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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你能不能别钓我!

    第111章 无耻骗子


    林珩年仅用了不到一秒钟就放弃了开锁, 转身朝裴以绥走去,边走边问:“这么快就做好了吗?”


    “嗯。”裴以绥点了点头,朝旁边让了让, “毕竟已经快过饭点了,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林珩年走到他旁边时, 他随意抬起左胳膊搭在对方肩上,转身朝里走。


    “哎——等一下!”


    林珩年立马往旁边躲, “我外套上全是雪, 很冷, 还会弄湿你衣服, 你离我远一些。”


    他说完之后站在门口的位置甩了甩两条胳膊, 想要把肩膀上积的雪给抖掉。


    裴以绥胳膊刚伸出去没几秒,林珩年往回撤的时候他胳膊像是被对方肩上的雪给冻住了似的, 定在空中僵了几秒, 而后又缓缓放下。


    屋里非常暖和,林珩年索性把外套给脱了下来,专心用手去拍雪。裴以绥见状夺过那件外套随手扔在一边, 他劈手在林珩年背后的墙上捞了条毛巾, 兜头罩在对方头上。


    林珩年还没反应过来, 视野骤然一黑, 随后不算温柔的动作开始在他头顶持续不断。


    “唔……”


    林珩年稍微挣扎了一下以示抗议,裴以绥见状揉得更加卖力, 完全无视林珩年的抗议。


    林珩年像是一只被捏住后脖颈的猫,因为裴以绥大力揉搓的缘故,他身体左摇右晃,只好用左手抓住裴以绥的小臂,刚才的抗议没有得到回复, 他也不生气,就这么安安静静任由对方折腾。


    林珩年头上落的雪不比肩上少,在外面站了那么长时间,头上的雪依稀有要冻住的迹象,寒气正透过毛巾一丝丝往外冒,继而传达至裴以绥手心。


    裴以绥两只手左搓搓右搓搓,那双薄窄狭长的眼睛垂着盯着林珩年胸口。


    林珩年身上这件睡衣是他的,穿在身上的时候会略显大,最上面的扣子裴以绥在替林珩年穿的时候其实是扣起来了的,但可能是对方觉得不太舒服,又给解开了。


    从裴以绥这个角度,能够很轻易看到林珩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他视线往下,斜着看进更里面的胸膛。


    那里有几处十分暧昧的红痕。


    全是他一个人画上去的。


    裴以绥边大力揉搓林珩年不那么毛茸茸的脑袋,边随意开口问林珩年:“外面还在下雪吗?”


    林珩年闻言想点头,不过脑袋不受自由意志控制,只好“嗯”了一声说:“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啊,地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面几乎可以把鞋子给埋住了。世界全部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看起来好漂亮啊。夏天乘凉用的凉亭里被人堆了个很大的雪人,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


    其实作为北方人,林珩年从小到大见过的雪无数,按理来说对于“雪”这种物质已经司空见惯到习以为常了。


    事实上,往年的时候,林珩年也确实没有关注过雪,那些雪是什么时候下的,什么时候停的,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现在,裴以绥开口问他了,他忽然就有了想要表达的想法,想要把刚才在楼下看到所有跟雪有关的东西通通都告诉他。


    裴以绥听林珩年用有些软糯、又有些欢快的声音描述完之后,忽然不解地皱了皱眉。


    那些雪有他描述的那么漂亮吗?他之前上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漂亮倒是没看出来,只感觉到了冷。


    难道这雪还有两幅面孔?


    裴以绥隔着整个客厅朝外面看了一眼。


    “是吗?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吃完饭也可以在楼下堆一个。”


    林珩年觉得那太惹眼了,果断摇了摇头。


    裴以绥擦得差不多了,终于放开了林珩年,放他离开,“好了,你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林珩年的肚子十分捧场地和着裴以绥的话唱了首歌,他脸上立马显现出几分窘迫,又强装镇定地“哦”了一声,慢慢挪到餐桌旁。


    饭裴以绥已经提前摆放好了,桌子上摆着三菜一汤,还有两碗米饭。


    裴以绥做的菜不算复杂,炒了一盘绿油油的青菜,一盘油润有光泽的香菇炒肉,还有一盘卖相很好的锅包肉。


    汤是很常见的番茄鸡蛋汤,不过上面飘着一层枸杞。


    林珩年在闻见香味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好饿好饿,噔噔噔两三步跑到桌前坐下,然后扭头看着裴以绥,双眼亮晶晶的。


    那双眼睛里蕴藏的意思十分明显:快来和我一起吃饭啊。


    裴以绥原本想把刚才林珩年脱下来的是一副放到烘烤机里,见此情形立马抛弃了衣服,转身大步朝林珩年走去。


    林珩年看着桌子上的菜,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讲了出来:“没想到你还真的会做饭啊,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裴以绥闻言“哼”了一声,掀开林珩年旁边的椅子坐下,“你果然不相信我。”


    林珩年难得心虚,便十分乖巧地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身体坐得板正,一副“我错了对不起你随意处置”的样子。


    裴以绥忽然就想到了当初在那场林珩年还不认识他的晚宴上,对方心里感到心虚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乖巧的模样。


    没想到才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以绥想到之前的事情,忽然忍不住笑了。


    林珩年见状歪头看他,不禁疑惑道:“你是在笑话我吗?”


    裴以绥拿起筷子,往林珩年碗里夹菜,他说:“怎么会呢。我只是想到,你刚才的样子跟之前我们两个在慈善晚宴遇到的时候,非常像。”


    慈善晚宴……


    林珩年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边嚼边回想。


    哦,想起来了,那次距离发生事故的颁奖典礼过去没多久,他当时以为裴以绥是个对他图谋不轨的坏人。


    经裴以绥这么一说,林珩年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以绥瞥了林珩年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了一句:“我是说,那个时候你因为误会了我而感到局促和不好意思的时候,跟现在一样,很可爱。”


    “咳咳咳……”


    林珩年听完裴以绥的话,忽然被呛到了。


    可爱?


    林珩年忽然对这个词语有些陌生了,他怎么会看起来很可爱呢?


    他认知中的可爱,明明是温暖、阳光、积极乐观的。反观他自己,他明明从上到下,由内到外,散发出来的都是阴郁、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负面情绪。


    完全和可爱一词不沾边。


    无端的,他想到了刚才在楼下林庆国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他手里端着饭碗,眼睛看向裴以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我其实一点都不可爱的。”


    甚至跟可爱完全背道而驰。


    裴以绥忽然抬头瞥了林珩年一眼,随即双眼垂下去,没过一会儿,又抬头看着林珩年。


    林珩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向他,那双眼睛干净澄澈,像是刚水洗过的琉璃,看向他的目光中有疑惑,也有木木的呆。


    刚被他揉搓过的头发“叛逆”地炸了毛,直愣愣戳在林珩年头上,桀骜不驯中又透露出一丝柔软。


    艹……


    裴以绥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有误会的人应该不是他。


    他现在觉得林珩年可爱到爆炸了。


    “没有误会,我觉得可爱就行,好好吃你的饭。”裴以绥装模作样地龇牙咧嘴,语气突然变得恶劣起来。


    “喔。”林珩年觉得裴以绥的审美可能出了问题,他埋头去碗里刨饭,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碗里,只剩下毛茸茸的头发左一撮右一撮地分叉开,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摇摆。


    不得不说,裴以绥的厨艺是真好,林珩年一顿饭吃得非常满足,之前因为见到林庆国而产生的烦躁和忧郁情绪一点点消失。


    吃完饭之后,裴以绥负责打扫残局,林珩年想要上去帮忙,被裴以绥拒绝了,他指了指玄关墙上挂着的羽绒服外套,对林珩年说:“你去把他放到洗衣房的烘干机里,就在那边。”


    裴以绥指了个方向。


    林珩年吃饱饭心情好,抱着羽绒服跑到餐桌前,笑着对裴以绥说:“保证完成任务。”


    还说自己不可爱。


    裴以绥望着林珩年跑远的背影,嘴角一直没压下去。


    他起身把餐桌上的盘子和碗拿到洗碗池处理完残渣,然后一一放进洗碗机。


    起身的时候,他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裴以绥有些疑惑地低头,伸手往裤子口袋一掏,拿出一张薄薄的卡片。


    随即,他嘴角的笑意有所收敛。


    是他之前在门口收的那张电梯卡。


    他把那张电梯卡拿在手里左右上下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随手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下一秒,林珩年也从洗衣房里出来。


    林珩年放完衣服之后才想起来之前想问裴以绥的问题,他边走边说:“你什么时候买的这栋房子?我们离得好近啊,难怪之前你能躲过早高峰准时在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抵达我家门口,原来你就住在我对面。”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之前裴以绥每次来他那儿,临走的时候总是哼哼唧唧,说自己家离他那儿隔着一个区的距离,赶过来十分辛苦,需要亲亲抱抱才可以安慰他风尘仆仆的心。


    每次一亲就是大半个小时,林珩年觉得裴以绥简直就是亲亲怪的化身,实在是欺人太甚。


    但是因为考虑到对方来见他十分不容易,林珩年每次都非常配合。


    然而现在,他看着这栋只跟他家隔了一个走廊的房子,忽然觉得裴以绥就像个无耻的骗子——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QAQ


    第112章 爱生怜悯


    裴以绥估计也想到了之前自己利用这个信息差为自己“谋福利”的事情, 难得心虚,瞬间把刚才的事情抛在脑后,三两步走到林珩年身边, 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衣服放好了?”


    林珩年审视地看着他:“你在转移话题吗?”


    “啊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我就是想知道衣服放到烘干机里里面了吗什么时候烘干它有没有在尽职尽责地工作而已绝对没有想要转移话题。”


    裴以绥搂着林珩年肩膀往沙发旁边走,边走边一口气不喘地说了这么一大串话。


    林珩年心道你不去搞说唱真是亏了, 他顺着裴以绥的力道被带到沙发旁坐下,随手捏了一颗栗子放进嘴里, 边嚼边说:“所以你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裴以绥脸色瞬间一变, 伸手搔了搔鼻尖, 他见这个问题糊弄不过去了, 才不情不愿地含含糊糊道:“就……就几个月前啊。”


    “几个月前是什么时候?两个月也算几个月, 九个月也算几个月,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跟我成为邻居的?”


    林珩年觉得裴以绥的态度有些奇怪, 就算他之前没提前告诉自己, 现在说出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裴以绥好像非常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


    “两个月前。”裴以绥伸手抱紧林珩年,把头埋在对方颈窝, “从节目录制到后期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跟你做邻居了, 你还记得我生日那天吗?其实那天晚上在天台上我想跟你表白的, 但是我怕自己太着急把你吓跑了, 所以打算节目录制结束的时候多在你面前晃悠,制造偶遇的机会, 循序渐进。”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声音变得闷闷的:“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没想到你能这么轻易就答应我的表白,感觉跟做梦一样。”


    “痒……”


    裴以绥的头发很硬,扎在脖子上有点不舒服, 林珩年眯着眼睛伸出一只手往后仰头,松松抓着对方头发想让他起来。


    “不要。”


    裴以绥埋着脸摇头,不愿意起来,像一只大型犬似的扑在林珩年身上。


    林珩年后背抵着沙发,裴以绥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沉沉的挣扎不动,但又不至于被压得喘不过气,他索性就摊成一张饼靠在沙发上,任由对方蹭来蹭去。


    室内的温度实在是太舒服了,林珩年又开始昏昏欲睡了,正当他意识快要消失之际,裴以绥忽然问他:“那个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林珩年的瞌睡忽然一下子就散了。


    他垂眸看着裴以绥头顶,那些扎人的头发跟他这个人一样,桀骜又张扬,仿佛不会为任何事情妥协。但是从林庆国出现到消失,从他出门到吃完饭,林珩年能够察觉得到裴以绥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心里应该很纠结吧。林珩年想。


    他并非想刻意隐瞒,只是跟林庆国的事情说起来又臭又长,几乎贯穿他的一生,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是我堂弟。”林珩年说:“叫林庆国,是我……叔叔的儿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裴以绥从他颈窝起身,把他耳畔贴到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说:“原来他真是你弟弟啊,看起来比你老了不少,长得也一点儿都不像,我刚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在碰瓷。”


    林珩年闻言笑了笑,解释道:“他只比我小了几天,名义上是我弟弟,其实应该算是同龄人。”


    “而且……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我是他们捡回来的,所以才不像的吧。”他淡淡说。


    “那叔叔阿姨一定很帅很漂亮,才会生出你这么好看的人,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裴以绥笑着碰了碰林珩年嘴唇。


    林珩年闻言挑了挑眉:“原来你喜欢的是我的皮囊啊。”


    “更喜欢你的灵魂。”裴以绥闻言郑重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人就是林珩年。”


    林珩年闻言愣了一下,这种甜蜜的情话固然会令人心情愉悦,可裴以绥眼中的郑重令他心里一慌。这种郑重到像是起誓一样的严肃氛围,往往意味着对一段感情的守护和坚定。


    可他呢?他是否如裴以绥一样坚定。


    应该也是坚定的吧。


    至少,他不会让裴以绥因为这段感情而受到任何外界的伤害。他想。


    想到这里,林珩年忽然有些释然,他笑了笑说:“我也最喜欢你。”


    “你等一下。”裴以绥闻言忽然像个弹簧似的噌一下从沙发上弹跳起身,从不远处的桌子上拿到手机,又重新返回坐在林珩年旁边,打开录音设备怼到林珩年嘴边,说:“好了,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哈,你别闹了。”林珩年觉得裴以绥的这个做法有点幼稚,抬起一只手推了推手机说:“你还要不要听我说了。”


    “哦。”裴以绥闻言十分失望地放下手机,垂着脑袋乖乖窝在旁边,“那你说吧。”


    林珩年觉得,裴以绥平常一直朝他摇晃的那条看不见的尾巴,忽然变得蔫巴巴的,看起来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好可怜啊,裴小狗。”林珩年伸手勾了勾对方下巴,裴以绥很配合地抬头看着林珩年,嘴角向下撇着。


    林珩年另一只手抓起裴以绥放在腿边的手机,按下录音键放在嘴边,“林珩年最最最喜欢裴以绥,林珩年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裴以绥,林珩年只喜欢裴以绥一个人,永远。”


    他说完按下保存键,递给裴以绥:“可以了吗?”


    “裴以绥也永远只喜欢林珩年一个人。”裴以绥接过手机说道。


    “傻子。”林珩年笑着骂他。


    裴以绥觉得自己硬了。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裴以绥收起手机“咳”了一声,问道:“然后呢?你们两个的关系看起来不太好。”


    “嗯。”林珩年点了点头,笑意减淡,“是非常不好。”


    “小的时候家里情况不好,养父养母一起到外面打工,把我丢给了叔叔婶婶,我小时候是跟林庆国一起长大的。”林珩年说:“原本养父养母是想让我跟着爷爷一起生活的,但是叔叔婶婶想霸占我和爷爷的抚养费,就主动把抚养我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个时候,林珩年以为终于有人愿意对自己好了,刚到叔叔婶婶家里的时候主动包揽家务,不敢多吃饭,住最差的房子,干最累的活,睡最少的觉。


    叔叔婶婶说没钱给自己读书,没关系,他可以自己站在教室外面偷偷学。


    叔叔婶婶说自己是哥哥,应该让着弟弟,他就主动让出最好的东西给弟弟,尽自己所能对弟弟好。


    叔叔婶婶说自己是捡来的,要懂得报恩,他就上山去采不值钱的中草药回来去卖,最后双手捧着挣来的钱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夸奖。


    叔叔婶婶说……


    林珩年记得,两个人对自己说过很多,大多数是对自己的要求。他渴求被爱被喜欢,所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讨他们一家子的欢心。


    起初,虽然日子过得很辛苦很累,但是养父养母还是按时打钱过来的,几个人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林珩年七岁那年,养父养母彻底跟家里断了联系,钱也没有了,林珩年仿佛一下子从人间掉到了地狱……


    打骂是家常便饭,林珩年经常能够听到婶婶骂自己是“小杂种”,叔叔经常会拿皮带或者棍棒抽自己,那间自己住着的最差的房间被征用,成了摆放杂物的地方,他只能跟鸡抢地方住,时常被梗着脖子的鸡啄得满身伤。


    每当这个时候,林庆国就会拿着零食站在不远处,边吃边指着自己嘲笑。


    从小养父养母就跟林珩年说自己是捡来的,这句话不仅影响了林珩年,甚至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其他人。


    林珩年经常能从村里人口中听到“野孩子”这个称呼,林庆国知道后会领着一帮孩子围成一个圈堵住他,转着圈骂他野孩子。


    因为前几年林珩年对林庆国的好,林庆国在面对只比自己大几天的哥哥时,总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到后面甚至到了污蔑和栽赃的地步。


    “妈,林珩年偷我橡皮!”


