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通译的困境
作品:《澳门风云--海上争霸300年》 澳门半岛的黄昏,夕阳将葡萄牙人聚居区的白色建筑染成金黄。林弘仲独自坐在自家宅院的海景露台上,面前摆着两套茶具:一套宜兴紫砂,一套葡萄牙银器。他交替使用着这两套器具,仿佛在实践某种仪式。
这里是他在澳门的家,一座巧妙融合中西风格的建筑:外观是中式青砖黑瓦,内部却有葡式拱廊和百叶窗;客厅挂着中国山水画,却又陈列着欧洲航海仪器;书架上,《四书集注》与拉丁文典籍并肩而立。
“老爷,广州来的家书。”老仆林福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林弘仲拆开阅读,眉头逐渐紧锁。信中是族长的亲笔,措辞严厉:“近闻尔在澳行径,族中非议日盛。或谓尔勾结番夷,忘祖背宗;或谓尔牟取暴利,辱没门风...若仍执迷,恐开祠堂,革尔名籍。”
他长叹一声,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灰烬飘落时,另一封密信送到——是市舶司钱提举的“私函”,语气亲热却暗藏机锋:“弘仲吾弟:近日有御史查问番夷事,兄已代为周旋。然众口铄金,尚需打点...另,巡抚大人欲观西洋自鸣钟,望速备一座精巧者。”
林弘仲苦笑。这就是他的日常:在家族与利益、官府与番夷、道德与生存之间走钢丝。
“备轿,”他吩咐林福,“去安东尼奥先生处。”
安东尼奥的住所是纯粹的葡式风格,但会客室里特意摆放了中国古董和字画——这是林弘仲的建议。见到来人,安东尼奥热情地迎上来:“林,正好有事找你。果阿来的新任总督代表到了,他想了解广州官员的...喜好。”
林弘仲心中一动。这正是他需要的筹码。
“这位代表可靠吗?”他谨慎地问。
“杜阿尔特先生是总督的心腹。”安东尼奥介绍身旁一个神情倨傲的葡萄牙贵族,“他需要...迅速打开局面。”
林弘仲微微一笑:“广州官场如同迷宫,若无向导,极易迷失。我有三条路:钱提举爱财,但需给得巧妙;海道副使重名,喜番夷‘慕化’之举;巡抚大人...”他压低声音,“好长生之术,对西洋医药极感兴趣。”
杜阿尔特眼睛一亮:“我们有个随船医师,擅长炼金制药...”
“妙极!”林弘仲击掌,“可称其能炼延年益寿之丹。然切记,不可直接馈赠,需假借‘请教’、‘鉴赏’之名。”
谈判顺利,林弘仲获得了一份丰厚佣金和未来贸易的抽成承诺。但当他离开时,安东尼奥单独送他出门,语气意味深长:
“林,你为我们打开了很多门。但记住,葡萄牙人永远不会完全信任中国人,就像中国人不会完全信任我们。你好自为之。”
这话如冷水浇头。林弘仲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在各方眼中,他永远是个工具,而非伙伴。
回程途中,轿子突然被一群士子模样的人拦住。为首的是个青衫文人,厉声斥骂:“林弘仲!你这汉奸!勾结番夷,辱没斯文!”
轿夫欲驱赶,被林弘仲制止。他掀帘下轿,拱手道:“诸位兄台,在下不过谋生而已,何苦相逼?”
“谋生?”那文人冷笑,“分明是**求荣!番夷狼子野心,日后必成大明之患。尔为虎作伥,罪当万死!”
围观者越来越多,指指点点。林弘仲面色不变,心中却如波涛翻涌。这些指责,何尝不是他夜半自问的心声?
好不容易脱身回家,却见宅门前**着一群葡萄牙水手,抬着一个受伤的同伴。
“林先生!救救佩德罗!”为首的水手用生硬的汉语哀求,“中国郎中不肯治他!”
林弘仲查看伤势,是刀伤兼有高热。他立即明白:中国郎中怕担责任,不敢治疗外国人。
“抬进来。”他毫不犹豫地说,尽管知道这可能引来非议。
他亲自为伤者清洗伤口,敷上中药,又派人请来相熟的中国郎中“会诊”。经一番救治,伤员情况稳定下来。
水手们千恩万谢地离去后,郎中叹道:“林先生,您这是何苦?治好了无功,治不好有大过。”
林弘仲只是摇头。这一刻,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无论怎么做,总有人指责,总有人不满。
深夜,他独自饮酒,望着墙上的两幅地图:一幅是大明的《坤舆万国全图》,一幅是葡萄牙的世界海图。两个世界在他身上交汇,却难以真正融合。
老仆林福悄步走近:“老爷,有客到。说是...同乡。”
来者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自称姓陈,来自香山。“林先生,”他开门见山,“族中长老托我带话:若肯迷途知返,助官府监视番夷动向,往日之事可一笔勾销,族谱保留您的名字。”
林弘仲心中一震。这是最后的通牒。
“如何监视?”他谨慎地问。
“简单:记录番夷船数、兵械、往来人员;探查其意图计划;必要时...在饮食中做些手脚。”陈先生笑容阴冷,“事成之后,保您官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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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洗白身份,重归宗族,甚至获得官身...但他立即想到安东尼奥的信任(尽管有限),想到那些把他当朋友的水手,想到自己一手参与建设的澳门...
“容我考虑三日。”他最终说。
送走来客,林弘仲彻夜未眠。其实在澳门,通译首先要皈依天主教,他已经算是例外。天快亮时,他做出决定:走第三条路。
次日,他分别拜访了安东尼奥和陈先生,给出了相似的答复:愿意合作,但需要时间和条件。对葡萄牙人,他声称可以更深地打入中国官场;对中国人,他承诺逐步获取番夷信任。
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但他别无选择——唯有保持各方都需要他,才能在这个夹缝中生存。
几天后,一场意外验证了他的价值。葡萄牙水手与中国渔民因捕鱼区域发生冲突,双方械斗,多人受伤。官府派兵弹压,局势一触即发。
林弘仲冒险周旋:先说服安东尼奥赔偿伤者,严惩肇事水手;再劝中国渔民接受调解,避免官府的“保护”变成**;最后向官府展示“番夷驯服”的景象,为双方争取面子。
调解成功后,安东尼奥握着他的手:“林,没有你,今天可能要流血。”
钱提举也私下赞许:“弘仲,此番处理甚妥,巡抚大人甚慰。”
就连族中也捎来口信,态度稍缓:“浪子回头金不换。”
林弘仲表面谦逊,心中苦笑。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自己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在为对方工作。
这天深夜,他在日记中写道:
“余犹如走索于深渊之上,左为番夷,右为故国,下有万仞。退则身败名裂,进则粉身碎骨。唯有平衡前行,然不知索终何处...”
写到这里,他忽然停笔,将纸页投入火中。
有些困境,注定只能独自面对,无法言说。通译的命运就是如此:能翻译千言万语,却翻译不了自己的内心;能沟通两个世界,却找不到自己的归属。
窗外,澳门灯火阑珊。葡萄牙人的歌声与中国人的丝竹声交织,仿佛和谐共鸣。但林弘仲知道,这和谐之下是无数暗流和矛盾,而他正处在所有漩涡的中心。
潮声阵阵,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困惑:当两个世界相遇,那些选择站在中间的人,注定要承受双重的目光和双重的怀疑。
而澳门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些“中间人”能否维持脆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