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熙是被闹钟声叫醒的。


    他一看时间才6点40，伸手摁掉，却发现日期不对。


    ——2015年12月25日6点40分？！


    手机日期坏了？


    他继续闭上眼。


    突然再次睁开——不对，这手机也不对！


    这不是他的手机！


    房门被大力推开，外婆站在门口喊，“熙熙，快点起床，你要赶不上7点的公交了。”


    7点的公交……是高中每天坐的那班车吗？


    这房间，这布置……


    陆熙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的确是外婆家的房间，书柜上还有自己高中收藏的限量版奥特曼，后面搬家给弄丢了，害他郁闷了好久。


    再抬眼看外婆，老太太保养得当，精神饱满，头发乌黑，根本没有现在的白发和苍老。


    他……这是穿越回十年前了？


    还是做了一场梦？


    掐了一把胳膊，疼。


    外婆把刚洗好的校服给他丢进来，催促道：“还犯什么傻，快点收拾，你这个学期要是再迟到老师又要给我打电话了。”


    迷迷糊糊的收拾完一切，外婆往他书包里装了刚热好的牛奶和鸡蛋，火急火燎的把人推出门口。


    陆熙还没回过神来，75号公交车已经到站。他靠记忆中书包里掏出学生卡——果然还能用。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空位，陆熙礼貌的问了一下，“请问这里没人坐吧？”


    座位旁的人似乎没听到，面上没什么表情，头一直朝向窗外。


    陆熙却愣在原地。


    不知道对方认出他没有，他却一眼认出了对方。


    落座后，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偷瞄他。


    清晨透彻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了一点红润的好看。


    脸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纤细高挑的鼻梁被拉出长长的阴影。他薄唇微抿，长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不知道他是在发呆还是看风景。


    陆熙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两人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后面因为大人工作的缘故，断了联系。再后来，又到了同一个高中，却变成了陌路。


    陆熙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林逸南，好像也是在高中时期的匆匆一瞥，差不多也是今天这个样子，后面彻底失去了对方的消息。


    他忍不住想，十年后的林逸南该长什么样了呢？他也还在本地工作吗？他会做什么工作呢？


    可时间没等他想太多，林逸南已经起身要下车——到学校了。


    陆熙连忙下车，跟在他身后。


    他心里一直是在意的，毕竟竹马情谊难得，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记得高一的时候他也曾主动联络过对方几次，可惜对方并不回应。


    交际往来这种事情，一头热也长久不了，陆熙也渐渐打消重修旧好的念头，只是每次公众场合遇到，总忍不住多关注几眼。


    林逸南身形不算高大，胜在高挑腿长，步子迈得很快，一身纯白校服穿在他身上还挺少年气的，路过的不少女生都在偷看。


    可惜是个大冰山，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淡然又冷漠的低气压里，因此虽然养眼却也没有人敢去搭话。


    陆熙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身形高大，阳光帅气，青春逼人，也不比他差嘛。


    突然一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班长探个脑袋出来，贱兮兮的说，“哟，咱们熙子自卑啦？还在暗自和人家冰山帅哥雄竞呢？”


    看着年轻十岁版班长，陆熙亲切无比的喊了声“大头”，然后一拳锤向他肚子，“滚远点，小爷我阳光帅气，青春逼人，字典里没有自卑这两个字。”


    班长灵活躲过攻击，嘴上也没服软，“是是是，你帅你帅你最帅，但你看人家女生们理你吗？”


    两人打打闹闹，终于到了教室。


    陆熙不花功夫就找到自己的座位，左顾右看，瞬间感慨，回到教室上课已经是久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啊，这就是青春啊！


    啊，好亲切好认真的同学们！


    他慈爱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张熟悉的脸上——许小满。


    他还活着？


    不对，如果没记错今天就是他的忌日吧？


    昨天还在墓地上见到的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他的心情还是有些怪异。


    许小满和墓碑上的照片模样相差不大，更白一些，人很瘦小，眼神中多了些怯懦和害怕。


    陆熙感觉头皮发麻，直觉今天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他眯着眼睛，不管怎样，既然知道了，哪怕是梦里也不能坐视不管。转身朝着班长耳语几句，两人起身走过去。


    “你就是许小满是吧？”


    班长不知道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说话也痞里痞气。


    许小满显然是没预料到这两个人会突然过来，瞬间睁大了眼睛，声音细若蚊子，“是……是我……”


    陆熙敲了一下班长的头，露出亲切可信任的笑容，“小满同学，我建议你今天和我们一起行动哦。”


    许小满怯怯地问，“为什么？”


    陆熙笑眯眯解释，“因为我们听说有一些坏人在欺负你。”


    他惊恐不安的像只兔子，“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陆熙观察他的反应，嗯，看起来是挺好欺负的样子。


    “少废话，这是老师规定的，你不同意去找老师说。”班长简单粗暴。


    “……”


    许小满欲言又止，显然对强势的两人不知如何回应。


    班长想到什么，“你电话号码多少？给我打个电话过来。哦对了，你今天去哪里都要和我们说。”


    “那放学呢？”


    “我们送你回家。”


    “那……上厕所呢？”