    其实是橡皮被林庆国自己切着玩了,怕被家长骂。


    “妈,林珩年抢我牛奶喝!”


    其实是林庆国为了和别人炫耀,把自己的牛奶给了喜欢的女同学。


    “妈,林珩年推我,我额头都磕破了!”


    是林庆国跟别人打架弄的。


    “妈,林珩年欺负隔壁赵生,人家找过来了!”


    是赵生欺负他。


    “妈,林珩年掉村头的池塘里了,医生和警察都过来了!他会不会连累到我们啊!”


    是……


    林珩年回想到这里,双眼忽然垂下盯着地板,接着道:“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我会报复回去。他每次告状而导致我挨的打,我都会通过其他方式还回去。”


    说他偷橡皮,他会把橡皮扔进水里。


    说他抢牛奶喝,他会把牛奶倒了喂狗。


    说他推他,他会趁着没人的时候真的把对方推倒。


    说他欺负人,他会故意制造矛盾,让赵生跟林庆国闹矛盾,两个人互殴,谁都占不到便宜。


    “我就知道,林老师最厉害。”


    裴以绥觉得自己非常割裂,一方面他认为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离谱了,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真的对小孩子做这么恶毒的事情,另一方面又本能觉得这些是真的,随即幻想如果他能够跟林珩年一起长大就好了,至少可以在对方身边保护他。


    下一秒,裴以绥脱口而出:“要是能和你一起长大,就好了。”


    林珩年闻言摇了摇头,“不行,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保护不了你。”


    “太危险了。”他说。


    裴以绥心中又酸又涩,心道林珩年才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到了后来,爷爷实在是不忍心我在叔叔婶婶家里受折磨,便强硬地把我接到了自己家里。爷爷只有我养父和叔叔两个儿子,他们哪一个也不愿意赡养老人,到最后接我回家的时候,爷爷还贴给叔叔婶婶五千块钱。”


    林珩年说到这里眼神中闪过嘲弄,“钱啊,真是让人欲罢不能,猪狗不如。”


    跟着爷爷之后,他的生活确实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壤之别。


    那个时候他养了一只小狗,爷爷每天给他的牛奶,他会分一半给小奶狗。


    林庆国偶然间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忿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把脾气发泄在小狗身上。


    那只狗被林庆国抓到山上,扒皮烤着吃了。


    凄惨的狗叫声在山林中惊起鸟雀,显得无助又可怜。


    皮和骨头被林庆国一把火烧了。


    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就这么被抹杀了一切存在,只剩下人类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回忆,证明它的存在。


    林珩年在得知真相后,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走到叔叔婶婶家,要杀了林庆国。


    他那时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尽管这个想法放在一个八九岁的小朋友身上显得有些可怕,但是林珩年那一刻确实只想让林庆国死。


    林庆国被林珩年拎着刀骇人的神情吓木了,连跑都忘记了,整个人坐在地上发抖。


    但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那只是一只狗,妈说那就是一个畜生啊,你为什么要因为我吃了一个畜生就杀了我?你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跟妈说好话,让他再给你买一只啊。”


    “我不要,我只要小黑。”林珩年固执地说:“那是大黑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我最后还是没能杀死林庆国。”林珩年没什么感情地叙述:“有人冲进来夺走了我的刀,但是我在林庆国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永久性的疤痕。”


    也留给了他足以持续一生的恐惧。


    “后来呢?”裴以绥轻声问道。


    “后来我忍受不了一直重复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选择一个人逃了。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被他们知道之后试图从我身上获取跟多东西。”


    林珩年说到这里,想到今天林庆国的所作所为,忍不住皱眉。


    虽然他今天威胁林庆国奏效了,但是难保之后对方会不会剑走偏锋,选择将他跟裴以绥的关系告诉别人。


    他觉得自己在外面的时候,有必要保持跟裴以绥的距离了。


    正当他想得入神之际,眼前忽然落下一大片阴影——


    裴以绥倾身靠近,伸手抱住了他。


    他一只手搭在林珩年腰上,另一只手覆在林珩年脑后,动作极其缓慢轻柔地揉着,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林珩年立马浑身僵硬,他静默了两秒,有些艰难地出声问对方:“你是在可怜我吗?”


    “应该是有这种情绪在里面吧。”裴以绥的声音很低沉,“我也不知道。可能还有心疼,我的心现在被你搅得酸酸的,涨涨的,像是有人在往里面吹气。林珩年,我被你搞得快不能呼吸了,怎么办?”


    林珩年用冷冰冰的语气问他:“为什么要可怜我?我不需要。”


    这世界上用怜悯的眼光去看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带着恶意,少部分带着色欲,都想把他拖进看不见的深渊。


    “那你可怜可怜我吧。”裴以绥换了种说法:“我需要。”


    林珩年闻言抿了抿唇,没说话。


    “人们常常把可怜挂在嘴边,看电视觉得角色可怜,当吃瓜群众觉得当事人可怜,甚至遇到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要觉得对方生活过得不容易,说一句可怜。”


    裴以绥把林珩年的脸掰过来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说:“我确实对你有这种情绪,不过这很正常。爱让人生出勇气,也让人心怀怜悯。就像你几个小时前听到我讲述自己的遭遇时会对我产生怜悯,我也一样。因为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爱我。”


    “而你也应该知道,我爱你。”


    第113章 甚嚣尘上


    林珩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动容, 他被裴以绥强迫性地掰过脸,只能和对方对视。


    裴以绥的眼睛很好看,眼尾是狭长的, 眼睛不大却很有神,每次看人的时候眼睛略微下垂呈俯视, 好像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不过那仅限于他们刚见面的那段时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裴以绥看向他的目光好像都是亮晶晶、闪着细碎光芒的, 像是夜空中永不熄灭的星星“火把”。


    永远带着炽热。


    他是能够从对方真挚的眼神中感到自己是被重视着的。


    他忽然想起刚才裴以绥提到过自己。


    他当时看裴以绥的目光, 是带着可怜或者怜悯这种情绪的吗?


    他明明最讨厌别人这么看他, 可他为什么也会用那种眼神去看裴以绥?


    因为爱吗……


    我爱你。


    我爱你……


    林珩年忽然在一瞬间感觉有点心慌, 他心跳加快,张了张嘴。


    别, 不要爱我了, 刚才的一切全部都是在开玩笑,你不要当真 ,我其实、我其实也不爱你的, 一点都不爱你。


    所以, 也请你不要爱我。


    林珩年反复在心中斟酌这几段话该怎么说才能显得更加柔和, 以至于忽略了裴以绥说的话里所包含的其他意思。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奇怪, 好像到现在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这种清晰的感觉令他感到害怕, 像是有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我……我知道了。”为了维持这个平和的假象,林珩年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才好,但是他竟然想不出一句可以搪塞的话,只是重复道:“我知道了。”


    “珩年?”


    裴以绥刚才说那些话的本意是想让林珩年心里好受一点, 可是似乎起到了反效果,他觉得林珩年现在情绪不正常。


    “你不用强迫自己认同我的观点,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看待世界和情感的角度也是不一样的。你是你我是我,如果你觉得我刚才的行为冒犯到你了,我可以为此道歉。”裴以绥语气郑重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你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林珩年想这么对裴以绥说,可当他张开口之后,问出的却是另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无条件迁就我、纵容我、保护我,一切以我为先,好的像是之前那个处处针对我的裴以绥是假的,就连一点跟我相悖的观念,在看到我心情不好之后也要把它给扼杀。


    “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之前偶然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籍,上面关于婚姻和感情的描述是这样的:没有争吵和矛盾的感情,一定是不健康的。起初我是不认同这个观点的,因为我觉得这世界上的人太多了,怎么可能遇不到两个相似性格的恋人?而只要两个人性格相似,怎么可能还会有矛盾和争吵?”


    林珩年双眼望着裴以绥,嗓音十分平静,裴以绥渐渐松开了捧着林珩年脸颊的双手,他下颌紧绷,紧抿着唇未发一言。


    林珩年见状继续道:“可我还是想错了,就算是性格再相似的人,也只是相似而已,他们还是会产生不同的观点,形成新的矛盾。但是我们两个不一样,裴以绥,我们两个太和谐了。我之前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觉得你对我太好了,现在我好像终于明白了,是因为你在无条件地迁就我,向我靠近。”


    他说到这里看向裴以绥的目光带着探究:“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情绪只有可能被自己抑制。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这样的状况一旦持续时间长了,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所以……”


    裴以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头皮一紧,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但还是厉声道:


    “我不同意!”


    “我们吵一架吧。”


    “……”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裴以绥闻言一愣,继而狂喜,林珩年很平静:“也可以,不过你要解释一下我上述提出的疑惑。”


    裴以绥脸色有一瞬间的茫然,怎么回事?之前明明是他在问林珩年,怎么短短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两个人的身份居然调换了。


    他怎么成被拷问的那个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裴以绥看着林珩年,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问我这个问题了?”


    “对。”林珩年回答得很干脆,他虽然对感情一窍不通,但却对情绪的感知非常灵敏,裴以绥经常粘着他,所以他能够很轻易地察觉出这其中的变化。


    他轻声说:“你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裴以绥目光微动,不置可否。


    林庆国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林珩年直直盯着对方:“你知道了什么?”


    “你还记得当初舞台出事故你住院的那段时间吗?”裴以绥其实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每次想到这些都令他内心感到烦躁不安,“那天晚上,我听到你说梦话了。”


    “……什么意思?”林珩年一时有些愕然,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可以追溯到那么久以前,也没想到裴以绥的反常居然跟自己的梦话有关。


    “你说……你想去死。”


    当时林珩年语气中充斥着的绝望,令他顷刻间汗毛直立,他一直都清楚林珩年心里藏着秘密,但是只要对方不想说,他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可唯独这句话,他不能当做没听到过。


    “所以那天你才……”林珩年想到表白那天裴以绥的反常,再结合对方说的这句话,一时觉得有些荒谬,“因为我说想去死?”


    “当然不是。”裴以绥平静地叙述:“因为后怕。”


    当时裴以绥因为知道孙浩再次出现,顾虑颇多,他不想让林珩年被对方盯上,早就在心里想好了周密的计划,想要等到把孙浩的事情解决完之后,再郑重地向林珩年表白。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天联系不上林珩年的时候,裴以绥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了很多,如果那天生日是他和林珩年最后一次见面,那么从今往后,生日可能会成为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魔咒。


    “我一直都很庆幸那天你答应了我的告白。”裴以绥说:“因为我实在是忍受不了……”


    再次失去你的全部消息。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只当陌生人的准备,只是在那档选秀节目上再次相遇的时候,我还是会不知不觉被你吸引。


    林珩年觉得裴以绥的解释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暂时想不出再多的问题,只得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略微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当时说那句话,可能只是在做噩梦,你放心,我是不会轻易死掉的。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不会寻死觅活,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裴以绥听完林珩年的解释,忽然笑了,“林老师,其实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抛开那些客观因素,我主观上也想这么做,我不想和你有矛盾或者争吵,因为我觉得除去生死一切都是小事,如果你想和我吵架的话,我也可以配合。当然,打架也可以,但我只接受在床上打,怎么样?”


    林珩年:“……”


    不怎么样。


    “你技术太烂了。”


    林珩年扔下这句话,转身朝卧室走去。


    裴以绥在原地愣了三秒,随即一蹦三尺高:“谁技术烂了!林珩年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们再试一次!我愿意牺牲自己再试一次的!”


    可我不愿意啊。


    林珩年把自己摔进床上,揉了揉腰,翻了个身蒙头睡觉。


    ……


    林珩年是被热醒的,睡梦中他隐约感觉自己被鬼压床了,连抬手这个动作都做不了,意识挣扎了一会才终于战胜瞌睡,悠悠转醒。


    他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外面好像有风,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林珩年的视线只分给了窗户一秒钟,他脑袋转回来的时候,低头往自己胸口瞥去——


    那里横着一直手臂,沉沉压着他,呼吸有点费劲。


    他不是被鬼压床了,是快要被某只体格庞大的狗给压死了。


    他曲起一只腿,把手背搭在眼睛上,发现另一只腿也被压着,简直称得上是“五花大绑”。


    “起来,别压着我。”


    林珩年的声音有些哑,低低的含着困倦。


    “……”


    无人回应。


    “裴以绥。”林珩年拿那只曲着的腿踢了踢裴以绥,“热。”


    裴以绥连头都没抬,闭着眼睛收紧手臂,一把将林珩年捞起来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好了,不热了。”


    林珩年就这么闭着眼趴在裴以绥胸前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我饿了。”


    他不知道现在什么时间了,不过外面的天是黑的,证明时间不早了。


    林珩年就中午吃了一顿饭,闷着头睡到现在,其实他应该是被饿醒的吧。


    想到这里,他挣扎着起身,想给自己弄点吃的。


    裴以绥在林珩年起身的那一刻就睁开了双眼,他看着对方背影开口:“想吃什么?”


    “泡面吧,省时间。”


    他说完就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又想起来这里裴以绥的家,想去对面拿桶泡面。


    “鸡汤面吃不吃?”


    裴以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透着股不常有的慵懒。


    林珩年闻言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地转身回道:“吃。”


    鸡汤是下午炖的,裴以绥一直开的保温,到现在还是热乎乎的,他盛出来一些下了点面和青菜。


    林珩年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他下意识看了眼消息栏,凌薇确实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还有许多条消息。


    昨天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什么都来不及跟凌薇交代就从宴会上消失了。想来凌薇应该来找过自己……


    随即,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大,鼓着腮帮子向裴以绥求证:“昨天晚上你有没有注意过门外的动静?有人来过吗?”


    “你指谁?”裴以绥瞥了他一眼:“凌薇?”


    林珩年心一沉,面都不嚼了,“她真来了吗?”


