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万佛塔(八)

作品:《傍晚不要随便坐地铁

    宋之好那声嘶力竭的“鬼”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弥漫在三人之间凝滞的寒气。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山风似乎都停滞了,塔周缭绕的云雾不再是仙气,反倒成了某种活物吞吐的、粘稠的呼吸,无声地包裹着这座孤塔,也包裹着塔前渺小的人影。


    “等价交换……”宋呈帷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死死锁在塔身上那块斑驳的匾额——


    “万佛塔”。


    朱漆剥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木纹。


    那“佛”字的笔画在经年风霜侵蚀下,扭曲变形,乍一看去,竟真有几分张牙舞爪的狰狞感。


    林烨的纸条,虾虾的袭击,还有这诡异的塔……


    一切似乎都串联成一条看不见的线,而线的另一端,却总是绕不开。


    洛景夏的反应则平淡得多,他只是微微挑眉,视线从宋之好惊恐的脸上滑过,最终落在宋呈帷紧绷的侧颜上。


    “等价交换不奇怪。”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凝重的空气,“这世上的交易,从来就不公平,所谓的等价,不过是索取者粉饰贪婪的借口。”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宋之好营造的恐怖氛围,却又带入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宋呈帷侧头看了洛景夏一眼,对方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耳骨上的银钉在稀薄的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进去看看。”宋呈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率先迈步向塔基走去。


    脚下的石阶布满湿滑的青苔和裂缝,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在风中微微颤抖,像是无声的警告。


    塔门是两扇沉重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门,其中一扇已经歪斜,露出一道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板上刻着模糊的佛教图案,但仔细看去,那些飞天、菩萨的面容似乎都带着一种似哭似笑的诡异表情,眼神空洞地凝视着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门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喉咙,散发着陈腐、阴湿的气味。


    宋之好抱着婴儿,缩在宋呈帷身后,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洛景夏则若无其事地跟上,甚至在经过那扇歪斜的木门时,伸手轻轻推了一把。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呻吟,在寂静的山巅传出去老远,又幽幽地回荡过来,像是无数个声音在暗中应和。


    塔内空间比从外面看感觉要逼仄许多。


    光线从门缝和墙壁高处的破窗透进来,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几道昏黄的光柱,勉强照亮了底层中央的区域。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香烛燃尽后又混合了腐朽物的古怪气味。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尊跌坐于莲台之上的佛像。


    只是这佛像早已残破不堪,金身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泥胎,半边脸塌陷,剩下的一只眼睛低垂着,瞳孔处的彩绘褪色,留下两个黑洞,无神地“注视”着下方。


    莲台下方的基座布满裂纹,前面散落着一些早已辨不出原貌的、似乎是供品的腐烂物。


    “哥……你看……”宋之好声音发颤,指着佛像莲台下方。


    宋呈帷凝神望去,只见那布满裂纹的基座上,似乎刻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凑近几步,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


    那些字迹歪歪扭扭,并非雕刻,倒像是用指甲或什么尖锐物硬生生划上去的。


    “求财,得金三两,失一子。”


    “求姻缘,得遇良人,父母暴毙。”


    “求功名,得中秀才,双目失明。” ……


    一条条,一件件,简短,直白,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些就是宋之好口中的“等价交换”?


    用至亲的性命,换区区的钱财。


    用自身的健康,换虚无的功名?


    宋呈帷的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仿佛能看到,无数被**驱使的人,跪在这残破的佛像前,虔诚地许下愿望,然后在愿望以某种扭曲的方式实现后,陷入更深沉的绝望与恐惧,最后用颤抖的手,在这基座上刻下自己的悔恨与警示。


    “看来,‘很灵’是真的。”洛景夏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身边,语气平淡地评论道。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一条“求长寿,得延十载,妻离子散”的字迹,指尖沾满了灰尘。


    “只是这灵验的代价,不知有多少人付得起。”


    就在这时,一直被宋之好抱在怀里,异常安静的那个婴儿,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啼哭。


    那哭声在空旷的塔内显得异常尖锐、嘹亮,完全不似寻常婴孩。


    哭声回荡在塔壁之间,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个婴儿在同时哭泣。


    “别哭了!小祖宗,求你别哭了!”宋之好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摇晃着怀里的襁褓,试图安抚。


    然而婴儿非但没有停止,哭声反而愈发凄厉,小小的身体在襁褓中剧烈地扭动。


    几乎在哭声达到顶点的瞬间,塔内的情况陡然生变。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来自头顶。


    宋呈帷猛地抬头,心脏骤缩。


    只见高处那尊残破佛像低垂的头颅,竟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黑洞洞的眼窝,似乎……转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不是错觉!


    与此同时,四周的墙壁内部,开始传来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窸窸窣窣,密密麻麻,由远及近,仿佛有无数只虫豸正从沉睡中苏醒,沿着墙壁内部的通道向他们汇聚而来。


    塔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了好几度,一股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灌入,吹得宋呈帷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寒栗。


    “上面!”洛景夏低喝一声,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警惕。


    宋呈帷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通往二层的木质楼梯拐角处,那片阴影格外浓重,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


    而在那片蠕动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蹲踞着的人影,身形扭曲,四肢着地,脑袋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歪斜着,正“看”向他们。


    婴儿的哭声更加尖锐了,几乎要刺破耳膜。


    宋之好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是……是守塔人!我们……我们惊动它了!”


    守塔人?


