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
作品:《她的罪名》 侦查者 18
10月23日,周二,白帆广场无名流浪者行凶案没有新的进展。
快下班的时候,张卓义和梁觉阳从刘队办公室出来,刘队建议分开行动,两头并进,张卓义负责受害人严通的相关调查,梁觉阳则明天出差去茶阳县,去搞清楚当年少女靳桐的案子和此案是否有更多联系。
梁觉阳还没来得及说“好”,一个电话就直接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请问是梁警官么?”
“我是梁觉阳,请问你是?”
“我姓唐,唐泰东,1987年到2017年在湖南茶阳县公安系统上班,现在退休了。10月19日的案子,我有信息提供。”
梁觉阳赶紧说:“太好了,唐警官,咱们能详细聊聊么?”
“别叫警官,毕竟退休了,叫我老唐就行。我看了网上的视频,这个人我可能知道身份,不过有个问题先要问你,他是不是没法开口说话?”
梁觉阳心里一惊,好像心里有个开关被人“啪嗒”一下打开,他回道:“事关案情,我不能在电话里说太多。我明天到茶阳县,您现在住在哪里?方便的话给我一个地址。”
第二天,梁觉阳坐了最早一班车去茶阳县,上午十点到了当地派出所,之前已经约好,他叫了一个警员随行去做笔录。
就到了约定的地方,是一个住宅小区,唐泰东让去他家中聊案情。
“你好,我是长沙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二支队刑警,梁觉阳。”梁觉阳出示证件。
“梁警官你好。”开门的就是唐泰东。
“叫我小梁就行,我跟刘队打过报告,您和刘队的师父是警校同学,今天要麻烦老前辈了。”
唐泰东让梁觉阳换了双拖鞋进门。又给他倒了杯茶。
“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咱们都是吃这口饭。实话说,他这个人,我记了半辈子了,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真没想到啊。”
“这是他的照片。”梁觉阳把“阿大”在看守所留存的档案给了唐泰东。
唐泰东仔细看了一会,在看了一张侧面照后,笃定地说:
“是他,不会有错。他的耳朵下4厘米处有个疤痕,我记得很清楚。”
梁觉阳有预感自己终于有机会掀开“阿大”的过去,他把新买录音笔打开,放在桌面上。
“他叫向军,‘方向’的‘向’,‘军队’的‘军’。茶阳县人。30年前,我才刚调到县监狱当狱警,进去还没一个月,他就进来了。我想想,对,1987年的年初,冬天,还没出年,初四或者初五。”
“原来他坐过牢。”
“对。那天很冷,我记得很清楚,我刚吃完中午饭,在家烧火炕呢,队长呼我,非要我回监狱上班,我那个郁闷劲,现在都还记得。我嘴里一边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新年开张就犯事,一边骑自行车就去了单位。刚停好,看守所的车就来了,下来个人,这人就是向军。
那年他连20岁都没满,我想想,嗯,他是1968年4月出生的,我看过他的证件。
向军长得不起眼,但眼神有股狠劲。我刚当上警察,还没调到监狱的时候就听看守所的兄弟说过他,他很小的时候爹妈就死了,他姥姥在一间破草房里把他养大,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姥就病死了,之后没人管他,他吃百家饭长大,初中没读完,是小学文凭,十几岁时常年在大街上游荡,但那个年代这也不算稀奇。”
梁觉阳想到“无业游民”四个字,但没说出口,唐泰东说:
“那会人打架,是真打啊,个个手上都没轻重。向军是不是没法说话?他不是哑巴,是十几岁的时候和人打架,被人用刀扎了脖子,人没死,但毁了嗓子。”
“他因为打架进的监狱吗?”梁觉阳问。
“那倒不是。是猥亵妇女。那个时候叫‘奸辱罪’,就是‘强奸’。”
“居然是这样……”
“嗓子被扎之后,县里也关照他,孤儿嘛,看他可怜,给他找工作,去塑料厂上班。他不是能打么,厂里就让他当保安,看仓库,上夜班。没想到……”
“他在厂里犯的事?”