    “没有,她应该挺忙的,当时联系我确定了你的位置之后就没再联系过。”裴以绥解释道。


    今天一天网络上都是血雨腥风的,各家媒体、艺人公关齐上阵,纷纷在就昨晚的事情解释。


    就连裴家也未幸免,裴呈寒当晚就安排公司发了条声明。


    其中话题度最高的还是刘念。


    昨晚她被媒体拍到在宴会中同时跟几个男人一起在一间非常私人的小房间里进行多人运动,有些媒体愿意拿这个消息卖人情,有些则孤注一掷想要爆个大的。


    当晚一些关于刘念的照片就被匿名上传到了网络。


    虽然照片拍得模棱两可,并且在第一时间就被删除,不过还是被手速快的网友保存下来了。


    微博热搜一时间全部被刘念相关词条霸占,讨论度居高不下。


    当时参加宴会的人员无论名声大小无一幸免,凌薇估计是忙着处理网络上关于林珩年的问题去了。


    林珩年听完裴以绥的解释后悄悄松了口气,点开通讯录给凌薇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响了几声,随后被迅速挂断。


    林珩年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林珩年眉头缓缓蹙紧,“对面挂了我的电话。”


    因为职业性质的特殊,凌薇电话一直都是二十四小时待机,刚成立工作室的那段时间对方忙得很,即便工作到凌晨一两点,见到电话是他打的,也不会挂断。


    他立刻又拨了过去,依旧是被迅速挂断。


    林珩年“噌”一下从餐桌前起身,“可能是出什么事情了。”


    “先别着急,联系一下工作室的其他人试试。”裴以绥走到林珩年跟前,拍了怕他肩膀。


    林珩年随即给公关团队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对面应该还在加班,透过手机传来键盘的哒哒声。


    “凌薇在办公室吗?你们谁现在能联系到她?”林珩年的嗓音通过网线传过去的时候,有些失真,那边的负责人没听出他语气的变化,不假思索道:“老板,小薇她还在办公室,网络上出现了一些关于老板的流言,我们需要打一下,她应该是还在忙。”


    公关团队是临时被喊过来加班的,一直监视网络动态的同事突然捕获到相关词条,发现网络上有关于老板的谣言正在呈指数形式上升。


    林珩年听到凌薇还在加班,心里松了口气,而后才问道:“什么流言?”


    网络上有关自己的流言实在是多得数不过来,之前和林诟共事的时候,对方多数时候都采用缄默原则,一些谣言炒一段时间就过去了。


    而凌薇好像跟林诟处在两个极端上,她只要看到有关林珩年的一丁点不实传闻,就要想方设法消除,力求将影响降到最低。


    “一些指控老板抄袭的事情,可能是对家在搞鬼,我们正在处理。”负责人大概解释了一下。


    林珩年说:“原始信息发给我。”


    “好的。”


    几乎是电话刚一挂断,信息就发到了他手机上。


    他垂眸点开消息,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珩年往旁边一瞥,发现裴以绥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一起?”


    林珩年把他那裂纹手机朝裴以绥那边让了让。


    裴以绥忍着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这手机是救过你的命吗?”


    碎的裂纹跟树叶脉络比谁的岔路多都分不出胜负。


    “还好。”林珩年不为所动,盯着屏幕补充:“能用就可以。”


    裴以绥说:“你把信息发给我。”


    林珩年随手转发给他。


    下一秒,自己的手机忽然被夺走,裴以绥把他的手机塞到林珩年手里:“用我的。”


    林珩年思索一秒,也行。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林珩年时不时往自己嘴里塞一大口面,然后狠嚼。


    事情的起源是一个新注册的账号突然在微博上造谣林珩年两年前创作的一首单曲涉嫌抄袭他的老师在十五年前创作的儿歌。


    一些林珩年的黑粉闻着味道就过来了,凭一己之力把这条捕风捉影的微博给顶了上去。


    不过因为有刘念的事情在,这条微博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然而半个小时后,那条微博中的另一个主角发了条微博,让林珩年的处境瞬间被顶上了风口浪尖。


    造谣人的老师出来力挺他的这位学生,并晒出两首歌曲的旋律对比图——


    [@音乐人李魏:这件事情其实在我心里已经压了几年,看着对方踩着我的心血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我心中难免失落,寝食难安之余忍不住感叹世事变化,当时决定给他帮助或许就是个错误。[图片][图片]]


    李魏……


    林珩年盯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幽深。


    “这老东西在狗叫什么?”裴以绥没林珩年那么镇定,当即冷笑一声,骂了出来:“他失落个屁啊,当初我就该揍到他再也不敢出来才对!”


    “你们认识?”林珩年见他义愤填膺,又有些好奇。


    裴以绥抿了抿唇,双眼盯着林珩年不说话。


    林珩年有些惊奇:“因为我?”


    裴以绥“嗯”了一声,解释说:“其实我……以前还挺中二的。”


    林珩年“哦”了一声,心道你现在也不成熟。


    “我之前没提过,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真人,应该是三年前,在一个宴会上。”


    裴以绥看了林珩年一眼,有些心虚:“那时候我碰巧看到你在跟李魏对峙,让他下跪。当时我哥跟他有生意上的接触,我以为他是个好人,就……就……”


    “就以为我在为难他?是个坏人?”林珩年随手把手机扔到茶几上,抱臂看他。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当时的表情特别陌生,我那时候的认知受到了冲击,本来想跟你说话的,没想到脚不同意,直接跑了。”裴以绥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那之后我偷偷调查过这件事情,但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他看着林珩年说:“我当时很生气,正好刷到一个夸你的微博,在下面说了一句‘他不适合这种造型,难看’,然后就被你的粉丝打成了黑粉,他们追着我骂了几百层楼,我挨个看完他们的回复,居然不生气了。”


    “呃……”林珩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何止是中二,你简直是有病裴以绥哈哈哈哈哈……”


    裴以绥继续说:“再后来我又在一个宴会上碰到了他,我有意想从他口中撬点儿那天的消息,没想到这老东西想上我,被我按着打了一顿扒光衣服扔进了杂物间。”


    林珩年闻言嘴角抿直,眼神厌恶:“他从始至终都是这么恶心的一个烂人。”


    他扭头看着裴以绥:“你不是想知道那天在宴会上我为什么要让他下跪吗?”


    “因为他剽窃了我的作品。”——


    作者有话说:来了,这章不好断,写的时间有点久


    第114章 风雨欲来


    “……什么?”


    裴以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愕然。


    然而他只惊讶了一瞬,下一秒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所以那个时候,你才是个受害者。”


    虽然他不知道两个人当时的具体对话, 单从“剽窃”这两个字上面就不难想象出,这中间究竟发生了多么令人气愤的事情。


    所以他那个时候, 才会觉得林珩年的表情令人感到陌生,原来一切的根源在这里。


    “对。李魏想让我给他当枪手, ”林珩年说话的时候情绪很淡, 仿佛正在叙述的是别人的故事, 他接着说:“我不同意他就四处造谣我是他外面包养的情人, 甚至想二次剽窃我的作品。我暗中收集了他名下公司偷税的证据, 举报了他的公司。当时他正被人追债,走投无路找到我那里, 想让我救他。”


    头顶白炽灯光打在玻璃茶几表面, 林珩年低头的时候能够从里面看到自己模糊的脸庞。


    “珩年、珩年,好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心地善良, 这次的事情是我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是我犯糊涂了才想着用这种方逼你就范, 求求你, 救救我吧。你很有才华,我十四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现在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音乐人,这样,我去给你澄清谣言,找人脉给你做歌,让你火, 你去把那些举报材料给撤下来怎么样?就说、就说你这份是伪造的,或者你是被人骗的!”


    李魏毫不犹豫“咚”一下跪在林珩年面前,这里是离宴会厅最偏最远的小洗手间,没人愿意绕原路来这里上厕所。他毫不顾自己在人前堆砌出的淡雅形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林珩年上交的证据实在是太全面了,李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几年的风光早就让他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那个一直在山沟里教书的人已经彻底死在了他的心底。


    他抓住一切能够往上爬的机会,在音乐圈站稳脚步,又迅速开了自己的个人公司,想尽办法捞钱。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实在是穷怕了,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于是想尽一切办法钻漏洞,最后终于遭到了反噬。


    李魏一边哭一边说,双手张着想要去抓林珩年的西裤裤腿,被林珩年一退给避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看着眼前体态发福的中年男人,丝毫不为所动。


    “你说让我承认自己做假证,证据确凿、一一核对过的事情,你觉得别人都是傻子吗?还是你觉得我才是那个傻子,你说什么我都要照做?”


    林珩年说完后表情戏谑,他往后瞥了一眼,三两步退到洗手台边,腰臀抵靠在上面,支起一张腿。


    “李魏,你醒醒,我已经不是十四年前那个一无所有跪下来求你的小孩儿了,你有的东西我都有,你没有的东西我也有。你能偷走我的手稿,但是偷不走我的才华。你不是想要求我放过你吗?好啊,你爬过来给我重重磕一百个头,我可以考虑考虑。”


    李魏原本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闻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眼泪鼻涕挂在脸上像被糊了一层猪油,多看一眼都能让人吐出来。


    他抬头看着林珩年脸上戏谑的表情,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被人给耍了。这哪里是要他磕一百个头,这分明就是想要了他的命啊!


    “林珩年!当枪手这件事情分明还有商量的余地,可是你却偏要赶尽杀绝。还有谣言,我都可以出面澄清,你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李魏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一直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可当时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会有我能力好?那张手稿放在你那里也是废纸一张。更何况那张手稿是我花钱买的,怎么成我偷你的了!凡事都要讲道理。”


    “是么。”林珩年觉得李魏说话实在是矛盾得很,“讲道理……当时我都那么求你了,跪下来头都磕破了,我爷爷也拿出了自己的五百块钱还给你,你怎么还有脸说是自己买的呢?你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说着微微俯身,笑意盈盈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李魏,语气森冷一字一句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啊,怎么还敢大摇大摆送上门来呢?嗯?”


    细碎的灯光在林珩年眼中折射出锋芒,眼前李魏的身影渐渐与桌面上自己的投影重叠。


    他从回忆中抽身,但当时面对李魏时的情绪却又被回忆给勾了出来,让他内心始终不能平静。


    他转头看着低头蹙眉的裴以绥,那种“与我无关”的淡然正一点点消退,他说:“白天给你讲的我小时候的事情,其实还漏了一件。”


    “嗯?”


    裴以绥似乎才回过神,抬头看向林珩年:“什么意思?”


    “在我用菜刀威胁了林庆国之后,他父母想把我送到公安局,但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小了,他们的计划没得逞。”林珩年似乎很不愿意想起这段回忆,他皱着眉说:“那件事情之后,村子里的人都对我避而远之,说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爷爷重新联系了学校,让我继续读书,我被分到的第一个班主任,就是李魏。”


    裴以绥闻言无声骂了句什么,随后脱口而出:“怎么会这么巧!”


    “是挺巧的。”林珩年手撑着半边脸,透过客厅看外面的夜景。


    李魏身为他的班主任,算是无功无过,确实是把“老师”当成了一份职业,上课不迟到,下课不拖堂,到点儿就走,找不到人。


    林珩年本应该和这种人没有任何交集的,但是这种关系在某一天之后忽然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林珩年下课没事的时候喜欢在本子上乱写,恰巧被路过的李魏看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林珩年:“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


    林珩年不爱跟人说话,即使面对李魏这个班主任的时候,也不愿意多费口舌,他只是侧身挡了下自己手下的纸张。


    一连几天,李魏都会在下课的时候走到林珩年的位置旁边,然后用不经意的口气问他“在写什么”。


    “我那个时候答应了一个……朋友。”林珩年说到这里斟酌了一下用词,“弟弟,答应了一个弟弟,说要给他写一首歌。当时李魏看到的,就是那首歌的歌词。”


    一般的作词作曲顺序都是先有曲,后填词,但是林珩年当时并没有经过系统化的培训,一直都是先磨歌词。


    裴以绥听林珩年说这句话,立刻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他轻声询问:“你是说李魏剽窃的作品,就是这首歌对吗?”


    “是。”林珩年的神色在夜色掩映下显得有几分孤寂,跟外面飘到地上又被吹起的雪花相似。


    他说:“我当时对他有警惕心,所以他应该只看到过那一次我的手稿。他大概是等了很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偷偷联系了我的叔叔婶婶,想要花五百块钱买我的那首歌。”


    不过他那时候已经搬出去跟爷爷住了,结果可想而知。


    “李魏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只好先回去,可是另外两个人不死心,他们趁我上学的时候闯进爷爷家,把我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那首歌的终稿。”


    林珩年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底浮现出一丝狰狞,又被一点点压了下去:“爷爷当时想要阻拦,被他的儿子儿媳推倒在一边。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拿着那张手稿,对着太阳笑得喜气洋洋,因为五百块钱。”


    “真是两个畜生!”裴以绥作为一个旁观者,就算没有亲身经历当时的场景,单从林珩年三言两语的描述中也能想象出这两个人丑恶的嘴脸。


    “还有你那个养父母。”裴以绥说:“即便不是亲生父母,既然收养了你就要承担起作为父母的责任,怎么能够杳无音讯这么多年,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么恶劣的生长环境中!”


    这些人的愚昧无知就像是慢性毒药,在长年累月中一点一点迫害着林珩年,想要把他拖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你说得对。”林珩年勾了勾嘴角,没裴以绥那么生气。他早就在时间的长河中一遍遍问过自己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对待?他生下来就该过这种生活吗?他就该过最烂的生活、该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苦楚吗?


    他一直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只管往前。


    “后来呢?”


    裴以绥从浓重的个人情绪中抽身,忍不住朝林珩年身边挪了挪,拿膝盖磕了磕对方膝盖。


    这个动作被裴以绥做得普通又亲密,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独属于两个人的暧昧。


    林珩年往后面让了让,跟裴以绥隔开点距离,这少爷立马像款502胶水一样黏了上来。


    “快说。”裴以绥的语气带上了强势,但却并不让人讨厌。


    “后来……”林珩年想了想,说:“后来李魏来了,他越过我直接向我的叔叔婶婶买了那张手稿。我求他还给我,爷爷也把自己好不容易攒的钱拿出来,想要把那张手稿重新买回来,但是那个人都拒绝了。”


    林珩年垂眸出神地说:“那张手稿对我的意义很不一样,我后来跪下来求李魏,给他磕了无数个头让他还给我,说我可以再给他写一个新的,他说什么都不肯。”


    直到这首歌被李魏拿来随便改了几个字,成功发布单曲,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那之后,李魏凭借这首单曲在娱乐圈一炮而红,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新高度。


    在后来的将近二十年时间里,林珩年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每次呼吸都带着丝丝疼。


    所以,当李魏重新找上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拒绝了。但是李魏怎么可能放得下林珩年这个香饽饽,不惜搞坏自己和对方的名声,也想要两个人捆绑在一起。


    “所以……网络上那些不堪的流言,全部都是这个老东西一手促成的?”裴以绥说到这里窄薄的眼睛里酝酿着一场汹涌的风暴,“他真是……罪该万死啊。”


    他最后的落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藏在黑夜里的薄刃,随时准备刺向别人。


    自从林珩年给了李魏一记重创之后,这家伙偷鸡不成蚀把米,逐渐在大众的视野中淡去。直到今晚热搜不断,这位消失已久的老熟人,才又出现在风暴中心。


    自从李魏po出那张抄袭对比图之后,不少网友纷纷在评论区留言,支持李魏维权。


    [竟然敢抄袭经典老歌,林珩年你还真是仗着原唱淡圈为所欲为啊,《圆圈》都火多少年了,抄袭抄到你爹头上。]


    [我去……我还喜欢过他的这首歌,他今年新出的专辑里面我就喜欢这首歌,现在你告诉我是抄的?!]


    [艹!早就看不惯林珩年了,没什么实力的烂花瓶,每天都艹你那个人淡如菊的人设,老子真是烦死了,赶快滚啊!]


    [哎呦,可不敢说,人家背后可是有金主爸爸的,到时候律师函警告哦~]


    [对哦,感谢楼上提醒,忘了他还有这么恶心的事情了,原作者赶紧告他吧,求你了[拜托][拜托]]


    [音乐学院在读生,不是很专业,刚才特意去听了这两首歌,怎么说呢,很微妙……不过我还是觉得林珩年的那首更好听一点]


    [林粉滚啊!踩在原作头上吸血的歌曲,当然好听啊,但那都是谁的功劳我请问呢!]


