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海图上的空白
作品:《澳门风云--海上争霸300年》 坏血病的魔爪暂时被酸涩的果实和豆芽击退,但“圣卡特琳娜号”的苦难远未结束。它像一位身负重伤、失血过多的战士,挣扎在生存的边缘。船员减员严重,幸存者也大多虚弱不堪,只能完成最基本的操作。临时拼凑的桅杆和船帆效率低下,船只航速缓慢,且难以保持稳定的航向。
更糟糕的是,他们迷路了。
风暴和随后的漂流的将他们彻底抛出了熟悉的航道。皮雷斯船长和门多萨试图根据太阳和星辰重新定位,但持续的阴天和多云天气严重阻碍了观测。当他们终于在一个难得的晴朗夜晚清晰地测定了纬度时,却发现经度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纬度大约在北纬十度左右,”门多萨疲惫地报告,他的眼窝深陷,嘴唇因为维生素缺乏而干裂出血,“但我们到底在经度多少?离望加锡还有多远?或者……我们是不是已经漂过了?”
皮雷斯船长摊开那张被海水浸过、边缘破损的葡萄牙海图。这张海图涵盖了从马六甲到澳门的主要航线,标注相对清晰。但在他们目前可能所在的位置——南海的西南部,暹罗湾与南中国海交界处往南的大片区域——海图却显得异常简陋和模糊。海岸线是粗略的勾勒,大量区域标注着“未勘探”、“危险浅滩”或画着各种海怪图案以示警告。这里是一片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空白。
“我们的海图……在这里没用。”老船长沉重地说。他依靠经验,大致判断洋流和风向来估算位置,但在缺乏可靠参照物的情况下,这种估算的误差可能大到数十甚至上百海里。盲目航行,很可能撞上未知的暗礁浅滩,或者闯入敌对的马来苏丹国水域,甚至可能误入荷兰人控制的爪哇海。
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了甲板。刚刚从疾病中挣脱出来的水手们,体力与意志都已接近枯竭,再也承受不起任何额外的风险。
就在这时,沉默寡言的华人水手阿林再次站了出来。他找到皮雷斯船长和门多萨,犹豫了一下,然后用结结巴巴的葡萄牙语混合着手势说道:“船长……导航……或许……我爷爷的爷爷……说过一些……老路……”
皮雷斯船长和门多萨疑惑地看着他。阿林是几年前从广东沿海招募的水手,老实肯干,但从未显露过任何航海方面的知识。
阿林努力地解释着。他说他的祖上,很多代以前,据说曾是庞大远洋船队的水手,去过西方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知识没有写成书,而是变成了一些口口相传的顺口溜、歌谣和世代相传的“更路簿”(一种民间航路指南,记录航向、里程、地物标志等)。他虽然记得不多,但小时候听老人反复念叨过一些关于“西洋”(指南海西部和马来半岛以东海域)的片段。
“有一句……好像是‘……七洲洋,水茫茫,看见鸟粪山,转向西南方……’”阿林费力地回忆着,“还有……‘金银岛旁过,小心暗沙拖……’”
这些零碎、模糊、充满比喻和俗名的口诀,在门多萨听来如同天书,甚至有些可笑。这与他所学的基于数学和天文学的欧洲航海术格格不入。
但皮雷斯船长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年纪更大,经验更丰富,深知在东方海域,尤其是中国帆船活跃的区域,存在着另一套悠久而实用的民间航海传统。这些口诀往往是无数代水手用生命换来的经验结晶,虽然不“科学”,但在特定区域可能极其准确。
“鸟粪山?是不是指那些海鸟**、布满鸟粪的岛屿?可能是某个群岛的主岛?七洲洋……好像听中国商人提起过,指的是西沙群岛附近的一片广阔水域?”皮雷斯船长努力将阿林的口诀与他自己零星的见闻对应起来。
他立刻让阿林把他能想起的所有口诀都说出来,并找来船上另外两个略通中文的混血水手一起帮忙翻译和理解。
“自真屿(可能是某处地标)取昆仑(可能指越南崑崙岛),用丁未针(罗经方向202.5度),……船平昆仑(与崑崙岛保持平行),外过……”
“船取将军帽(某处形似将军帽的岩石),用坤申针(232.5度)……”
“大横(可能指某岛屿)小横(可能指其附属小岛),流水急,须避之……”
这些信息支离破碎,地名古怪,度量单位(如“更”、“针位”)也与欧洲体系不同。解读过程异常艰难,充满了猜测和争论。
门多萨试图将这些信息转化到海图上。他发现,有些口诀描述的海岸特征,似乎能与海图上模糊的轮廓勉强对应上,但更多的是对海图上空白区域的补充!