    “我……”陆熙话锋一转，指了指班长，“他陪你去。”


    “总之，我们今天会保证你全须全尾的回到家。”班长拍拍胸脯。


    许小满咽了咽口水，“哦，好的。”


    存下电话号码，陆熙忍不住看向他，“许小满，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的人生还很漫长，不能只留在这里。”


    同学们很亲切，学习却还是很无聊。


    听着数学老师在那里一个公式跳另一个公式，陆熙打了个哈欠，手机消息响了。


    班长：下午体育课要碰到你女神了，你不准备做点什么吗？


    陆熙：做什么？


    班长：(鬼脸)今天圣诞节，多适合浪漫邂逅呀。


    班长：等我下午给你安排，天赐姻缘。(吹喇叭)


    陆熙：哈哈哈哈，神经。


    关上手机，陆熙思绪却被勾起来。


    如果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黄问夏无疑是他心底一直忘不掉的白月光。


    高一那天在楼梯口撞到了一个抱着作业本的女孩，一袭白裙，乌黑长发，从此就撞进了他的心底。


    也不是没想过去争取，但平时大大咧咧的他面对她时，却总是胆怯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远远看着对方。


    毕业后，听说她去了国外读书，两人彻底没有了交集，从此只能活在回忆里。


    中午，陆熙和班长两个人像保镖一样架着一脸懵的许小满来了食堂，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面对其他人的目光，许小满低下头，尴尬的想找地缝躲起来。


    但这两个人却完全没发觉，狼吞虎咽的吃饭。


    陆熙啃了一块甜的过头的红烧排骨，埋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食堂的饭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


    班长听的莫名，“你这话说的，还以为你是毕业生回来故地重游呢。”


    小眼睛一瞟，看到许小满碗里全是绿叶菜，慈父般的夹了个鸡腿过去，“小满你怎么净吃蔬菜了，男孩子要吃肉才能长得壮，看你瘦的像个小鸡仔似的。”


    陆熙表示赞同，把碗里的排骨全都夹了过去，“多吃点肉，增强体质。”


    许小满尴尬的笑笑，刚想说吃不完，陆熙提前预判：“你不吃完不许走。”


    他默默把肉塞进嘴里，腮帮子被塞的鼓鼓的。


    下午的体育课，两个人依旧大张旗鼓围住许小满，三人一体，自动与其他同学划清界限。


    粗线条如班长终于察觉了别人异样的目光，心虚的问：“熙子，我们是不是太夸张了？”


    许小满点头如捣蒜，表示赞同。


    陆熙老神在在，伸出一根食指摇摇手，“不夸张”。


    作为一名成年人早已进化的厚脸皮，“你是不知道，生活处处有危险，我们要结果导向，过程难看不重要。”


    班长忍不住问道：“上个体育课能有什么危险……”


    话音未完，一颗排球不知从哪个方向冒出来，直直朝许小满砸过来。幸好陆熙眼疾手快，以身相护，结果砸到了自己头上。


    陆熙刚想骂两句，一个穿着白色校服的女孩子赶了过来，语气温柔的说：“同学，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大家打球没注意到，你没事吧？”


    陆熙没料想到日思夜想的黄问夏会突然出现，一时语塞。


    关键时刻还是班长识时务，掐了一把陆熙，然后说：“我看我兄弟情况不太好，你看他脑子被砸的都晕了，话都不会说了……要不你扶他去医务室看看？”


    说完将呆着的陆熙往她那边推。


    黄问夏连声说好，表情很是担心，一手扶住陆熙胳膊就往医务室走。


    陆熙回头用口型提醒：注意看着许小满。


    班长比了个ok的手势，还不忘朝他挤眉弄眼。


    一路上黄问夏问他痛吗，他摇头。


    女孩子的手无意的触碰到陆熙手指，冰冰凉凉。


    陆熙觉得还是要说点什么，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


    黄问夏说，“你是高二七班的陆熙对吗？”


    陆熙惊讶，“你认识我？”


    女孩子笑的很好看，“去年你撞翻了我的作文本，我们一起捡了好久呢。这笔帐我当然记得。”


    陆熙顿觉窘迫，一时大脑短路，梦到哪句说哪句，“那你的记性真好……”


    黄问夏没想到他这么回答，忍不住笑出声，“你一直说话这么跳跃吗？还是因为撞到了脑子？”


    “……”陆熙默默道，“我觉得你在骂我。”


    黄问夏笑出声，“没有没有，你比我想象中的有趣。”


    想想又问道，“那个同学是欠你们钱吗？为什么要围住他？”


    ……


    陆熙觉得自己必须要正名一下，“我们在保护他。”


    “保护？套子里的人？”


    “也不是……总之今天很重要，所以……”陆熙想了一下措辞，“特别时期，特别行动。”


    黄问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怪不得，看来今天是圣诞老爷爷要抢走他？”


    陆熙听出来对方在耻笑他了。


    好在对方还是给了个台阶下，黄问夏调皮地说，“很好玩，下次你有什么特别行动，也可以叫我哦。”


    说罢还举手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陆熙面色微红，眼睛移向别处，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医务室离体育场距离不远，快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医生的声音：