    [旋律很像,歌词……嘶,说像不像,说不像又很像,好奇怪啊……]


    李魏当初心虚,在发歌前特意将林珩年写的歌词每句都改了个字,只要仔细琢磨就会觉得十分割裂,所以这首歌在深受欢迎的同时也备受诟病。


    [怎么哪儿都有林某,几个月上热搜上美了吧,营销太过了,烦死了,拉黑拉黑]


    [在线等一个回应[吃瓜][吃瓜]]


    [这还回应个屁啊,露头就秒的程度,嘻嘻@林珩年]


    ……


    下面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成功让李魏的微博顶上主页,今晚吃瓜的人本来就多,这下全涌到了李魏评论区。


    公关团队还在降热度,裴以绥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不是林珩年的问题,但是被架在火上烤的人依旧是林珩年,这件事情已经是十七年前发生的了,很多证据都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目前的局面对林珩年很不利。


    几番权衡之下,裴以绥还是决定联系哥哥帮一下忙。


    “是要联系公关吗?”林珩年忽然出声问裴以绥。


    “嗯,对。”裴以绥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我让我这边的也帮忙带一下节奏,降点热度。”


    “不。”


    林珩年双眼在夜色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制止道:“以绥,我需要你帮我添一把火,让这件事情的热度再高一点,最好能跟刘念那件事情并肩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裴以绥闻言一愣,他看着林珩年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此刻变得十分勾人,下意识脱口而出:“一把够吗?”


    “够了。”足够了。


    既然李魏主动把这件事情展示在大众眼中,那他就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被对方偷走了十七年的东西,全部都要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林珩年说完之后拿回自己的手机,在拉黑名单里面找出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第115章 唯一证据


    当天夜里舆论迅速发酵, 等到早上的时候,微博广场上已经全部都是这件事情了。


    #林珩年抄袭#的词条跟#刘念多人运动#一起并列冲上微博热搜,后面跟着一个“爆”字。


    只要点进林珩年的词条里, 第一个出现的就是李魏发的那条微博。


    李魏当初凭借一首《圆圈》出圈之后,后面创作的所有音乐作品都未有与之比肩的, 而那首《圆圈》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了一首人们耳熟却从未被年轻人打开过的“经典老歌”,热度也逐渐消退。


    直到今天抄袭事件的爆出, 许多年轻人们才第一次打开搜索软件去熟悉这首老歌。


    人们总是会对弱势的一方产生怜爱情绪, 而这种情绪放在这次的抄袭事件中主要的表现就是去支持那首原创歌曲。


    李魏看着不断上涨的歌曲收藏, 以及音乐平台那边实时反馈过来的用户购买歌曲消息, 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他作为此次事件的“受害者”, 中间可操作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而只要能够利用好这中间的流量, 就能通过舆论打一场翻身仗, 让他重回大众视野。


    即便是林珩年,也要被这次事件影响,被他踩在脚下。


    李魏想到这里, 打开微博点进个人主页的关注列表, 找到了林珩年的微博。


    这是他的个人微博, 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但是特别关注只有一个——那就是林珩年。


    他虽然恨透了这个让他跌入谷底的人,嫉妒林珩年的才华嫉妒得要命, 可是终究忍不住想要在暗处通过各种渠道去了解对方的一举一动,仿佛只要看到对方有一点过得不好,就能够稍微缓解一下自己内心中强烈的不甘,和内心极大的落差。


    有才华怎么了,有才华还不是不被大众承认, 还不是被安上了“花瓶”的称号,还不是在网络上被万千人口诛笔伐,还不是被人嗤之以鼻!


    其实李魏刚开始不想干这种事情的,他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十七年前那个站在他面前求他的小男孩。


    当时林珩年眼神中所蕴含的恨意以及执着,每次都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令他感到心悸不已,又倍感心虚。


    但是当有人找上门来,告诉他有这么个办法的时候,他确实心动了。


    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是林珩年站出来反驳,也不可能拿得出什么强有力的证据,更不可能会有人去替他证明。


    可他还是不想去冒这个险,脑子里最先涌现出来的依旧是最为保险的办法。


    李魏记得自己当时捏着手里的抄袭证据想去找林珩年的经纪人谈判。


    在娱乐圈里,只要手里有料,就能获得谈判资格,何况他手里握着的还是爆料,能够让他在谈判中获得优先权。


    可没想到对方听了他的话后直接挂断了电话,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李魏受不了自己的自尊被人踩在脚下,好啊,你不是不听我说话吗?你不是高高在上吗?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全部都是你们自找的!


    一个经纪人根本不可能私自替艺人决定这么大的事情,这甚至关系到了林珩年的职业生涯,所以这背后一定是有林珩年本人的属意在里面,才会让他这么难堪!


    他边想边点进林珩年的微博主页,像是一匹饿极了的野狗似的迫不及待刷新主页。


    “……”


    没有。


    李魏不死心地又刷新李魏一次。


    还是什么都没有!


    李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呢,网友们几乎要把林珩年的微博评论区攻陷了,这么大的事情,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站出来说两句?


    虽然李魏对这件事情势在必得,但是在看到林珩年没有对他的“指控”做出任何回应的时候,他还是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要是林珩年现在站出来否认了,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李魏也会觉得,至少这件事情在两个人心底都是特殊的。


    可林珩年像是从网络上消失了一样,更显得他急不可耐摆出证据的样子像个小丑。


    “这怎么可能呢……”


    他盯着手机页面喃喃自语。


    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毛头小子,明明应该像当初跪下来求他把东西还给他一样摇尾乞怜,像个困兽一样徒劳挣扎,最后陷入绝望,永远都站不起来才行。


    为什么要像耀眼的太阳一样,总是在他的世界里晃来晃去,仿佛他的一切全部都是从对方那里偷来的一样,让他气愤,让他懊恼,又让他惶恐不安。


    林珩年是在是太优秀了,尽管他饱受争议,被人诟病,可他身上的天赋还是不遗余力地托举着他往更高的成就上去靠你。


    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跟他的差距越拉越远,让人嫉妒得发狂。


    他最后一次跟林珩年见面还是在三年前那个晚会上,李魏永远忘不了当时对方脸上那种像是看垃圾一样不屑和轻蔑的眼神,以至于他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


    成了心病。


    他迫切地想要和林珩年面对面来一场对峙,想要把对方踩在脚下,再也看不到对方脸上露出那种表情才行。


    只要林珩年还在娱乐圈一天,他就永远都会觉得自己矮对方一头,永远笼罩在对方的光环之下,永远放心不下……


    “我还是放心不下。”


    凌薇扭头,脸上带着浓浓的自责,“当时那通电话来得莫名其妙,上来就是要钱,我以为又是哪个无良媒体想要来碰瓷,就把电话给挂了。怪我怪我,我当时要是拦下来了,事情也就不至于闹得这么大。”


    天知道她当时看到网络上冒头的抄袭传闻时,心里有多后悔。可那两张放在一起的对比图,任谁看了也不可能觉得这两者毫不相关。


    凌薇是绝对相信林珩年没有抄袭的,所以才绝对不能让人这么给他泼脏水。


    可偏偏昨天晚上正当他们在工作室忙得手忙脚乱的时候,林珩年却发来通知说让他们停止处理网络上发酵的舆论。


    “年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还是想听听林珩年的看法。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过我能够明确告诉你的是,李魏才是那个抄袭者。”林珩年不想再把当年那件事情拿出来细说,只大概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情没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李魏既然敢站出来指认我抄袭,一定是笃定我没有证据。他想让我身败名裂,当然,我也想让他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凌薇只当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可她听林珩年说话的语气,两个人似乎积怨已久。


    她低头仔细想了几秒,抬头问林珩年:“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


    “嗯。”林珩年点了点头,他坐在沙发里,仰头看着因为急躁而站在那里的凌薇,说:“你们非但不能着急压这件事情的热度,反而要着手去引导舆论偏向李魏。”


    只有被捧得足够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更惨。


    他要李魏,为当初偷走自己的作品、为篡改这首歌的字句和含义、为践踏一个人的人格尊严、为他不以为意的傲慢,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这件事情在林珩年和裴以绥的双重干预下呈大爆炸的形式扩散,各个平台都有这件事情的身影。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有疑问了。”裴以绥一手拿着洗好的葡萄,一手拿着手机,低着头出声。


    “什么?”林珩年伸手拿了一颗叼走。


    “别人家的粉丝每次在自己偶像出事的时候,都巴不得冲在最前面冲锋陷阵,跟那些浑水摸鱼的人和黑粉们对战三百回合,甚至恨不得冲到线下把人给撕烂。可是为什么到了你这儿,这些女孩子们好像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事情似的。”


    早在上次上选秀的时候,裴以绥就发现了这点,这些姑娘们会向替林珩年澄清的人表示感谢,甚至对他这个所谓的“黑粉”都一视同仁。


    可是她们并不会在舆论正盛的时候主动替林珩年说话,就连平常很活跃的粉丝,也会在那个时候消失在网络上。


    这实在是……非常奇怪。


    “这是我和她们的约定。”林珩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解释道:“我不希望她们因为要替我解释、替我澄清而受到伤害。有时候语言是苍白的,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还可能招惹到一些极端的人。”


    “可是……”裴以绥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他不是不相信林珩年,而是要号召如此庞大的粉丝群体去齐心协力完成一件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配合的。


    这需要双方百分百的信任和支持。


    这种情况放在娱乐圈,好像很难让人相信。


    “放心吧,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林珩年直接盖棺定论。


    就在他话音刚落,手机忽然“叮”地一声发来消息提示,他看了一眼扭头对旁边的裴以绥说:“这两天我需要出去一趟。”


    裴以绥咀嚼的动作一顿,下意识问:“去哪儿?”


    自从那天裴以绥悄悄把林珩年抱到自己家睡了一觉之后,这两个人就一直待在一起,虽然网络上血雨腥风,但是两人这几天过得可谓是非常惬意。


    所以,当林珩年提出离开的时候,裴以绥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又觉得不妥,于是状似不经意地试探道:“我……可以一起吗?”


    林珩年闻言看了他一眼,一时有些犹豫。


    他需要去跟林庆国见一面。


    但是上次林庆国找过来的时候,明显是对裴以绥心怀不轨的,他怕裴以绥被对方缠上,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他看到裴以绥对自己说话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拒绝。


    正当他犹豫之际,裴以绥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两人的谈话就此被打断。


    电话是裴呈寒打过来的,问他什么时候能回趟家。


    “我已经给你留够了时间处理你自己的事情,现在还不打算回来解释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吗?”


    裴呈寒的声音在电话中听不太真切,但是身为弟弟的裴以绥却知道,大哥这是已经快要忍耐到极限了,他今天必须要回去一趟。


    “回。”裴以绥一口答应下来,“今晚就回,记得做我喜欢吃的菜啊,先别跟爸妈和奶奶他们说,等我回去吓他们一大跳。”


    他笑嘻嘻地朝电话那头的裴呈寒提要求。


    裴呈寒“嗯”了一声,电话那边瞬间安静了下来。


    裴以绥等了十几秒,见哥哥不说话,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这也没挂电话啊。


    他有些纳闷地开口问:“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信号不好?喂?”


    林珩年原本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听见裴以绥这边的动静后忍不住望向他,目露好奇。


    他其实是个专注力很高的人,一旦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轻易不会被外界的动静吸引。不过说来也怪,自从认识裴以绥之后,他的专注力好像有所下降。


    林珩年盯着裴以绥上蹿下跳找信号的样子,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没有。”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的裴呈寒才有些扭捏地开口。他忍不住咳了一声,才说:“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在?”


    裴以绥更纳闷了,他回头看了眼窝在沙发上出神的林珩年,说:“没啊,怎么了?哥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那个……奶奶他们知道你谈恋爱的事情了,差我打听一下状况。”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能够听到交谈的声音。


    裴以绥瞬间在心中拉响警报,他反问道:“是你跟奶奶他们说的?”


    自从孙浩出现之后,裴以绥对于别人向他打听林珩年的事情变得特别敏感,就算是家人也会下意识咯噔一下。


    “哪儿能啊。”裴呈寒被旁边的裴枳怼了怼胳膊,苦着一张脸解释:“是姑姑啊,他察觉到你最近状态不对,来套我的话,最后被全家人听到了。”


    裴以绥闻言一哽,心想都拿我当傻子呢。裴呈寒是什么人,如果他想隐瞒的话,别人是绝对不可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实话的。


    他哥分明就是个叛徒!


    “哎呀这事儿你们就先别问了。”裴以绥含含糊糊地说:“反正最后总有见面的时候。”


    他说完不等对面反应过来,迅速摁断电话。


    裴以绥呼出口气,收起电话朝林珩年走去,边走边说:“宝贝儿,我今晚得回家一趟了。”


    其实就算裴呈寒不特意打电话过来,他这几天也要抽空回一趟家的,他心中一直萦绕着的疑问,始终需要一个答案。


    林珩年闻言“啊”了一声,像是才想到了什么:“你家里……知道你谈恋爱的事情吗?还有……性取向的问题。”


    如果换做以前,林珩年是绝对不会为这种问题分出一点精力的,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谈恋爱。


    还是个和自己刚认识了不到两个月的人。


    他抿了抿唇,迟来地担忧恋爱这件事情会不会给裴以绥造成困扰和压力。


    之前可能不知道,不过现在全家都知道了。裴以绥在心里道。


    但是这件事情目前还不能跟林珩年讲,他们之间还有问题需要解决。


    “他们不干涉我的恋爱状况,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有跟家里人谈论过性取向的问题,他们也都知道我喜欢男人。”


    裴以绥很平静地叙述。


    “所以,不要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做预设,这只会让自己徒增负担。”他朝林珩年道。


    林珩年“哦”了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裴以绥说是晚上回去,其实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公寓,林珩年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窝到六点钟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出了门。


    李魏笃定他没有证据的原因是当时有关于这首歌的所有手稿都被他搜刮走了,所以才显得有恃无恐。


    如果这次的抄袭事件再早一周,他可能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去反驳对方。


    不过现在,他有了。


    林珩年到约定地点的时候,林庆国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他怀里揣着东西,脑袋左右晃着看来看去,十分警惕的样子。


    “怎么这么慢啊,你再不来我就要走了。”林庆国一见林珩年露面,就忍不住开口抱怨。


    不过,他其实也才坐下来不到一分钟,屁股都还没焐热。


    装得倒是挺像样子的。


    “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刚好。”林珩年并不理会对方的刁难,伸手摘下一只手套,朝对方摊开手,“我的东西呢?”