“是的,87年元旦节,有个女学生去厂里面给她爸爸拿点东西,结果被人蒙着眼睛,拖到仓库里强奸,被人看见报了警,警察找到那个女学生核查,她扭扭捏捏的嘛,还是她爹妈说的,说那强奸犯就是向军。案子很快就判了,那个时候对这种事判得重,判了12年。”
“12年?”梁觉阳重复。
“这也算他认罪态度好,不然更重。如果放前几年,情况就不仅是坐牢了。”
“所以说,当年向军是自己承认了?”
“是的。人证,还有就是口供,都齐全。他虽然讲话困难,但警察说话他总归听得懂,没多久就认了。”
梁觉阳心里觉得唏嘘。当街杀人,向军没跑,站在原地等警察来抓,强奸罪,他也没跑,等受害人报警。向军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反社会?
他摇摇头,希望把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想甩出脑袋,但事情的蹊跷又不得不让他产生更大的好奇。
“当时我对向军多留了点心,一来,我觉得他性格不稳定,又说不了话,可能难以沟通,容易在监狱里闹事,二来,我那个时候年轻,对犯人也有好奇,我当时总觉得,那个案子也太奇怪了。”
“奇怪?”
“也就是现在退休了,我还能讲一点心里的想法。小梁,你听一下我的想法有没有道理。”
梁觉阳点点头。唐泰东喝了口水,继续回忆。
“当时警方接到报案,目击者说看到保卫处有动静,那女学生就在里面被侵犯,而所有人都知道向军就在保卫处看门,他没有家,家就在那间保卫室。哪个罪犯会这么蠢,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犯罪?强奸的特点之一就是隐蔽性。”
“也不一定,有一种强奸是‘愤怒型’,实施起来不讲场合, 一种发泄,就像是激情杀人。”梁觉阳说。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当时那个女学生,被人蒙上了眼睛,而且罪犯实施侵犯之前,还使用了避孕套,犯人这不明显是有备而来么?”
“这个不能成为决定性证据。”
“人在那种时候,很多行为就是没规律的,事后去用理性判断,本来也有问题。但后来又发生件事,让我总觉得,事情会不会有误会。
那个时候向军进牢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了教育和改造,我们狱警要定时和犯人交流情况,那天轮到我和向军。”
梁觉阳没说话,唐泰东继续回忆。
“向军说话不利索,他给我写了张纸。”
“内容是?”
“还钱。他在保卫室的抽屉下面的夹层里有他的所有存款,让我去拿了还给罗进保。剩下的他想要我帮他保管。等他出去后再给他。”
“罗进保是谁?”
“厂里的锅炉房工人。”
梁觉阳知道唐泰东为什么觉得奇怪了,他的疑惑是出于感性而非理性。
“老唐,向军为什么选择告诉你?”
“我当时就问他啊,我问向军,你为什么要指定我去?他说因为我帮过他。我当时还吓了一跳,我一个警察,什么时候帮过犯人?结果向军告诉我,说我给他倒过一杯热水。”
“热水?”
唐泰东叹了口气,说:“监狱里的犯人也是分等级的,强奸犯等级最低,向军一进去就被人整,有一次他被人打得下巴都歪了。那个时候监狱和现在不一样,监控不发达,很难及时制止。我那天值班,把他从厕所里拖出来,他衣冠不整,感觉人要散架了,天气又冷,我就从我的保温杯里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没想到他一直记得。”
“老唐,你去拿钱了吗?”
“我听了向军的,也到他说的地方找到了钥匙,第二天就去了,但是保卫处那个房间已经换了锁,厂里人说出了事,厂长要换一间房间当保卫室。向军那间已经废弃不用。”
谈话进行到一半,里面的房间传来隐约的哭声,唐泰东不好意思,说:
“退休了,就在家带会孙子,小伢子才一岁多点,有点吵。”
等哭声渐小后,梁觉阳又问道:
“12年刑期,那向军是在1999年出狱?”
唐泰东叹了口气,说:“他多坐了三年牢,2002年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