    “……你的症状已经有点严重了，我还是建议你休学治疗一下……”


    “不用了，你再帮我开点止痛药就好了。”


    “可是……你现在服用的剂量对身体伤害极大……林同学，你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没事，不重要。”


    而后是一阵沉默。


    黄问夏主动上前，礼貌的敲了一下门口，“老师，有同学刚刚被球撞到了头，想让您看看。”


    听到有人来了，里面的人丢下一句，“谢谢老师”，拿着药就往外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陆熙认出来这是林逸南。


    听刚刚的对话，他好像生病了，陆熙皱着眉头。


    医生发现桌子上遗留的学生证：“林同学，你的学生证……”


    陆熙眼疾手快的拿起学生证，脱口而出，“我去拿给他，应该没走远。”


    他三步并两步走出医务室，林逸南果然没走远，正弯腰靠在垃圾桶旁呕吐。


    陆熙急忙上前，问道：“你还好吗？”


    发现身后有人，林逸南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从校服兜里掏出纸巾擦嘴，冷冷说：“不用你管。”


    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


    陆熙目光落在他手上拿着的药盒。林逸南也察觉了，往身后藏了藏。


    “林逸南，你生病了吗？”他忍不住伸手抓住林逸南胳膊，这才发现林逸南瘦的可怕。


    哪怕是在肥大的校服领口下，也能看到他明显突出的锁骨。


    对方明显不想搭理他，挣脱出他的桎梏，皱眉说：“你放开我。”


    这时黄问夏探头出来问，还没好吗，老师在催了。


    陆熙这才想起来正事，松开他的手，“你的学生证掉了。”


    对方目光扫过他们，礼貌又疏离的说了声“谢谢”，留下了一个远去的倔强背影。


    回到医务室，陆熙问道：“老师，林同学他怎么了？”


    医生目光闪烁，迟疑的说，“林同学就是学习压力太大了……高三了嘛，常有的事。”


    而后貌似无意的问起，“你和他很熟吗？”


    陆熙答道：“小时候两家父母关系很好，一起长大的。”


    黄问夏忍不住说：“可是他好冷淡，好像根本不认识你。”


    陆熙眼神黯淡。


    “后面有了一些误会，生疏了。”


    黄问夏说道，“但林同学在学校还挺有名的，好多女生都关心他呢。”


    医生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先发话了，“你把头转过来给我看看。”


    医生检查后给出结论，头部只是淤青，没有血块之类的，擦几天药就好。


    回去的路上陆熙还在想刚刚林逸南的事，竟没发觉已经回到体育馆。


    许小满和班长关心的上前问他情况如何，特别是许小满，眼中满是自责，似乎是担心坏了。


    陆熙一手搭在班长肩膀上，安抚的拍拍许小满，“小伤口而已，我们今天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你。”


    许小满看着他们，今天第一次向他们挤出笑容。


    黄问夏和他告别，“陆同学，你这几天记得擦药，伤口有什么问题都记得和我说哦～”


    陆熙点头，微笑挥手。


    好不同意熬到放学，他们便商量着把许小满一起送回家。


    刚下楼梯，一个小黑影快速窜到了草丛中，许小满小声惊呼，“有小猫！”


    班长来了兴趣，“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冬天天黑的早，远远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趴在那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审判着一切。


    “这是猫还是耗子呀？天黑的啥也看不清。”班长嘀咕。


    “是小猫。”许小满纠正道，“我之前见到过它好几次了，是一只小黑猫。”


    “那它妈妈呢？”


    “不知道，学校里有人喂它们，估计一家子都在学校里吧。”


    陆熙想起了自己的小黑猫，于是笑着朝小猫打招呼，小猫没搭理他。


    啧，高冷的猫科动物。


    由于许小满家实在偏远，三人过去了花了快一个钟头才把人送到楼下。


    陆熙还认真思考，要不要在这里守到凌晨。许小满听后连连拒绝，再三保证自己回家就会关窗锁门绝不出门，才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临走前，两人又认真嘱咐他，平时多注意安全，警惕有人跟踪，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之类的话，把许小满都听笑了。


    最后，陆熙难得认真的说，“有需要就找我们帮忙吧，同学一直在你身边的。”


    “遇到不好的人，不好的事，不光要自己保护自己，也要学会和人求救。”


    许小满眼圈红了。


    等公交的时候，班长提出了疑问，“熙子，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有人要欺负他的？”


    陆熙吹了吹口哨，“我有天眼，可以预知未来。”


    班长翻了个白眼，“少吹。那你说说，我以后能飞黄腾达不？”


    想到十年后的班长，陆熙假装摸胡子。


    “不能，不过你或许可以投身房地产行业，为人民的幸福生活添砖加瓦……”


    “听着也不错……”，班长又问，“那你说，这次老师会给我们颁见义勇为奖吗？期末能加分吗？”


    陆熙点点头，“有可能吧。说不定我们今天的举动，可以真的帮助一个人呢？试试看吧。”


    自己等的公交车到了，陆熙两步跨上车，对班长挥手拜拜。


    “大头，圣诞节快乐，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