    那天离开小区的时候,林庆国答应把爷爷留下的遗物给他。


    林庆国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大块用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通过塑料袋能够很明显看到里面向外凸出来一部分——看起来不像贵重物品,不伦不类的。


    “爷爷根本就没留什么贵重东西,这个是他单独包起来留给你的,我们可没动过。”


    林庆国说着把那袋东西递给林珩年,脸色有点不自在。


    林珩年“嗯”了一声接过东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都不相信林庆国说的话。


    爷爷当然不可能就留了这么点东西,不过那些值钱的东西估计都已经被叔叔一家给买了,剩下来的一定是没什么用处的“废品”。


    而林珩年需要的,正是被这些人当做废品的东西。


    “找到了。”


    林珩年看着从里面翻找出来的厚厚的小本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第116章 一锤定音


    被翻找出来的厚本子只有手掌大小, 脏兮兮的看不出本色,外面的硬皮上起了折痕,卷边非常严重, 白色的纸张边缘泛起一圈黑色痕迹。


    能够从它的外表看出来,这个小本子被反复翻过许多遍。


    林珩年找到这个小本子之后, 就对塑料袋中的其他物品没了一点兴趣,他毫不犹豫地把剩余东西妥帖装进一个木盒子里, 锁进家里小角落的一个杂物间。


    他手里捧着脏污的旧本子走到沙发旁坐下。


    屋里没有开灯, 只有外面璀璨的霓虹灯透过落地窗照亮客厅的一小部分区域。


    林珩年就着影影绰绰的光盯着本子的外皮看。


    任谁也想不到, 能够佐证他没有抄袭的证据竟然就藏在这一个小小的日记本中。


    这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日记本, 是小时候爷爷买来记账用的。


    虽然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 也没什么可以记账的,但是爷爷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


    这里面不仅记录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时的开支明细, 还记录了他每个成长阶段的身高和体重变化。


    甚至还有老人家每天从自己的视角记录的关于孙子的一些看起来十分有趣的事情, 以及爷爷本人对小珩年做的所有事情的个人评价。


    “爷爷,为什么要写我呢?牙齿掉了很丑啊,爷爷还要嘲笑我, 写到本子上被人看到了, 要被好多人嘲笑。”


    “不丑, 哪里丑了, 爷爷怎么会嘲笑年年呢,爷爷那是开心, 年年又长大了一点。年年现在还小,有些事情长大之后可能会忘掉,爷爷都帮你记着,等到以后你忘记的时候,爷爷可以翻出来帮你回忆。”


    “我才不会忘记呢, 年年的记性可好了,爷爷每次找不到的东西,都是年年帮你找到的。唔……我帮爷爷记着吧,等以后爷爷忘了,可以找我哦。”


    林珩年伸出一只手摸上本子的封皮,回忆蜂拥而至,那些和爷爷相处的点点滴滴好像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像是走马灯一样,温馨得让人怀疑是假的。


    爷爷的东西早就已经被人扔了,那些找不到的东西也不再需要他来帮忙寻找。


    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好像已经模糊到只剩下轮廓了,唯一能够佐证这些记忆的,好像也只剩下手中老旧泛黄的小本子。


    林珩年记得他小时候就爱涂涂画画,一开始只是在平整的土面上用捡到的棍子乱写,到后来上学的年纪在林庆国不要的烂本子上认真地写。


    自从爷爷买了这个足有十厘米厚的小本子之后,林珩年就开始转移阵地,时不时要在爷爷的小本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当时并没有想太多,这个本子上记录的是爷爷和自己两个人的生活,只有爷爷一个人的痕迹怎么可以。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字迹,等到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他也可以指着自己写的东西和爷爷说:看!这个是我小时候写的!爷爷还记得吗?


    当时那首被抢走的歌林珩年其实写了很多个版本,前前后后修改了一年。


    而李魏不知道的是,那首歌最原始的版本以及前后的修改痕迹,全部都存在于一个小小的记账本上。


    这上面原原本本记下了林珩年创作这首歌从无到有的过程,文字的痕迹不会作假,其中所包含的真挚情感,更不会作假。


    网络上有些网友也听出来了,林珩年被指控抄袭的那首歌虽然跟李魏的《圆圈》很像,但是相对要更好听一些。


    其实是因为李魏当初更改了这首歌原本的词句和曲调,导致歌曲有些地方的衔接不是很和谐,破坏了歌曲原本的完整度。


    每个创作者往往都会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创作风格,而这种风格会潜意识地存在于其所创作的所有作品中。


    一般能够从中总结出共性,林珩年也不例外。


    他轻轻翻开本子的封皮,扑面而来一股纸张混合着潮湿发霉的气味,向他传达着这个本子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翻开过了。


    按照林家另外三个人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爷爷手中任何能够获得价值的东西,只有这本放了十多年的老旧记事本除外。


    林珩年很精准地一下翻到自己乱涂乱写的那部分,老旧的纸张上面泛着黄色,被人用蓝色的圆珠笔歪歪扭扭写出来的大字占得满满当当。


    其实这其中的绝大多数内容都没有实际意义,只是林珩年看到之后下意识的临摹,但却并没有被人当做废纸给撕掉,而是完完整整地保存到了现在。


    林珩年面无表情地一一翻过那些页面,终于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找到了那首歌的雏形。


    他盯着那些歪七扭八的字符和文字,掏出手机拨通了闻锐的电话。


    “锐哥,有件事情想找你帮一下忙。”


    “是最近这件事情?”


    “是。”


    闻锐有些意外,他笑着调侃:“你从来不让我管这些。”


    林珩年不置可否,最后只解释了一句:“因为这件事情我有十足的把握。”


    晚上九点整,忙碌了一整天的人终于闲了下来,有了心情拿起手机放空脑袋。


    这个时间段的网络用户是全天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就在人们在网络上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一条微博定时发送,悄无声息在几分钟时间内推送到亿万人微博主页,又迅速在几分钟内炸开了锅。


    彼时李魏正坐在酒吧的包厢里,怀里搂着一个人,和旁边三三两两的狐朋狗友吹嘘自己多么牛逼。


    林珩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对他指控抄袭这件事情做出任何回应,网络上现在的方向全部都是一边倒,网友们都在替他打抱不平,关于林珩年的微博词条短短几天时间内增加了几千万条,几乎是骂声连片。


    趁着这个势头,李魏马不停蹄以受害者的身份推出自己公司的新产品,成功借着热度赚了一波大的。


    他现在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人生赢家,林珩年的结局已经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在他眼前晃悠,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以前的耻辱。


    而他的身价,在这次事件之后也会往上升一大截。


    正当他洋洋得意之际,身旁正在刷手机的朋友盯着屏幕忽然脸色一变。这位朋友朝旁边挨着的人看了一眼,两个人凑在一起盯着小屏幕指指点点。


    过了大概有半分钟,两人才抬起头看向李魏,声音紧张:“老李,出事啦!”


    李魏闻言晃酒的动作一顿,他潜意识里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那根敏感的神经却先起了反应,让他在一瞬间从皮质沙发上弹跳起来。


    他看着两个朋友紧张又略显古怪的神色,心里越发不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个难看的笑容,问:“怎么了?能出多大的事情?怎么这个表情啊。”


    挤在一起的两个中年男人没多解释,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说:“你看手机微博。”


    “微博”两个字对现在的李魏来说就是个雷达,只要一听到能立马应激。


    他急匆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这一个动作,他额头上的汗就已经密密麻麻。


    周围的喧嚣被他自动屏蔽,他看着微博主页自动刷新,熟悉又陌生的账号出现在眼前,内容毫无遮拦地铺展开。


    李魏忽然瞳孔一张。


    他额头上凝聚的冷汗终于不堪重负,争先恐后滑过太阳穴,在侧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晚上九点整,林珩年工作室发布了一条郑重的澄清声明,以及起诉通知。


    [@林珩年工作室:


    第一,最近网络上有关我方艺人林珩年的谣言系不实传闻,造谣者@用户123456789、造谣者@李魏,利用舆论大肆诋毁我方艺人名誉,已经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实质性伤害,均已截图留证。即日起就两人的言行提起法律诉讼。附起诉书-[图片]


    第二,歌手李魏@李魏,在2017年发表的原创歌曲《圆圈》系我方艺人林珩年在2016年创作的未公开作品,其中作词、作曲均照搬艺人林珩年的创作心血,行为恶劣、不知悔改,给我方艺人造成了严重的身心创伤,现就李魏抄袭一事特此澄清并立案起诉。附《圆圈》原稿原件-[图片],创作过程原件-[图片],废稿原件-[图片],原件创作时间鉴定书-[图片],相关机构见证公证书原件-[图片],《圆圈》已发表词曲与原创作品对比图-[图片]


    第三,歌手李魏@李魏,在三年前再次找到我方艺人@林珩年,并试图威胁我方艺人继续为其创作作品、做幕后枪手,在遭拒绝后大肆造谣两人关系不当,并试图强行发生关系未果,事件在网络上传播广泛、影响恶劣,严重侵害我方艺人的合法权益。现就李魏造谣并伤害一事,向法院提起刑事诉讼。附当时两人对话完整录音-MP3。


    第四,谣言传播期间在网络上浑水摸鱼诋毁我方艺人林珩年的用户,言论均已取证留存,现由代理律师发布公函,届时将一一起诉。


    最后,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请大家谨言慎行。]


    微博一经发出,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我艹!这么大的反转!谁能来告诉我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快二十年了吧,那时候林珩年才多大?不会是假的吧……又给自己立神童人设]


    [你眼瞎了吗?那上面的字明显就是小孩子写的,还有专业机构的笔迹和时间鉴定,你立一个我看看]


    [我去!我就说两首歌之间怪怪的,原来是旋律不和谐,把《圆圈》中间那段副歌的旋律换个和弦,就和谐了,不愧是原作,就是牛逼!]


    [艹!李魏也太恶心了吧,那段录音听得我想把昨天的饭给吐出来,他能不能赔我买歌的钱……]


    [原来李某不是江郎才尽了啊,是根本就没有才,一首成名作还是偷人家小孩的,真不要脸!呸!]


    [不能细想……林珩年那时候应该还小吧,自己的第一步作品被偷走了这么多年,该多么难过、多么心痛]


    [我之前听林珩年的歌曲总结出一个特点,他很喜欢在一首歌的结尾加上一段十分隐晦的心跳频率,因为那段频率太轻了,以至于我给身边的很多人听都听不出来,现在看到他当年的手稿才发现,原来这是从小的习惯啊]


    [楼上好细节啊,刚才特意把他的几首歌拉到最后,发现确实有一段一模一样的呼吸频率诶]


    [这下总实锤李某了吧,他根本就不理解这首歌的含义,加的心跳也不伦不类的,当年觉得这首歌旋律好听,瑕不掩瑜,一听就是十几年,原来我一直听的是林珩年写的歌]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喜欢听他的歌[思考][思考]]


    [stop!stop!这算什么?原来我以前不遗余力骂的人是个小可怜,而我才是那个反派?!]


    [楼上真相了……]


    [tmd!李魏可真该死啊……]


    [所以他是怎么有脸跳出来说是林珩年抄袭他的?]


    [报~我刚才查出李魏三年前经营过的一个公司,因为偷税漏税被查封了,还有他欺负员工的事情,全部都被压下来了]


    [所以背后有金主的人根本就不是林珩年,而是李魏?]


    [这都不封杀,内娱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这种人赶快给我从娱乐圈滚啊]


    ……


    李魏看着这条微博后面一连串指控他抄袭的证据和图片,还有那串录音,终于忍不住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这一刻他心中筑起的墙体轰然倒塌,他忽然意识到,一切都完了……


    他脸上的虚汗不停往下掉,连现场的朋友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他从包厢出来躲到一个角落,哆哆嗦嗦抖着手打了个电话:“喂……帮帮我!”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想让我怎么帮你?证据确凿,难道要去警察局捞你吗?”


    “什么警察局!这件事情你也有责任!”李魏听到这里忍不住低声咆哮:“我当初就没想过要这么做!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我什么?”那边的人忽然笑了一下,“我只不过是替你开了个头,你自己就忍不住诱惑把脏水一股脑全泼到林珩年身上,这全部都是你的错啊。”


    “薛良深!”李魏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让我死,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别叫我名字。”薛良深的语气冷了几分,“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消失的话。”


    李魏愣了一下,而后“啪”地一声把手机给摔了出去。


    “妈的!”


    另一边,凌薇看着网络上不断扭转的舆论风向,心中重重松了口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的林珩年,走到沙发边拎起自己的包悄无声息离开。


    “查到了。”闻锐看着发过来的消息,开口道。


    “是谁?”林珩年眼皮微微向上一抬,这是他注意力专注的证明。


    闻锐:“一个叫薛良深的人。”


    “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林珩年垂眼看着外面热闹的人群。


    这名字,可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啊。


    咔哒——


    正当他盯着玻璃窗上面若隐若现的倒影微微出神之际,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他为自己筑起的安静的壁垒。


    他扭头看去,整栋房间除了客厅茶几那里亮着一盏暖黄的灯光之外,再没有一点能够视物的光源,玄关尤其黑。外面靠近小区的霓虹大灯突然“啪”一下全部熄灭。


    林珩年隔着整个客厅,眯眼去看门口的人。


    第117章 溃不成军


    黑暗将感官无声放大, 林珩年能够很轻易地听到从玄关处传来的细微声音。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怎么不开大灯啊。”


    裴以绥疑惑的嗓音伴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那片黑暗中传来。


    林珩年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 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似乎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 恍惚了一瞬。


    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 略显惊讶地开口:“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麻烦您老人家看看时间好吗?现在都已经凌晨十二点了。”裴以绥把身上沾染寒气的衣服脱下挂在架子上, 迈着长腿大步穿过客厅, 一直走到林珩年身边才停下。


    他借着比林珩年高几厘米的身高优势, 垂眼去看对面的人, “严谨一点来说,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你都不在家里过夜的吗?”


    林珩年有些疑惑, 都这么晚了, 为什么不干脆住在家里。


    他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正常家庭应有的相处方式,不过按理来说,怎么着都不应该回来得这么快啊。


    难道是跟家里吵架了?


    林珩年有些狐疑地抬头看着裴以绥。


    “想什么呢?这么看着我。”裴以绥见林珩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嘴的, 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肉。


    真软。


    裴以绥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你……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啊。”


    林珩年犹豫了一下, 还是将心里担忧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觉得呢?”裴以绥拉着林珩年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 双眼含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


    “直觉。”林珩年也讲不明白, 含含糊糊地说。


    “那你的直觉可能离家出走了。”裴以绥闻言笑着说:“我没跟家里吵架,至于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回来……你猜猜看呢。”


    裴以绥的眼神实在是太直白了, 林珩年就算是想装不懂都装不下去。他其实对于很多事物的接受能力都挺强的,但是从来受不了温情。


    他可以很坦然地看着裴以绥对他说“我爱你”,却承受不了裴以绥温情脉脉的注视,于是只好不太自然地偏头看着其他地方,投降道:“我已经知道了……”


    “哦?林老师这么厉害吗?”裴以绥难得见林珩年害羞, 觉得这场景很有意思,于是忍不住故意道:“我都还没说为什么呢,林老师就猜到了,那你倒是说出来啊。”


    “说给我听一听啊。”


    裴以绥边说边用自己十分硬的头发茬去蹭林珩年,扎得林珩年又痒又想笑,到最后一点脾气都没有。


    两个人笑着闹着,逐渐安静下来。


    林珩年家里的沙发很宽,几乎可以当成一张床,他当初买的时候就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没有工作的时候总喜欢窝在上面不动。


    现在窝在上面的人成了两个。


    外面的霓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亮了起来,被框在小小的窗户里融成一个流动的、梦幻的小世界,从林珩年的角度看过去很像一个正在播放的电影。


    那些喧嚣被隔绝在外面,只余下非常和缓的宁静,还有属于两个人的心跳。


    “工作室发布的那则声明,我看到了。”


    裴以绥忽然在一片寂静中出声。


    他从后面圈着林珩年,下巴抵在对方柔软的头发上,鼻腔中充斥着淡淡的洗发水香。


    林珩年闻言整个人霎时静止,裴以绥恍惚间觉得自己透过层层纤维和肌肉纹理,听到埋在血管中奔流的血液,在一瞬间停流的声音。


    仿佛时间在那一刻静止。


    过了很久。


    又或者一瞬间。


    林珩年低低“嗯”了一声。


    裴以绥才感觉整个世界的时间终于又随着这道声音活了过来。


    连同他死去的呼吸。


    在外人看来,林珩年可能打了一个完美的翻身仗,成功力挽狂澜保住了自己在娱乐圈的地位,同时挽回了在大家心目中破碎不堪的名声,还吸引了一大波粉丝。


    这次抄袭事件可谓是名利双收,完全是最大的赢家。


    虽然有很多网友同情林珩年,觉得林珩年被抄袭了这么多年很可怜,可他最后为自己讨回了公道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换句话说,因祸得福,完全算得上是好事啊。


    但是谁又能够设身处地地站在林珩年的角度想一想呢。


    被窃取作品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巨大的伤害,即便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也是无法接受的存在。


    更何况那个时候的林珩年还很小,刚萌芽的创作激情被现实的冷水兜头一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作品、自己的心血被一个小偷偷走……


