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
作品:《她的罪名》 追凶者 15
马铭远结婚结得早,22岁就和妻子领了证,妻子是读中专时的同学介绍的,和自己同龄,妻子的父母过世得早,家里唯一的姐姐主张两人交往,一年多的时候两人就结了婚,同年,儿子马觉阳出生。那年马铭远在派出所当片警,孩子出生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他日夜倒班,连续几个大年夜都在所里,表现连拿了几年的“优秀”,因为他想要去刑侦大队——把职称搞上去,多弄点钱。一来给老婆孩子更好的条件,二来,也是虚荣吧,城里到处都盖商品房,马铭远也想弄一套。
自己家那套老平房总是漏水,也许这次回去要把房顶好好修缮一下。生活里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马铭远理解段宏飞为什么把“当什么官”看得那么重。人走什么路,都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中间随时还有翻船的危险,当警察一样,且几率更大。
当年一起上学的50个同学,有一个前两年出勤,和绑匪对着开火,连开了三枪,自己中了一枪在肚子上,结果人质也没救了,自己还落了精神问题,之后摸不了枪,见不了血,神神叨叨的,很快就调到后勤去干闲杂工了,这辈子就到了头。还有一个,当上了警察发现自己不合适,不想干了,转头学人去深圳做生意,欠了几十万,最后跳了楼。
如今自己一个人调岗下放到了县里,除了局里对自己表示惩戒之外,其实也是累积基层经验,对自己回去升职也有好处。马铭远经常这么安慰自己,男人不要在意一时半会的轻松生活,要更多地考虑以后,考虑整个家庭的未来。
但有时候他也觉得这是在给自己开脱,事实就是,在家的时候,马铭远总觉得心不在焉。
儿子马觉阳刚出生的时候成天哭喊,一个晚上要哄三次才能睡着,不是要喝奶,就是尿在了身上。妻子的睡眠很浅,儿子一有动静,妻子也会翻来覆去,结果就是三个人整晚都睡不好。马铭远几次想提出,要么自己去睡客厅,但最后没说,因为不好意思。如果育儿像是一场战斗,说这种话就是逃兵。
他只能找另外的理由——所里太忙,任务太多,案子一个接一个。前年开始,可能因为儿子也进入了青春期,妻子的脾气开始变差,随便说两句话,两人之间就剑拔弩张,好像能喷出火来,马铭远自己脾气也不好,两人经常是不欢而散。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了十几年,也许就是这样吧,所以他这次也留在了茶阳县,除了齐倩案子的影响,也有这个原因。
至于是什么时候,他和妻子的感情出现问题,而导致他连沟通的欲望都丧失,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可能是马觉阳11岁,也可能是12岁的时候,又或者,马铭远想,在更早?这种问题他想不明白,因为和办案不同,人的感情是找不到线索的,别人的找不到,自己的也找不到。
这次办完事回去,一定要好好地和妻子聊一聊。马铭远想。
“老段,你女儿多大了?”马铭远问。
“9岁。你儿子呢?”
初三?马铭远心里开始换算,想了一下后说:“高一了。”
“那快了,要考大学了,想好报考什么专业了吗?”
马铭远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没想好呢,这不还早,让他自己选也行。小汪,你谈女朋友了吗?”
小汪摇摇头,说:“没有啊。警校一个班就一个女孩,哪轮得到我谈。”
马铭远和段宏飞大笑,男多女少,读警校最大的痛。
“改天让你段哥给你介绍一个,他认识的人多,天天这个局里跑,那个厅里转悠的,单身女青年他肯定全认识。”
“那……那也挺好。”
段宏飞正在喝水,车子颠簸,水溅他脸上。“你小子还当真了,我是警察,不是媒婆。”
“我爸也希望我早点结婚,其实我也想早点结婚,有个自己的家。”
小汪是老汪在铁路边捡回来的,不是亲儿子。
当年老汪还没退休,在县里任职铁路公安,每天都在铁路旁,这活和刑警不同,枯燥乏味,日常工作就是睁大眼睛走来走去,曰巡逻。
老汪父母去世也早,他因为没有家,就把单位当家,年轻的时候到处调岗,哪缺人只要领导招呼,他就去哪,在沿线的铁路干了一辈子,因为不停换地方,没赶上结婚,也就没孩子。
40来岁的时候,老汪在铁路边上,捡到一个襁褓里的小娃娃,这就是小汪。
老汪给小汪取名汪树先,因为是在一棵银杏树下捡到的,先看到树,然后看着人,就叫他“树先”,如今老汪已经60多岁了,小汪却才20出头,老人家希望孩子早点有自己的家也是情有可原。
“我爸说了一辈子,想当真正的公安,但是他当年没这个机会。我现在当警察了,也了他老人家的心愿。”
车终于开到了那片小荒坡,马铭远看了一下表,从县城开过来,花了一小时多小半点,现在已经九点四十多了,马上就要10点。他穿上鞋套下车,在夜晚再次观察此处的地形,周围漆黑一片,甚至连一点灯火都看不着——最近的人家距离此处也得有一公里开外了。
夜漆黑,雨变大了,三人都没穿戴雨衣,雨伞只有一把,雨不大,但糊眼睛,马铭远让小汪打着伞,他打开手电筒察看,一个多星期前挖开的洞还在,王威的尸体挖出来后,为了维持现场,没有人去复原。三人都穿上了鞋套,虽然现场所有痕迹都已经拍照保留,但还是以防万一。
从桑塔纳下来,距离埋人的土坡大概有直线十五米左右的距离。当时没有找到找到拖拽的痕迹,有可能是凶手破坏掉了。
马铭远让小汪过来,他弯腰道:“你上来。”
小汪愣了一下,段宏飞说:“小汪,上去,马队在看凶手是不是能把人背上去。”
小汪的身高体重和王威差不多,小汪略微轻一点,马铭远比小汪高半头,重10斤,但一个成年男人这么上来后,能明显感到背上的重负。在警校的时候,要应付测试,每个学生都有高强度的负重训练,警察的体能一定高于普通人。当然,上班十几年了,马铭远也自觉远不如在警校时耐造,但他自信自己体能还是不错。但就是这样,上这个15米的土坡,他也费了好大力,小汪下来的时候,马铭远气喘吁吁说:
“这家伙有点力气。”
“会不会是两个人?”段宏飞问。
“比如一前一后抬着尸体?”
