蔷薇,永恒而又神秘。


    “你就是那个从角斗场来的?”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夏娃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军服的少年——柔顺的金发,淡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我是贝娜。”她走上前,声音平稳而清晰,“你可以叫我贝娜伯爵。”


    夏娃对上她的目光:“婆婆说,这里招女性保镖。”


    贝娜唇角微扬:“没错。”她话锋一转,像随意闲聊:“角斗场的日子,不好过吧?”


    “还行。”夏娃坦然,像是陈述天气,“只是,我吃不饱。他们克扣我的钱。”这个答案让贝娜略感意外。


    “我这里能让你吃饱,也不会克扣你的工钱。”贝娜笑着说,话音里已有了挑战的余味。


    “不过——”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贝娜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直刺而去。“不过,就看你够不够格了!”——她本以为会看到对方惊慌失措的脸。


    然而,夏娃只是猛地偏头,利刃擦着她的发丝掠过。几乎在同一瞬,她一脚踹出,精准地踢在贝娜的手腕上。


    “哐当——”剑柄脱手,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贝娜握住发麻的手腕,看着面前这个毫无波澜的女子,心中讶然。很快她露出一个真切的笑意。


    “很好。”她满意道,“你被聘用了。”


    ……


    伯爵府的家业,自贝娜父亲因病身亡后,便由母亲索尼一手支撑。去年,她唯一的弟弟又在一场意外中身亡。按理说爵位应绝,可国王却亲自下诏,指名道姓由贝娜继承。


    自那以后,城中人议论纷纷,有人称这是陛下开明,更多人则在暗中讥讽这位“女伯爵”,说她不过是一个政治的装饰。


    于是,贝娜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面这些讥讽——她公开招募保镖,并且宣布:


    “只要是女人,能打的,我都要。”


    这话传遍全城,却无人敢应。直到角斗场的血雨腥风中,走出一位叫夏娃的女人。


    ……


    贝娜看着眼前的夏娃,笑意收敛了一些。她从桌上拿出一并匕首,抛来抛去把玩着:“告诉我,你除了打架,还会什么?”


    “不会。”夏娃顿了顿,又认真补充:“他们说,我的智力像七岁儿童。”


    贝娜一怔,随即又露出那种带点玩味的笑容:“我倒是觉得,那些人智力恐怕连七岁都不如。”


    从那天起,夏娃住进了伯爵府。


    ……


    伯爵府的生活,与角斗场判若两个世界。


    没有血腥,没有嘶喊,只有整齐的钟声、规矩的用餐时间和一片永远修剪得完美的花园。


    夏娃每天的任务很简单——陪贝娜读书、训练,有时还要在傍晚护送她去音乐厅或议事堂。偶尔会遇到一些刺杀者,不过对于夏娃来说不足为惧。


    夏娃对贝娜书房里的书很好奇——书籍是系统性认识一个世界的镜子。贝娜对此并不在乎,她很放任夏娃在伯爵府的活动,即使是书房这样的私密空间。


    这天,夏娃坐在窗边,翻阅着手里的《贵族谱系》,上面写满了“子嗣”、“传承”和“血脉”。


    “你们的世界血脉传承由男性主导。”夏娃说。


    贝娜点点头,这些天来,她早已习惯夏娃类似“你们的世界”这种说法,她默认这是夏娃特别的口癖。


    “权力由父亲传给儿子。”


    贝娜又点点头,夏娃总是对这些基本常识要向她一遍遍确认。


    “那么,”夏娃看着她,“你和你的母亲,是怎样得到这个‘不属于你们’的爵位的?”


    贝娜擦剑的手一愣,夏娃总是有些天真的锐利。她说:“如果你对其它贵族说类似的话,他们会发了疯似的想让你死。”


    “好吧,你们真奇怪。”


    贝娜将剑缓缓归鞘,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她走到夏娃面前,与夏娃对视:“那你觉得,我们是怎么得到的?”


    夏娃合上书,认真思考了片刻,依据她在角斗场看到的最朴素的逻辑回答:“在角斗场,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两种方法:偷,或者抢。”


    贝娜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夏娃的肩膀:“记住你刚才的话。但永远,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起。”


    从那天起,贝娜给夏娃专门挑出一些书。《王国法典修订录》和《百年战争史》。夏娃接触到“法律”、“诏书”、“战争”、“联姻”这些更复杂的词汇。


    “这是我们这个世界,合法的‘偷’与‘抢’的工具。”贝娜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