    歌很好听,但不属于自己。


    这首歌一经发布就受到了很多听众的认可和追捧,可是被认可和被追捧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林珩年要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带着自己的作品一步步走得更远,顶着原创者的身份一遍遍将作品打下属于偷盗者的标签,而他只能够在旁边冷眼旁观。


    因为他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的作品是他的作品。


    裴以绥看到工作室放在微博里那一张张泛黄的手写稿了。


    上面稚嫩的笔迹,一笔一划写出的,不仅是一个孩童对新事物的尝试,更是一个创作者对于创作的热爱。


    没有哪个创作者不爱自己的作品的,每一个孤独创作的人,都希望在苦尽甘来时获得鲜花和掌声。


    而林珩年顶着作品被窃取的诅咒,一个人默默走了很久很久。


    在这件事情之前,可能连他自己都以为永远不可能拿回自己的作品了。


    所以他沉默、所以他假装无所谓、所以他习惯被误解。


    现在,他还要为了证明自己的作品没有抄袭,重新撕开那道经年未愈的疤,将伤口血淋淋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看啊,我才是那个受害者。


    所有人都以为林珩年在洗刷冤屈之后会喜极而泣,可裴以绥只看到了一个情绪一直一直被压抑,压抑到最后只剩下麻木的林珩年。


    他知道林珩年有很多秘密,但是没关系,谁一辈子还没有几个小秘密了,他都做好了要磨一辈子的准备。他在很多事情上都耐心不足,经常被人调侃急躁,但是在林珩年的事情上,裴以绥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


    可当他从家里回来,打开自己那边的大门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又急匆匆转过头打开林珩年这边的大门,看到屋里透出的光源时,一方面十分冷静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另一方面又非常想开门见山地走过去,迫不及待地跟对方说:“聊聊”。


    “你小时候写的字好可爱。”


    在开口前,裴以绥设想过无数个开场方式,可话到嘴边,他脑海中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竟然是这个。


    林珩年闻言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缓缓开口:“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老实说,不太信。”裴以绥也笑了。


    那些想起来就让人撕心裂肺、感同身受的苦难,好像随着两个人的笑,变得不那么苦不那么难了。


    “小时候刚开始写字的时候,我的握笔姿势不正确,经常下笔很重,纸张总是会被我戳出一道很深的印。”


    两个人抱着安静了一会儿,林珩年开始断断续续地开口:“每当这个时候,爷爷就会在旁边指着我写出来的大字哈哈大笑,嘲笑我字写得没他好。”


    “但是当我真的被村里其他小朋友嘲笑没爸妈的时候,爷爷又是指着那些小孩骂得最厉害的一个。”林珩年看着窗户中的默剧,眼前的画面逐渐被回忆替代。


    “其实爷爷是个很笨的人。我小时候刚被养父母丢下的那段时间,叔叔婶婶根本不愿意多养一个闲人,爷爷跟他们说他来养,被自己的儿子儿媳坑了几千块钱,才把我接回去。”


    “我那时候好动,爷爷更喜欢安静,每次他带着我出门晒太阳都会搬个躺椅,自己躺在那儿晃,让我自己跑着玩。我经常跑着跑着就爬到爷爷身上,用自己不大的手抓起爷爷一大把胡子,疼得他直瞪眼,我乐得拍手笑。”


    “别的小朋友都有玩具,只有我没有。爷爷其实不会雕东西的,但是却愿意花一个月的时间给我雕一整套十二生肖,手上多了很多裂口。他虽然嫌自己雕得丑,但是看到我兴奋的表情时又会洋洋得意,连白胡子都翘到天上。”


    “爷爷总会在林庆国欺负我的时候跑出来呵斥,然后牵着我的手带我小卖铺买糖吃。”


    “在我六岁生日的时候,爷爷不知道从哪儿抱回来一只黑狗,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特别开心。”


    林珩年说得很慢,像是在冗长的记忆中找寻那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仿佛有了这些记忆,他就拥有了无限希望。


    “其实那个本子最初买回来的时候,是想用来做我的成长记录的,但是我很快就被叔叔婶婶给接走了,于是那个厚厚的记事本就成了爷爷记账用的。”


    林珩年说到这里,似乎哽咽了一下,他很轻很轻地呼了口气,语气如常:“等到再次接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厚厚的本子才只用了四页。他又被叔叔婶婶骗走了一笔钱。账只记到了第五页。”


    裴以绥一直沉默着。上次听林珩年讲他和林庆国的事情时,他只从那些少得可怜的字眼中窥见过很小一面关于爷爷的形象。那种形象是隐忍的、敦厚的、还带着一点点可怜和无奈。


    这次再从林珩年口中听,好像又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爷爷——


    俏皮的、有生活气息的、得意的、慈爱的……更像是一位不走寻常路的长辈,就连爷爷两个字,现在听起来也和当初不一样了。


    “爷爷他很爱你。”裴以绥笃定地对林珩年说。


    “是啊,他很爱我。”林珩年接着说:“那么厚的记事本,除了前五页,写的全部都是关于我的事情。只有爷爷是真心爱我的,我不喜欢他的视线放在任何人或者事物上,总是借着学习的名义在上面乱涂乱画,他从来都不生气,我留下的所有痕迹他都小心地保留了下来。”


    “如果不是林庆国恰好在这个时间段找上门来,把爷爷的东西还给我,这个小小的记事本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到我手中。”


    林珩年的话语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高兴或者庆幸,就连刚才说到动容的地方那一点哽咽,也完全被隐藏了起来。


    “爷爷一直在保佑你。”裴以绥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他一定也在为你拿回自己的作品而高兴,他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观众。”


    “我喜欢这个说法。”林珩年笑着说,语气比刚才欢快。


    “哥哥,看我。”裴以绥忽然语气严肃地对林珩年说。


    林珩年没有转过身,只是轻轻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的,今晚我为什么会回来。”林珩年不愿意转身,裴以绥就自己起身翻到外面,跟林珩年面对面,“还记得我很早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林珩年有些在状况外,他的眼睛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格外璀璨。


    “坦诚和拥抱。”裴以绥说着,伸出左手擦了擦林珩年即将滑落的泪珠,“这么多年,忍得好辛苦啊,在我面前还要假装无事发生过吗?哥哥那时候那么小,一定很无助吧。”


    林珩年瞬间眼框通红,耳朵中像是有海浪席卷而来,一圈接着一圈,将其他感官弱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浸在海水里,冷得他忍不住细细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是眼眶中的泪水始终不肯落下,一如他这个人一样,沉默又倔强。


    委屈的人从来不会主动说自己委屈,但是只要有人开始在意自己的委屈,那么那些曾经被刻意忽视掉的无助和不甘就会卷土重来,瞬间击破心理防线。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裴以绥凑上去亲了亲林珩年发热的眼皮,那些原本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在林珩年眼睛闭上的一瞬间滑落下来,又迅速没入发梢。


    “就从拥抱开始吧。”


    他说完之后就伸手把林珩年揽入怀中,清瘦的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像是忍耐到了极限而产生的身体反应。


    “从现在开始,不用再忍耐了。”


    林珩年一直觉得自己忍得挺好的,如果不出意外,他能够一直这么忍下去。


    可是,裴以绥出现了。


    他跟自己说,不需要一个人忍耐了。


    林珩年忽然觉得好难过。


    他哽咽一声,额头抵在裴以绥胸膛,双手紧紧抓住裴以绥的衣摆,像是抓住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


    “裴以绥,那首歌……是我答应好……送给别人的,我食言了。”林珩年哽咽得说不出话,他即便是哭也是悄无声息,裴以绥胸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一句话被林珩年说得断断续续。


    林珩年不说自己多难过,但是裴以绥却好像感同身受,心脏又酸又疼。


    “不算食言,才不是食言,哥哥明明自己也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们一起去跟那个人道歉。都这么难过了还在惦记着这个承诺,哥哥就是世界上最信守承诺的人!”


    裴以绥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林珩年,他隐约明白了,或许这件事情才是林珩年这么多年一直放心不下的。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林珩年哭得好伤心,他不断地摇头,越来越难过,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表现得非常没有安全感。


    裴以绥只好一边抱紧林珩年,一边轻拍对方的后背安慰。


    林珩年窝在裴以绥怀中声音呜呜咽咽持续了好久,直到外面喧嚣的城市也进入睡眠状态,一切全都静了下来。


    就在裴以绥以为林珩年睡着了的时候,林珩年哭得有些凌乱的脑袋忽然动了动。


    裴以绥立刻低声询问:“怎么了?”


    林珩年的声音很低,略微有些含混,“裴以绥,你不知道,我其实早就疯了。”


    第118章 虚妄疯狂


    早就疯了……


    很早很早就疯了。


    “……什么?再说一遍。”


    林珩年的声音太小, 裴以绥觉得自己听清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却还想要再确认一遍。


    仿佛不清清楚楚听到林珩年说出来, 就永远都听不清。


    裴以绥害怕自己错过林珩年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也害怕自己不能及时给出反应。他知道现在是最接近林珩年内心的时刻, 只有趁着林珩年心理防线脆弱的时候,才能从对方嘴里了解到一点点真实的“林珩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裴以绥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 等待回应的过程变成了煎熬。


    他感觉自己像是到了冲刺一千米的最后时刻, 盯着正前方的终点内心升腾起无限期待和焦灼, 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胸腔快要憋闷到爆炸。


    慌得不得了的同时,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你还记得在那档节目中我跟陆涛的事情吗?”


    终于, 林珩年开口了。


    他的嗓子很哑, 开口说话时声音就跟老旧电视上不停闪烁滋啦的雪花一样,听起来有些刺耳。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裴以绥当然记得, 不过他有意想让林珩年自己来说, 于是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 用气音说:“不记得了。”


    林珩年现在脑子里装了很多事情, 思维不如从前敏锐,裴以绥说不记得了他信以为真, 真的解释起来:“那时候我为了还原事情真相,拿出了一段经过拼凑的录音,当时所有人都很震惊。”


    他说到这里静了一秒,张了张嘴,声音又变得很轻:“包括你。”


    裴以绥无言以对。


    那时候他的确惊讶, 不过他倒不是因为这份小小的录音,而是林珩年短时间内对整件事情的处理以及对事情走向的判断。


    他当时找借口留在会议室中,就是怕林珩年一个人无法应付对面难缠的节目组,想要帮他一把。


    那段时间他为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直不肯远离林珩年,总是有意无意在对方身旁彰显存在。


    现在想想,林珩年太敏锐了,他当时的所有小动作,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对方的双眼。


    “其实这份录音……非常长。”


    林珩年说到这里笑了,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左腹靠近胯骨的位置。


    “因为我在身体里,植入了录音器。”


    他说着拉过裴以绥的一只手,一点点向下移到那片装录音器的区域,让对方的手贴着那片皮肤,“你知道吗?现在我们两个人的所有对话,都被这个小小的录音装置记录下来了……害怕吗?”


    ……什么?


    裴以绥脑袋突然“嗡”一下变得眩晕,耳鼓膜像是充血一般鼓得发胀,嗡鸣直响。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颤抖着手一点点去触碰林珩年的左下腹。


    ……那里平坦一片,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林珩年!”


    裴以绥说不上自己此刻什么心情,他的心像是被人从身体挖出来,用一根细绳绑在半空中吊着,不上不下。比刚才冲刺一千米的感觉还要令人难受。


    他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裴以绥怀疑自己最近事情太多出现幻觉了,不然他怎么会从林珩年口中听到堪称“惊悚故事”的话。


    他胸腔起伏数次,忍耐着过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一伸手捞过林珩年,从宽大的沙发上下来。


    “……你干什么?”


    林珩年被裴以绥按在身前,整个人趴在对方身上。裴以绥一只手按着他的腰窝固定,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这个姿势令林珩年感到极不舒服,仿佛身体上下的所有支点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双脚无法着地。


    裴以绥动来动去的手摸得他痒痒的,他忍不住去挣扎,又不受控制地发笑。


    林珩年脑袋发懵,泪水黏在发梢又贴在脸上,捂出的汗打湿额前的头发,看起来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猫,被人拎着教训。


    裴以绥脸色难看地把林珩年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确定没有任何异样之后,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往下沉了点。


    他抱着林珩年重新躺下去,换了个姿势让林珩年趴在自己身上,而后嗓音如常地说:“嗯,录吧,以后还可以成为拿捏我的把柄,继续说。”


    林珩年:“……”


    他撑着脑袋抬头盯着裴以绥的脸看,正好被裴以绥靠过来的脑袋偷袭到,嘴唇贴嘴唇亲了一口。


    林珩年默不作声地抿着唇紧紧盯着裴以绥,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表情,裴以绥也一直坦然地任由男朋友打量,伸手把对方黏在额前的碎发给拨开,顺便把残留的泪痕擦掉。


    大概僵持了有一分多钟,林珩年才耷拉着眉眼重新趴了下去,他双脚幅度极轻地左右晃动,像是确认环境安全后舒展身体的猫。


    就连紧绷的身体也柔软下来,整个人放松地瘫在裴以绥身上。


    “其实人类都害怕被窥视,尤其是被看不见的东西窥视。”林珩年说。


    “向外界公布的那段录音,就是从我的监听设备里截取的。三年前李魏第一次找上门想要威胁我给他当枪手的时候,我就萌生了在身上装录音器的想法。”


    这种极端的手段,在当时的林珩年看来是最为有效、且最让他心安的方法,他并不在乎过程,只看最终结果。就算自己受了一点小伤,又算什么大事呢。


    “我心里恨透了李魏,他当时总会时不时来挑衅我,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我把那些话一字不落全部都录了下来,想等合适的时候全部放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林珩年说到这里撇了撇嘴,“但是这种想法往往伴有时效性。冲动上头的时候我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可没过几天,我又觉得很没有意思。我的作品还是冠以他的名头,真正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意义,他就去找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他费了很多功夫、花了大把时间,找到了李魏名下公司违法的证据,终于让李魏低了头。


    “你说自己当时看到我让他下跪……”林珩年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在裴以绥衣服上画圈圈,声音低低的,“其实我还要求过他站出来跟大众解释,把我的歌还给我。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所以从那天以后他就在娱乐圈消失了。”


    虽然李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但是林珩年并没有停掉那个录音设备。他活在从前噩梦的阴影之下,只有这个小小的录音装置,能够带给他安全感。


    如果一切的一切,一个人的所有行动轨迹、所有说过的话都被记录下来,那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被伤害?不会再被污蔑?