“但当时只找到了一个人的脚印。”小汪说。
“不排除一人以上,凶手可以清理掉脚印。那个鞋印也有可能是他用来迷惑警察的。”
三人围着坑站着,马铭远说:“我去看看墓碑。”
小汪说:“师父,伞给你,我再研究一下现场。”
段宏飞接过了伞,和马铭远一起继续往山上爬,路有一些湿滑,但还不到泥泞的程度。这里的土并不松软,凶手又是从哪里找到了铲子挖土呢?车里本来就有吗?
斜对角就是报警的农民家里的宅基地,距离现场有500米左右距离,那里有建造的痕迹——只能说是痕迹,一座烂土房,房顶塌陷了一大半,墙是用土和稻草垒起来的,据报警人说,这是他家的祖屋,建造历史要追溯到明朝时期。
两人决定去那边看看,路上经过坟墓,但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有的墓已经荒芜,上面的字都辨认不清楚,距离埋尸坑最近的墓是夫妻合葬,写着“严父 黄长云 慈母 吕文凤”,然后下面有孝子孝女的名字,其他两座是单人墓,但除此之外,和这个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快走到那座明代土屋时,雨下得更大了,在土屋的背面,往上20米左右,还找到一座坟墓,一个星期前,马铭远没有注意到它,段宏飞在上面招手,说:
“这墓很久没人打理了,而且石板材质不好。都开裂了。”
这里大部分下葬人都姓黄,因为靠这里最近的村子,“黄”是第一大姓,族里人的墓地都聚集在这里。
十点十分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在下坡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一开始两人都没反应过来,马铭远心里还冒出一个念头:是打雷吗?但很快,两人对视了一眼,段宏飞看见马铭远的脸色变了,他说:
“小汪开枪了?”
马铭远没说话,段宏飞心里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两人都知道一个事实,但都没说出来:小汪是实习警,他没有配枪。
马铭远是支队长,配“六四”式,段宏飞是副支队长,配“五四”式,两人已经很久没开过枪了,但这个声音他们不可能忘,两人从腋下枪套中取出手枪,一前一后往山下走,两人都没说话,马铭远用手势示意段宏飞绕行,先下去,到警车停的地方去。
雨打到马铭远的脸上,路在这个时候也变得湿滑起来,明明500米不到,但这段路此时变得那么漫长,十点十四分马铭远回到出发的位置,这里长满了灌木,穿过去,他发现有人躺在地上。
“小汪!”马铭远看见那件熟悉的衣服,那是自己的夹克,刚才让小汪披上了,此时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马铭远跪在地上,用手拉开夹克,发现小汪下腹部中了一枪。
小汪抓着马铭远的手。
“师父……”
“我在这!没事,你别说话,我现在想办法给你止血。”
“师父…我…”
“小汪,你别抓着我,我要给你止血。”
马铭远手忙脚乱,胡乱把自己的枪套取下,想用枪套的捆套绑住小汪的腰,但却抬不起小汪的下半身,小汪的腿僵硬在那,腹部伤口中的血还在不停往外渗。
段宏飞听到动静,往这边来,看见马铭远浑身是血,这时不远处有脚踩断树枝的声音传来,段宏飞和马铭远同时回头,好像有黑影掠过,马铭远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砰!”开了一枪。
枪声在黑夜中回响。
段宏飞吃惊地看着他。
马铭远按压着小汪的伤口,血却怎样也止不住,小汪脸色苍白,雨水混着血水,把整个下半身都染红。
“师父,我抓到他了,他手上有我的血……”马铭远看小汪的袖口,自己那件夹克是防雨面料的,小汪的袖口有手印的痕迹。
小汪伤势严重,已经神智不清。
“先救小汪!”马铭远对段宏飞喊道。
两人开车去了医院。将近一小时才到。
当天晚上23点46分,小汪抢救无效,死了。
那天是2002年9月29日,马铭远记得很清楚。出发之前,小汪请吃饭,感谢他和段宏飞大半年来的教导之恩,仨人在县中心广场,段宏飞吃的猪肉馄饨,自己吃酸菜鸡蛋炒饭,吃的时候广场上放起了烟花,庆祝马上就要到来的国庆,五彩斑斓,砰砰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