比如,阿林提到的一处“水色发黑,下有深沟”的区域,完全不在葡萄牙海图记载中,却可能指示着一股重要的洋流或深海通道。
这仿佛是在用零碎的纸片,拼凑一张失传已久的神秘地图。
“这……这太不精确了!”门多萨沮丧地抱怨,“‘看见鸟粪山’,多大的山?多远能看见?‘小心暗沙拖’,沙洲具体在哪里?范围多大?”
“但对于没有海图的地方,这就是唯一的指引。”皮雷斯船长沉声道,“它不告诉你精确的经纬度,但它告诉你经验和标志。就像老猎人通过树木和野兽的踪迹认路一样。这是另一种智慧。”
他们决定冒险一试。根据阿林的口诀和皮雷斯对洋流的判断,他们小心翼翼地调整航向,朝着推测中的“鸟粪山”(可能指纳土纳群岛或阿南巴斯群岛中的某个主岛)方向驶去。
航行充满了不确定性。每一次发现新的岛屿或礁石,都会引发紧张的讨论和比对。有时口诀能得到验证,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鼓舞;有时则完全对不上,让人倍感沮丧和危险。
有一次,他们根据一句“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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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狼牙,藏在碧波下”的口诀,成功提前发现并避开了一片危险的暗礁区,避免了又一次可能致命的搁浅。全体船员,包括最初怀疑的门多萨,都对这些古老的口诀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还有一次,他们根据“水色分两界,顺黑勿顺白”(可能指不同洋流交汇形成的色差)的提示,成功借助了一股顺流,加快了航速。
这些古老的经验,如同一根若隐若现的丝线,在未知的海洋迷宫中,引导着他们这艘破船缓慢前行。
门多萨开始认真地记录这些口诀,并尝试用他掌握的几何知识去理解和标注它们。他隐隐感觉到,这套完全不同于欧洲的导航体系,虽然缺乏宏观的经纬度框架,但在区域性的微观定位和风险规避上,有着其独特的、甚至是惊人的价值。
他不禁想到:阿林提到他祖上是“庞大远洋船队”的水手。那是什么样的船队?需要多么丰富的经验和知识,才能总结出跨越如此广阔海域的口诀?为什么这些知识没有像欧洲那样发展成精确的海图,反而变成了零散的口传心授?那个曾经辉煌的航海传统,为何似乎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只留下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意识到,东方的大海,隐藏着比欧洲海图所记录的更多的秘密。荷兰人凭借科学和系统性的探索正在填补空白,而这里,却可能早已存在过另一套成熟的航海智慧,只是未被外界充分认知和理解。
经过数天提心吊胆的摸索,某天正午,瞭望哨上虚弱的水手发出了兴奋的呼喊:“岛!很大的岛!山上……山上真的有很多鸟!白色的!”
众人蜂拥至船舷。只见远方出现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岛屿的最高处,确实覆盖着大片白色的斑块——那是无数海鸟及其粪便形成的壮观景象,远远望去,宛如一座“鸟粪山”!
“对上了!对上了!”阿林激动地叫起来,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皮雷斯船长仔细对照海图和口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错……这里应该是……我们差不多回到已知航道的边缘了。从这边转向西南,如果运气好,再过几天就能看到望加锡的海岸线了。”
希望,如同远处的岛屿一样,再次变得清晰可见。
他们凭借着一份不存在于任何官方海图上的、口口相传的“记忆”,一份源自可能早已湮没的中国古代航海遗产的碎片,奇迹般地穿越了海图上的空白,找到了回家的路。
这趟经历让门多萨明白,征服海洋,不仅仅需要星盘和象限仪,有时也需要倾听那些古老的、即将失传的歌谣。知识的形式可以多种多样,而人类对海洋的探索和理解,是一场跨越文化和时代的、永无止境的接力。而他们,刚刚触摸到了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属于这片东方海域的古老接力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