    “可是……我似乎忘了一样东西。”林珩年说到这里勾了勾唇角,眼眸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人性啊,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那是李魏从他生活中消失的两个月后,公司为了给新人增加热度,替他接了个综艺节目,让他在节目中多带带公司艺人。


    刚出道的新人在节目中往往没有话语权,如果没有一点特色或者特长,下场只有沦为背景板一个选项。


    那时候公司让林珩年带的三名艺人,就是这档节目中的背景板,能够让镜头在这三个人身上轮流停留三秒,就算是阶段性成功。


    不过林珩年记得,这档节目播出的时候,三个人一秒镜头都没有,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其中缘由,一方面是因为这三个人是新人没名气,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得罪了人。


    现在大多数节目都喜欢玩一样的套路,就是往节目里塞关系户。那位关系户仗着自己身份特殊,脾气大得很,完全不拿自己当新人,镜头面前装绅士镜头背后当老爷,现场工作人员都苦不堪言。


    没人敢触这位关系户的霉头,但是架不住对方自己找上门。


    “我记得那时候因为是一个公司,所以三个人一直都是一起行动,休息的时候正巧被那位关系户盯上。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当时我从化妆室补完妆出来看到关系户正在找三个人的麻烦。”


    林珩年那时候被公司叮嘱要多照顾新人,所以下意识朝那边走去,正好目睹了关系户把接下来要用的重要道具摔碎,并得意洋洋朝三人炫耀。


    等到导演跟一众幕后工作人员走过来的时候,那位关系户理所应当地把这件事情嫁祸给三人。


    因为附近没有摄像机,再加上关系户本身自带隐形信任关系,所以这件事情被顺理成章地甩锅到另外三个人身上。


    “他们三个极力解释,可是没有一个人信任。又或者……有人相信但是不敢得罪这位嘉宾,总之那时候的三个人可以算得上是百口莫辩。”


    林珩年刚才哭过,眼睛不太舒服,边说边闭上眼睛,“我其实犹豫过,但是节目组好像要因为这件事情解除跟三个人的合约,他们无助的样子很像……之前的我。”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又或许只是单纯看不惯这种事情,林珩年当时把自己的录音调出来给导演听。


    事情解决起来也很简单,因为录音里面说得清清楚楚,所以这件事情最后也没有算到三个新人头上。


    当然,也不可能算到那位关系户头上。


    录制结束的时候,三个人一起过来给林珩年道谢。


    “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他们内心的害怕要大过对我的感激。”林珩年仿佛回到了那天,心里透着酸涩。


    三个人虽然笑着朝林珩年鞠躬,但是眼神中的忌惮和避让完全藏不住。


    虽然是林珩年向导演提供的录音,可是当时现场完全是突发状况,更何况林珩年只是路过,为什么会这么完整地录下来当时所发生的事情?


    细想一下,会不会是故意所为?


    连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都能够被记录下来,那么背后跟他自己相关的人或事一定会记录得更加详细。


    这种人,指不定有多记仇,悄悄在背地里掌握着所有人的把柄或者黑料,等到以后哪一天在对方面前说错话了,对方再出其不意咬你一口。


    虽然林珩年今天帮了自己,如果明天他们一不小心说错了话,难保对方不会再拿出一份录音,直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


    这样的人太危险了,他们根本不敢接近。


    林珩年太熟悉这种眼神了,他在太多人身上见到过。可即便如此,他在看到对面三个人眼神中流露出这种情绪的时候,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揪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后背发冷。


    下一秒,背上多了一只温暖的大手。


    裴以绥拇指侧关节抵在林珩年背上,来回摩挲,动作轻而缓,无声带着安抚。


    林珩年舒服地眯着眼朝裴以绥肩窝抵了抵,自己找了个安全舒服的姿势,继续道:“这件事情过去后的第二天,我去公司的时候,敏锐地发现所有人在看向我的一瞬间,眼神都都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那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三个人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情跟公司里的所有人都说了一遍。”


    虽然林珩年跟公司里的人都不太熟,但是那段时间他好像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异类,很明显地被人当做瘟疫一样避让。


    那种内心完全毫无遮掩地被暴露在大众面前,供人们审判和指点的感受,令林珩年感到无比焦灼。


    他可以坦坦荡荡地接受别人对他的所有诋毁和指摘,但是一点都忍受不了被陌生人窥探内心,尤其是在被动的情况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为谁出过头。我害怕别人知道录音这件事情,我害怕别人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盯着我看,那种感觉很像把衣服扒光站在舞台上,让人难堪。”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任何资格去左右别人。”


    林珩年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但裴以绥见过林珩年因为录音这件事情应激时的状态,他当时把那些反应误以为是一场对峙后迟来的紧张,和因为生病而造成的身体反应。


    却没有想到,那是对方为自己的秘密被发现而产生的恐慌情绪。


    那三个被林珩年救下的人,成为了背叛他的人。


    或许起初他们还怀揣着提醒别人的意思,可到了后面,这成了他们融入集体的谈资。


    至于林珩年的感受,谁在乎呢,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陈述事实而已。


    “虽然现在说这句话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哥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裴以绥曲起一条腿,勾着林珩年的小腿把他往上抱了抱,两个人胸腔贴胸腔,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


    “如果一个人无法通过合法手段来保护自己的权益,那绝对不是那个人的问题,而是社会的问题。这个世界有太多法律无法顾及到的问题——家庭、社会、学校,婚姻、人际、认知,方方面面都存在着问题,但是人们总有办法去找到这中间的平衡点,继而维护现有的平静。你只是不想再忍受粉饰太平的平静,选择勇敢地打破它。”


    裴以绥低头捧起林珩年的脑袋,强迫对方睁眼看着自己,他笑着和林珩年对视,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清晰坚定:“哥哥,替我告诉三年前害怕彷徨的林珩年,他做得很好,有个叫裴以绥的人非常非常喜欢他。”


    “所以,别害怕。”


    第119章 生病发烧


    “……还是算了吧。”


    林珩年脸上戴着黑色口罩, 碎发遮在额前,整张脸几乎全部陷在一片黑色中,只留下一双恹恹的黑葡萄眼, 双眼皮褶皱被压得很深,显得他整个人有些疲惫。


    他头上罩了一顶纯黑毛线帽, 整个人缩在羽绒服中,跟在裴以绥后面走得很慢。


    即便戴着口罩, 也掩饰不住他情绪中的抗拒。


    “害怕了?”


    裴以绥左手向后扯着, 牵着错后一步的林珩年。


    他微一挑眉, 眼睛缓缓朝后瞥了一眼, 语气中带着揶揄:“原来林老师害怕打针呀。”


    林珩年闻言抿着唇, 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一只手,蜷了蜷手指, 默不作声。


    “别害怕, 待会儿我跟护士说一声,找个扎针技术好的,我在旁边看着。”


    裴以绥见林珩年不说话, 出声安慰了一句, 他脚步放慢, 跟林珩年并排走在一起, 伸手拨了拨对方额前的碎发。


    “是不是出汗了?头发感觉潮潮的。”


    “可能吧。”林珩年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那天晚上两个人敞开心扉地谈了一场之后,林珩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 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情绪大起大落的后遗症还是很难受的,林珩年只以为自己是太累了,再加上网络上舆论未消,他需要关注的地方不少,便忽视了这点。


    等到裴以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 林珩年已经烧得像个小火炉一样了,大冬天的抱着都烫手。


    于是便马不停蹄地带着林珩年来了医院。


    医生诊断完之后没多说什么,大手一挥开了个单子让两人去急诊大厅输液。


    林珩年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走在后面磨磨蹭蹭,不愿意去输液。


    他连耍赖情绪都比别人淡,如果不是裴以绥特别了解林珩年,估计会以为他哼哼唧唧的样子是在难受。


    “发烧也不一定要去输液呀,回家吃点药睡一觉的效果也是一样。”


    冬季着凉感冒的人特别多,两个人往前走的时候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林珩年听多了之后感觉自己喉咙也开始痒了。


    裴以绥其实鲜少见林珩年对一个事物产生惧怕的情绪,尤其是到了这种程度的害怕。他听着林珩年向他可怜示弱的声音,几乎要开口答应了。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林珩年闷在口罩里的咳嗽声。


    裴以绥左手牵着林珩年,右手伸到两人肩膀间的空隙中,“唰”一下把羽绒服后面自带的帽子罩在林珩年头上,末了拉着帽檐往下扯了扯,彻底遮住林珩年的脸。


    “这件事情不能听你的。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要听男朋友的话。”


    裴以绥拉着林珩年拐进一间空着的房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把单子给护士。”


    林珩年和裴以绥的职业性质特殊,输液大厅里人多,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所以他提前问护士要了间空病房,自己去缴费拿药。


    林珩年在椅子上坐下,被凳子上的寒气冰了一下,即使房间内开着暖气,他浑身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把裴以绥拉上去的帽子摘下来,刚想把口罩也摘下来喘口气,装在羽绒服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林珩年只好先去查看手机上的消息。


    【林珩年,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他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对面是谁。


    李魏就是因为那首《圆圈》打进的娱乐圈,之后不管写什么都没有一点水花,现在成名作又确认系林珩年所作,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林珩年猜薛良深估计没有要保李魏的意思,所以对方现在估计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垂眸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看了几秒,而后毫不犹豫地删掉短信,随手把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而另一边,裴以绥刚走进缴费大厅,就听到最靠近门口的窗口处传来吵嚷的声音,他随意一瞥,脸上瞬间染上怒火。


    不远处,刚才还在手机上威胁林珩年的李魏,现在正弓着脊背缩着脑袋贼眉鼠眼地跟缴费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说话。


    李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火气,他越说越激动,脸上表情狰狞地骂骂咧咧:“我跟你们医院的投资老板认识,之前过来看病一直都不要钱,还有免费的VIP服务,不信可以去了解。我现在赶时间,你赶紧把医生开的药拿过来!”


    托林珩年工作室那条声明的福,李魏现在光是违约费就差不多把半辈子赚的钱给搭进去了。


    昨天他才收到法院的传票,上面甚至还冻结了他现有的全部存款。


    他现在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出门被人认出来就要被追着骂,那些不堪入目的话刺激着李魏的自尊心,让他日夜都想把林珩年给拉下水。


    偏偏这几天降温,他还感冒了。


    他手头上一分钱没有,就连看病也成了让人发愁的事情,就在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才想起之前薛良深家里投资的一个私人医院。


    因为两人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勾当,李魏之前来这里看任何病都不需要花钱。


    而现在,他却被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给卡在了拿药的地方,这证明他之前的特权失效了。


    想到前段时间跟薛良深的那通电话,李魏气得想骂人。


    窗口内的工作人员看着面前难缠的病人,忍着脾气道:“不管是什么人,来拿药都是要要先缴费的,您没有前面缴费的那一道程序,我是不可能把药交给您的,麻烦理解一下。”


    又是这个话术,李魏刚运了口气想朝里面的人吼一声,背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不由分说拖着他往无人的角落里走。


    李魏还没来得及看清人,身体先剧烈挣扎起来。


    因为怕被别人认出来,他不敢大声求救,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刚才说话的工作人员身上。


    那名工作人员只是淡淡看了李魏一眼,随即就像是没注意到两个人一样,又低头忙了起来。


    裴以绥像拎麻袋似的冷脸拖着李魏走到一个无人的小角落。


    这里更靠近室外,外面冷得像是能把人身上的水分吸干,再把干掉的皮肤冻裂。


    冷风一吹,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开始发疼。


    裴以绥一言不发地一把甩开李魏的衣领子,对方一个趔趄,脸差点磕到前面的台阶楞,身体条件反射地起了保护机制,他双手往前撑了一把,才避免见血。


    李魏心突突直跳,呼吸又粗又急,劫后余生后的愤怒直冲大脑,他想都没想便扭头朝后面的人吼道:“你他妈没长眼——”


    他气势起的很足,但在看到对面站着的人后,嗓子又像是突然被人捏住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迅速转变为心虚,人本就比裴以绥矮了一大截,气势也跟人一样哑了火。


    李魏似乎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到裴以绥,再次开口时的声音带着颤抖:“你怎么会在这……”


    他上次见裴以绥还是在三年前,那次的事情给他心中留下了阴影,弄得他萎了好久,跑了好几趟医院去查功能问题,被医生检查出来肾上面有问题,差点割掉一个。


    再一次相遇,地点还是在医院,李魏难免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那颗勉强保下来的肾忽然一疼。


    用不着多思考,他在看清楚对面站着的是裴以绥之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跑。


    裴以绥一言不发地在后面抬起右腿,不由分说一脚踹在李魏后心。李魏吃痛惨叫一声,直接承受不住跪在了地上。


    冬天的骨头比其他季节都要脆弱一些,李魏刚双膝跪在地上,下一秒就好像听到自己骨头响了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迎面一拳直接砸在他脸正中央。


    这种感觉就像冬天一头扎进带着冰碴的冷水里,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酸,脑袋发疼。


    李魏感觉自己的脸已经没有知觉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再也忍受不住破口大骂:“裴以绥你个狗艹神经病,发什么疯,老子当初就该不管不顾把你给艹死,哪儿轮得到你现在在我跟前狐假虎威!我艹你妈!”


    裴以绥眉心一跳。


    李魏不知道自己哪个字戳中了裴以绥,对方直接拽着他头上不多的头发要往墙上磕。


    其中力道之大,让他罕见地由内而外生出自己今天要被弄死的恐惧。


    沉默是让人产生恐惧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裴以绥上来一言不发,拽着李魏就要往死里弄,这让他无法就目前的状况做出最优选择,求生的本能促使着他求饶。


    “爸爸、爸爸,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再来了!我向你道歉!我给你赔不是!你就当我刚才在放屁!之前那件事情全部都是我的错!你现在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钱、权利、资源、人脉,只要我有,我全部都可以送给你!只要你现在肯放过我!”


    李魏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疼的,按理来说生病的人五感会被削弱,但是他现在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每一个疼痛点,哪一个都让他不太好过。


    恐惧和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涕泗横流,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冷风一吹又一层层干在脸上,黏腻又恶心。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无所事事几十年的街头老混混。


    裴以绥看着李魏哭着求饶的模样,忽然觉得荒唐至极。


    就是这么一个人渣,一个稍微强势一点就能轻易拿捏的烂人,在十七年前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林珩年最重要的东西,让他这么多年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还是这么一个人渣,逼迫林珩年竖起全身的尖刺,刺向别人的同时也刺向自己,把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


    其实林珩年向他坦白的第二天,他就想带着对方去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


    林珩年笑着告诉他在自己身体里安装监听器时习以为常的语气,一度让他感到后怕,他必须亲自确认对方现在是健康的,才能够放心。


    只不过那时候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裴以绥总是想着,再等一等。


    谁承想没等来检查,先等来了林珩年生病。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一件东西。”裴以绥的声音很冷,又带着压抑的克制:“不过从现在开始,走路的时候小心点,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说完之后不再看李魏的反应,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转身大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李魏闻言呆了几秒,脸上未被风干的眼泪和鼻涕显得十分可笑。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是被怎样对待的,肥硕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绝对不能再遇到裴以绥,他会被打死的!


    另一边,林珩年待在空闲的病房昏昏欲睡,发烧加上咳嗽,其实很耗费一个人的精力,他重新把帽子罩在头上,宽大的帽檐直接将他整张脸遮住。


    其实他今天身上穿的是裴以绥的羽绒服,比他平时的衣服大了一个号,穿起来很舒服。


    正当他窝在羽绒服里要睡着的时候,病房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凉风唰一下灌进来,林珩年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身体直了直,眼皮一抬朝门口看过去,又在一瞬间愣住。


    怎么是她?


    “不好意思……”


    门口站着的人在头抬起来的瞬间,声音也紧随着传来。她脸上原本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在看到对面坐着的人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林珩年先生?”


    对面的女人试探性地朝林珩年开口。


    林珩年朝女人点了点头,声音淡淡道:“好久不见。”


    是之前那档选秀综艺的制片人。


    其实也没有好久不见,毕竟距离那档节目录制结束才隔了大概一个月而已。


    只是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简直太多了,令林珩年恍惚生出一种好久不见的错觉。


    两个人之间除了那次在办公室见过一面之外,再无任何交集,今天在医院碰上,其实跟陌生人只差了一个名字而已。


    林珩年表现得很冷淡,猜想对方应该是走错房间了,开口说了四个字之后便不再理会。


    然而,对面这位女士在确认对面坐着的是林珩年之后,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变得更加热络起来。


    她往前跨了一步走到房间内,反手带上房门,听见林珩年隔着口罩闷闷咳嗽的声音,有些关切地问:“您这是感冒了吗?”


    林珩年:“有点。”


    制片人女士好似听不出来林珩年语气中的冷淡,仍旧热络道:“那是得注意一点,现在是冬季流感好发的时间段,病起来藕断丝连,还挺让人恼火的……您有家属陪同吗?”


    她说到最后,不知怎么将话头转到“家属”这个话题上。


    林珩年因为发烧反应有点慢,没听清她刚才问的什么,于是身体稍稍前倾问了句:“什么?”