    宋呈帷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助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止是楼梯口,底层那些光线无法触及的角落里,都有阴影在不自然地扭动,一个接一个模糊、扭曲的身影正在缓缓浮现。


    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人形的轮廓,散发着浓烈的恶意和死气,无声无息地封堵了所有的退路。


    塔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笼罩,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仿佛他们已经被彻底与世隔绝。


    “洛景夏……”宋呈帷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洛景夏没有回应,而是上前一步,挡在了宋呈帷的身前。


    他抬起手,不是任何攻击的姿态,只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扎起的长发,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那三枚显眼的耳骨钉。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同时,那些正在逼近的扭曲黑影,动作明显一滞,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威慑。


    “我会保护你 ”洛景夏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只是一瞬间,他又有些紧张的改口:“因为你答应、做我的、跟班。”


    楼梯拐角那个蹲踞的黑影猛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四肢并用,如同壁虎般沿着墙壁飞速爬下,带起一阵腥风,直扑洛景夏面门!


    速度快得惊人!


    宋呈帷甚至来不及惊呼,只见洛景夏不闪不避,在那黑影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扼住了那东西的“脖颈”。


    如果那扭曲的阴影也算有脖颈的话。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泛白,仿佛捏住的不是虚无的灵体,而是实质的血肉。


    黑影在他手中剧烈地挣扎,发出更加凄厉嘶鸣,周身黑气翻涌,却无法挣脱分毫。


    洛景夏眼神冰冷,手腕猛地一拧!


    那挣扎的黑影瞬间僵直,然后迅速坍缩、消散,化作一缕黑烟,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中,再无痕迹。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塔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婴儿的哭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只剩下宋之好粗重的喘息和宋呈帷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宋呈帷神色复杂的低下头。


    与那位婴儿对视。


    她到底是重要人物。。


    还是危险角色……


    洛景夏甩了甩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他转过身,看向宋呈帷,“她是在提醒我们。”


    宋呈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谢。”宋之好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开口。


    洛景夏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种他从未从他身上看到过的神态。


    是对自己的崇拜。


    以及一种……


    让人如鲠在喉的自卑。


    到最后。


    他眨了眨干涸的眼。


    低声说:“没有你在的话,我也反应不过来。”


    宋呈帷感到怀中的襁褓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那婴儿不知何时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安静地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里没有寻常婴孩的懵懂,反而映着塔内昏暗的光,深不见底。


    洛景夏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心湖。


    提醒?


    他总喜欢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强调自己的付出。


    如今是,从前更是。


    他神色复杂地凝着他。


    还没来得及细想,脚下陈旧的地板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紧接着,整座塔楼开始轻微而持续地震动起来。


    灰尘和碎屑从头顶簌簌落下,扑了三人满头满脸。


    “怎么回事?地震了?!”宋之好尖声叫道。


    几乎站立不稳,紧紧贴着宋呈帷的身体。


    洛景夏眉头紧锁,迅速扫视四周。


    墙壁内部那密密麻麻的刮擦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急促,仿佛被惊扰的蚁巢,无数东西正争先恐后地想要破壁而出。


    “不是地震,”洛景夏目光锐利地盯住那尊残破的佛像,唇瓣翕动。


    只见它低垂的眼睑似乎又抬起了一些,那黑洞洞的眼窝死死“锁定”了他们,尤其是被宋呈帷抱在怀里的婴儿。


    “走!”宋呈帷当机立断,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塔门被黑暗封堵,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向上。


    他一手紧紧抱住襁褓,另一只手拉起几乎软脚的宋之好,冲向那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


    洛景夏紧随其后,断后警戒。


    楼梯狭窄而陡峭,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每上一层,塔身的晃动就加剧一分,灰尘弥漫,几乎让人窒息。


    墙壁上的破窗透进的天光变得摇曳不定,映照出楼梯拐角,以及不知从何冒出的黑影。


    “滚开!”洛景夏低喝,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古朴的铜钱,指尖一弹,铜钱带着一缕微不可见的金光射向一个试图扑向宋之好的黑影。


    那黑影触碰到金光,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瞬间溃散。


    但更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墙壁内的刮擦声几乎连成一片,刺耳欲聋。


    宋呈帷无暇他顾,只能拼命向上。


    怀中的婴儿异常安静,甚至在他奔跑颠簸时,伸出小小的手,抓住了他胸前的一缕衣襟,那双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这眼神……太不对劲了。


    他们不知爬了多少层,塔内的空间似乎永无止境,每一层的布局都大同小异。


    残破、阴森,布满灰尘和诡异的刻字,只是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仿佛整座塔的重量都压在了他们的脊梁上。


    终于,在又转过一个楼梯拐角后,眼前的景象让宋呈帷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里不再是空旷的塔层,而是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


    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东西——不是佛像,也不是经文,而是一张张泛黄的……契约。


    有的写在粗糙的草纸上,有的写在昂贵的绢帛上,更多的则是直接写在或刻在木片、骨片甚至龟甲上。


    它们用各种文字、各种符号书写,但核心内容,都与底层佛像基座上的刻字如出一辙——


    “以十年阳寿,换仇家满门横死。”


    “愿用我子魂魄,求家财万贯。”


    “愿用我的姓名,让帷帷不再背负山神命运”


    ……


    每一张“契约”下面,似乎都按着一个暗红色的手印,干涸发黑,像是凝固的血。


    宋呈帷的视线落在最后一行。


    那个不太熟练的字迹上——


    许愿人:杨爱华。


    他曾在系统给定的记忆中一闪而过的名字。


    那是一个背负着不小的压力的妇女。


    是宋呈帷在这个世界上的母亲。


    她消失了很久。


    久到宋呈帷开始怀疑她在这个世界的好坏。


    直到如今。


    宋呈帷才发现。


    早在他来之前。


    这样一位母亲就来到了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以自己的性命,


    做了一场等价交换。


    而支撑她的,


    是一种名为“母爱”的东西。


    我和我的女朋友分手了。


    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需要我去解决。


    最近更新频率可能不那么活跃。


    对不起各位[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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