    制片人女士笑着重复:“您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吗?”


    林珩年下意识想说“不是”,但是又想到他跟裴以绥谈恋爱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他并不想让一个跟陌生人无二的人知道这件事情,于是点了点头:“对。”


    他说完之后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想让裴以绥先别来病房。


    然而,他对话框中的消息还没编辑完,外面便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下一秒,病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打开。


    林珩年手一松,消息咻一下发送,外面应声响起手机提示音。


    他突然有些头疼地伸手抵了抵额头,而后面无表情地把帽子重新罩在头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外面护士和裴以绥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这里吗?”


    “就在您左手边这间病房。”


    裴以绥提醒完护士之后,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他给林珩年的消息设置的是特殊提示音,以便能够在对方发来消息的第一时间查看。


    他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对面发过来的话——


    [你等会儿先别进来,之前节目上那位制片人来L]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甚至因为发信人的匆忙而断在最后一个字上面,换裴以绥以外的任何人看到消息都会先愣一秒,再去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裴以绥立刻就明白了林珩年的意思。


    他分神回忆了一下这位“制片人”的形象,而后毫不犹豫地跟在护士身后进了病房。


    开什么玩笑,林珩年刚才对于打针表现得那么害怕,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他。


    制片人女士在两人进门的瞬间便把目光移了过来,看到是护士之后,她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然而,那副了然在看到后面跟着的高大男人后,逐渐转变成了惊讶。


    她今天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现在伸手一推镜托,眼中浮现出几分隐晦的探究。


    护士推着医疗车走进来后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扫视一圈,问:“哪位是病人?”


    裴以绥伸手指了指窝在椅子里的林珩年:“他。”


    他说完之后抬步走到林珩年跟前,伸出一只手撩开帽檐摸了摸对方额头,还是烫手。


    林珩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护士推着车走到林珩年身旁,核对完一切信息之后挂上水,开始给林珩年扎针。


    林珩年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别过脸抿着唇皱眉。


    裴以绥见状抵着椅子靠背,伸手捂住林珩年的眼睛,开口问他:“刚才给我发那句话什么意思?”


    林珩年闻言想睁开眼睛去看裴以绥,却被他微一用力制止了。


    林珩年眼睫扫在裴以绥手心,感觉有点痒,又有点像羽毛,柔软的、细密的。


    他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裴以绥见状眼中含着笑,继续开口:“困不困?”


    他一开口,林珩年就觉得困了。


    下一秒,护士的声音响起:“好了。”


    裴以绥瞥了一眼,针已经扎上了。


    不过他依旧捂着林珩年的眼睛。


    林珩年被裴以绥手上温暖的体温暖得昏昏欲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旁边歪了歪,脑袋抵在裴以绥腰腹上。


    制片人看着两个人亲密的姿势,心中猜到了什么,不过她还不至于没眼色到那个地步。


    她留在这里当然不是想当电灯泡,只是今天碰到林珩年,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情。


    “林珩年先生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她迎着裴以绥的目光笑了一下,解释道:“别误会。之前林珩年先生许给我一个条件,今天恰好遇到,就觉得这个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了。”


    林珩年闻言睁开眼睛,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被裴以绥抢先。


    裴以绥之前亲眼目睹了这个条件诞生的现场,其实细究起来,眼前这位女士算得上是趁人之危。


    不过那是林珩年的私人事情,裴以绥自认为不该插手。


    但是,林珩年现在还生着病,她觉得这位女士实在没有眼色。


    “不好意思。”


    “不方便。”


    “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作者有话说:制片人女士:打扰了[微笑]


    第120章 狂想前奏


    “……”


    裴以绥的话接得实在是太顺口, 脸上带着和上次在会议室中如出一辙的表情。


    一句话把她接下来的话堵了个彻底。


    制片人女士脸上瞬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事实证明,不管过去多久,她依旧无法适应眼前这个愣头青的直接。


    然而令她感到神奇的是, 她竟然也讨厌不起来对方,甚至对这种原始的直接打心眼里喜欢。


    她想, 跟这种人共事的话,效率应该会大大提高。


    制片人女士微微低头斟酌片刻,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 脸上扬起一抹微笑, 镜片后的眼睛中闪现出一丝光芒。


    “裴先生不要介意, 其实是因为最近我手上刚好拿了个项目, 今天再次看到林珩年先生的时候,正好想到之前我们两个做的约定, 想邀请对方去做我们本次拍摄的主角。”


    她害怕裴以绥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于是迅速补充道:“当然,我不是个自找没趣的人,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你们手上。”


    “拍摄?”


    裴以绥眉头微蹙, 老实说, 在这种环境、这种状况下, 乍然谈起工作上的事情让他内心有种非常强烈的割裂感。


    谁都不想在休息的时候去聊那该死的工作。


    裴以绥也不意外。


    他再一次觉得, 这位制片人女士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人。


    “这件事情我会仔细考虑的,相关工作细节您可以联系我的工作室作进一步沟通和确认, 联系方式就不用留了。”


    林珩年被烧得脑子不太清醒,再加上裴以绥身上的温暖驱散了刚才的寒意,他现在只想好好地清净睡一觉,所以赶在裴以绥开口前下了结论。


    制片人女士闻言微微遗憾,她听林珩年的意思, 应该是委婉拒绝了。


    “好的,不好意思占用这么久两位的私人时间,真是非常抱歉。那么,林珩年先生注意身体健康,有缘再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可惜,像是对面前的两个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边的双人杂志审美还是不错的,出片效果是我目前最满意的,还以为今天能定下来,看来又要去重新找人了……”


    想到这里,这位女士顿感头痛,她站在原地稍稍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重新露出刚进门时标志性的职业微笑,转身准备开门出去。


    “等一等。”


    就在她右手刚放到病房门把手上时,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叫住了她。


    ……


    林珩年看了眼兴冲冲转身出门的女人,脸色复杂地看向旁边的裴以绥,问:“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裴以绥从口袋中掏出一片暖手贴黏在输液器靠近手的管道上,然后把不远处的另一只椅子搬到林珩年旁边坐下,两只手把林珩年那只没有扎针的冰手完全包裹住,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其实有时候,该抓住的机会还是要努力抓住了,毕竟……这种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林珩年听裴以绥讲话听得一头雾水,再加上现在脑袋烫呼呼的,过载严重,完全没有理解裴以绥话中的意思。


    可能是因为刚才制片人的出现,他突然把裴以绥现在的状态跟之前不能出道的遗憾联系在一起,觉得男朋友可能是在抓住任何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机会,所以态度才会转变得这么快。


    想到这里,林珩年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心疼,他斟酌片刻,缓慢地开口安慰对方:“抓不住也没关系,如果你真的很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的。”


    如果裴以绥真的很喜欢舞台,很喜欢观众的话,他想自己愿意花钱去复刻一个完美的组合让裴以绥重新出道,然后站在大众面前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于自己内心竟然会产生这种想法表示唾弃,唾弃完之后又忍不住去想刚才那种想法的可实现度。


    林珩年不可能让裴以绥跟他一样,这么多年还一直受大众诟病的。


    如果要找个办法让裴以绥重新出道,首要解决的就是外界舆论,还是得像个两全其美的方式才好。


    林珩年顶着自己快要烧冒烟的毛绒脑袋,脸色十分严肃地绞尽脑汁。


    裴以绥在旁边看得真切,他见男朋友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在思索十分苦恼的事情,就明白对方可能跟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面。


    不过他难得见林珩年脸上露出这么苦恼的表情,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解释自己话里的意思,而是好奇地歪头盯着林珩年的脸,颇为仔细地观察他脸上的任何一点变化。


    林珩年长了一张长辈们都很喜欢的脸,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那张脸表情平静地看向别人时没有任何杀伤力,只会让人生出“精致”的第一印象。


    他本人的气质是十分温和的,跟别人待在一起时很容易让人没理由地心生好感,继而持续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可当他刻意隐藏这种气质的时候,又让接近他的人产生一种距离感,然后被打上“高冷”的标签。


    林珩年本人也确实因为这点受到一部分人的嫉恨。


    裴以绥觉得那些人的嫉恨真的十分可笑,越了解林珩年本人他就越明白,林珩年其实是个不愿意让自身引起别人注意的典型。


    他像个背着壳的乌龟,在任何时刻都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旦感受到自己被别人注视,或者察觉到自己成为焦点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缩进自己铸就的乌龟壳中,企图找寻安全感。


    裴以绥觉得这种气质和娱乐圈这种大染缸放在一起非常违和。


    他有时候会非常自私地想,把他藏起来,让别人都没办法看见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是不是那个看不见的壳子就会自动消失。


    想到这里,他勾唇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林珩年纠结的脸蛋,终于开口说:“又背着我偷偷想什么呢,说出来让男朋友听听,男朋友跟着高兴高兴。”


    林珩年极不情愿地朝后让了让,躲开裴以绥对自己脸蛋的揉搓。


    他觉得裴以绥简直是个没良心的小坏蛋,自己在那儿忍着对自己的唾弃想尽办法想要圆对方的舞台梦,对方却在那儿嘲笑自己!


    他抿了抿唇,不高兴地嘴角向下看着裴以绥。


    因为高烧的缘故,林珩年双眼里多了很多红血丝,眼尾烧得通红,眼框中蓄着水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裴以绥见此情形难得表情一愣,张了张嘴,在开口前就先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他以为林珩年要哭,手比脑子先动,左手拇指下意识抵上去在对方眼尾蹭了蹭。


    过了几秒,裴以绥才意识到自己手指上是干的,林珩年也没哭。


    跟林珩年触碰到的皮肤,隐约感觉出一丝滚烫,裴以绥像是惊醒一般把手撤回。


    林珩年眼神在看到裴以绥的动作之后有一瞬间的疑惑,不过三秒钟后他就把这点疑惑抛诸脑后,表情严肃地看着裴以绥问道:“以绥,我记得你之前在那档选秀节目里应该是占一个出道名额的,但是中间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成功出道……之前一直没有问你,你现在会觉得这件事情是有遗憾的,或者不甘心吗?”


    其实那晚在山庄天台的时候,林珩年就很想问一问裴以绥这个问题,但是顾及到对方的感受,他还是放弃了。


    刚才听到裴以绥的那番话时,他又想问这个问题了。


    他想,只要裴以绥说不甘心,那他就帮对方圆了这个遗憾。


    聊天话题有些跳脱,裴以绥听林珩年这么问的时候,下意识愣了一下。


    其实病房的隔音效果并没有特别好,外面走廊时不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因为是在急诊,所以也会有急救推车从门前经过,偶尔听到的时候,即使跟自己没关系也会下意识紧张一下。


    他想,刚才林珩年问自己有没有遗憾的时候,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即便他没什么遗憾,心里也会下意识咯噔一下。


    裴以绥多敏感啊,一下子就猜到刚才林珩年在想什么了。


    那么纠结的表情,依照林珩年眼里容不下沙子、就连节目组暗箱操作都要站出来义正辞严反驳的性格,可见问出这个问题时下了多大的决心。


    “没有。”裴以绥很确定地摇了摇头,笑着跟林珩年说:“我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不甘。其实我对于在选秀中出道这件事情没什么执念,当初参加节目,也是因为我那时候总在网上跟别人对喷,我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把我扔进了《星穹梦之途》。”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大:“没想到中途节目组这么能作妖,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哥都后悔把我塞进节目了。”


    想到参加节目期间发生的荒唐事,林珩年也跟着勾了勾唇角。


    那些事情现在想来,仿佛已经过了很久,跟裴以绥斗嘴的日子,却避开了记忆的腐蚀,依旧清晰。


    液体一点点流入身体中慢慢夺去林珩年体内的温暖,但困意比之前还要浓重,他下意识往裴以绥那边靠了靠,整个人往羽绒服里埋得更深,声音低低地嘟囔:“那就好,不然……我也会觉得遗憾的……”


    他说完之后,眼睛撑不住缓缓闭上,疲惫在一瞬间汹涌漫上,迅速吞噬林珩年的意识。


    “除了你,没有遗憾。”


    裴以绥见状身体朝林珩年那边挪了挪,一伸手将对方包裹进自己怀里,又从自己的羽绒服中掏出一袋灌满热水的暖水袋,迅速塞进林珩年怀里——他揍完李魏在回来的路上凑巧看到自动贩卖机中有售卖暖水袋的,就买了一个。


    裴以绥领着林珩年来来回回跑了差不多有一星期的医院,他身上的病才好得七七八八,最后一天从医院回家的时候,林珩年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脱敏了。


    “林老师进步很大嘛。”裴以绥边收拾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边跟林珩年聊天,其中调侃意味十足。


    林珩年闻言“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今天是圣诞节,林珩年坐在沙发上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心里盘算了一下扭头朝玄关正在收拾的裴以绥说:“我待会可能要出门去见一个人,来回大概要三个多小时左右。”


    裴以绥闻言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他很轻地扭头瞥了林珩年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问:“那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托裴以绥精湛厨艺的福,现在林珩年几乎只吃他做的饭,成功践行了“要想留住一个人,先要留住他的胃”这句真理名言。


    “回。”林珩年不假思索道,他想了想说:“今天晚上我想吃鸡汁拌面,面除了菠菜面和胡萝卜面其他都可以。”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裴以绥一眼,问他:“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这样结束之后直接在外面吃,裴以绥就不用辛苦做饭了。


    “不用,”裴以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收拾完东西缓步朝沙发方向走来,“今天正好有新歌的灵感,我要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他们现在在林珩年的房子里住着,这里有非常完善齐全的音乐设备和录音设备,对于音乐创作者来说很方便。


    林珩年闻言也不勉强,点了点头。


    六点一到,他就准时出门了。


    裴以绥听到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立刻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直到电梯门开了又合上,他才缓缓松了口气,起身开始打电话。


    “喂,我预约的东西现在可以送上门了。”


    半个小时后,跑腿准时把裴以绥要用的东西送到楼下。


    是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正方形箱子,外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来里面放了什么。


    裴以绥利索地抱着箱子上楼,找了把小刀划开纸箱——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瞬间暴露在眼前。


    是五颜六色的装饰品。


    大到圣诞树树干,小到一片叶子甚至一节彩带,应有尽有。


    今天是圣诞节,裴以绥打算把家里装饰一下,给林珩年一个惊喜。


    其实三天前是冬至日,按理来说应该过节日的,但是当时林珩年正生着病,一切都来不及准备,就搁置了。


    正好今天碰巧是圣诞节,裴以绥就打算跟林珩年一起过个不那么隆重的节日。


    一切都布置好之后已经是晚上了,可以听到外面热热闹闹的人声。


    不光裴以绥想过节,外面成千上万的人都想过节,彼此交换颜色最鲜艳的苹果和内心最美好的祝福。


    裴以绥其实对这种节日没什么感觉,他今天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让林珩年开心一点。


    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实在是有点沉重,他想用新的记忆去覆盖林珩年心中那些让人难过的痛苦。


    最起码,开心总没错。


    九点一过,外面响起开锁的声音,林珩年怀里抱着一个东西,心情不错地哼着调进门。


    玄关处暖黄色的灯光直直打在头顶,显得林珩年愈加柔和。


    他眼角余光瞥到客厅里闪烁着的微弱灯光时,换鞋子的动作一顿。


    林珩年顺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而后缓缓走入客厅。


    入目是体型庞大且周身闪烁着五颜六色灯光的圣诞树,占据落地窗周围的一大片空地,整个客厅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林珩年左右看了看,客厅全部被裴以绥装饰了一遍,那些小彩灯暖色的灯光照得客厅一片温馨,彩带悬在半空,上面被灯光一照反射出如星星般的光芒。


    看起来很梦幻。


    但是有一个问题,裴以绥不见了。


    林珩年四下看了看,一点对方的影子都看不见,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裴以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