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结界崩解后的第七日，洪荒世界并未如圣人预料那般，因失去一个终极信仰而陷入迷茫与混乱。


    恰恰相反，一种诡异而旺盛的生机，在九大部洲的凡尘俗世间悄然蔓延。


    起因，是那些随着“弥陀界”核心系统爆碎而散落人间的“数据光点”。


    这些光点落地后，并未消散，而是在山泉旁、古井边、甚至城中水渠的尽头，形成了一圈圈奇异的能量涟漪。


    好事者伸手触碰，竟发现神念能沉入其中，仿佛连接着一口无形的深井。


    “问道井”——凡人们如此称呼这突如其来的神迹。


    起初，投入井中的问题大多朴实无华。


    “敢问井神，我家老牛何时能产崽？”“求问，今年南山那片地，种谷子还是麦子收成好？”井水涟漪泛起，模糊的答案便会以图像或意念的形式浮现，虽不甚清晰，却总能给人启示。


    可渐渐地，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东胜神洲，一名屡试不第的秀才对着井口长叹：“圣人言，天道之下皆蝼蚁，我辈苦读一生，难道只为当一只稍微识字的蝼蚁？”


    井中涟漪剧烈波动，浮现出的答案不再是统一的劝慰，而是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光影。


    一者显示“顺天而行，自有福报”，另一者却化作一行锋锐小字：“天若压我，我便逆天！”


    北俱芦洲，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泣血而问：“仙神高高在上，为何不见慈悲？成仙若要斩情绝欲，这仙，不成也罢！”


    井水沸腾，这次竟显出上百种不同的答案，有的画面是仙人垂泪，有的则是魔神狂笑，更多的，是一片混沌，仿佛在说：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人枢岛，议事坛顶。


    小青的全息投影正显示着一张覆盖整个洪荒的数据流图，那些“问道井”就像无数个闪烁的神经元，彼此之间正发生着奇妙的联动。


    她那清脆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有意思，它们在吸收了驳杂愿力之后，开始进行自我辩论了。同一个问题，在南赡部洲的井里是‘A’答案，到了西牛贺洲就可能被推翻成‘B’。这比单机版的‘弥陀界’可智能多了。”


    “单机版哪有开源社区香。”陈玄盘膝而坐，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片从玉清宫顺手牵羊来的原始道基残卷。


    残卷上，古朴的道纹如活物般流淌，散发着鸿蒙初判时的温润气息。


    “接引和准提那帮‘老古董’，总想当标准的制定者，搞知识垄断。可惜啊，他们不懂，21世纪最贵的不是标准，是UGC——用户生成内容。”陈玄嘴角一咧，露出了一个让小青都觉得有些腹黑的笑容，“既然他们这么喜欢辩论，那我就给他们一个官方平台，让所有人，都能给‘大道’写批注，打差评！”


    他心念一动，之前因瓦解“弥陀界”而获得的、尚未完全消散的天道级推演力再次被调动起来。


    那片原始道基残卷，在他神念的包裹下，被精准地拆解、扫描、重构。


    不再是一整块玄奥难懂的天书，而是变成了一个个可以交互、可以点击、可以评论的信息模块。


    “小青，启动‘权限共享’模式残留接口，把这个，给我同步推送到九大部洲每一个‘问道井’的后台！”陈玄将这份被他重新命名的产品，高高举起。


    “产品命名：《大道·公众编辑版》1.0公测版！”


    指令下达，织网系统残存的算力全力运转。


    刹那间，所有“问道井”的井水同时一滞，随即，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信息流自井底反向涌出，直接灌入每一个前来“问道”的生灵识海之中。


    那不再是零散的答案，而是一部完整的、可以被“阅读”和“评注”的根本大法！


    任何人，无论仙凡，只要心火足够纯净，意念足够集中，便可对《大道·公众编辑版》中的某一段经义，添加自己的批注、提出质疑，甚至……重写推论！


    昆仑墟山脚下，一名隐居多年的老儒生正对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的章节苦思冥想。


    他一生钻研阴阳之变，总觉得圣人所言过于绝对。


    此刻福至心灵，他下意识地对着那段经文吐槽了一句：“这太极，不就是个正负极插头吗？分什么两仪，合在一起才能通电干活啊！对立非宿命，协作才是王道！”


    话音刚落，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段“太极生两仪”的经文竟微微扭曲，旁边自动衍生出一条全新的逻辑分支，上面赫然写着一行由老儒生念力形成的新注脚——【批注一：对立非宿命，亦可协作共生】。


    人枢岛上，小青的电子眼瞬间瞪圆，警报声都变了调：“我的天！它……它在学习！织网系统正在吸收民间的草根智慧，进行规则的实时迭代！陈玄，你玩的太大了！这等于把天道的源代码开放给所有用户了！”


    此举如同一颗盘古大神丢进三界鱼塘的核弹，瞬间震动了所有残存的圣人势力。


    八景宫内，太上老君静坐蒲团，周身三千紫气环绕成坚不可摧的防御神盾。


    然而，依旧有几道凝练无比的“用户批注”顺着天机因果，如幽灵般钻入他的识海。


    “老君您讲‘无为而治’，那您天天炼丹算不算‘有为’？建议开放丹方，让大家一起‘无为’一下？”


    “噗——”饶是圣人道心，也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玉清宫中，元始天尊更是怒不可遏，他看着眼前浮现出的一条条离经叛道的评论，气得直接砸碎了一方万年暖玉雕琢的玉简。


    “‘阐教金仙十二个，凑一桌打麻将还多仨，建议优化人员结构？’……岂有此理！此乃亵渎！亵渎天道！”


    而在遥远的东海碧游宫，通天教主看着门下弟子们在“问道井”边唾沫横飞地辩论着“诛仙剑阵的四种现代军事化改良方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抚掌大笑，一剑斩开宫门。


    “好！好一个《大道·公众编辑版》！这，才叫真正的万仙来朝——不光腿要来，嘴也得来！”他声如洪钟，传遍金鳌岛，“本座谕令：所有截教弟子，皆可参与评注！不问出身，不看来历，谁说得有理，谁的批注能引动天道共鸣，谁就能入我新设的‘万法阁’，亲传大道！”


    消息传出，四海之内，万妖奔走相告。


    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五庄观镇元子，都遣了清风明月两个童子，送来一句言简意赅的批注，精准地添加在了“天地灵根”的条目下：


    “关于人参果究竟能不能当饭吃这个问题，建议由人枢岛岛主陈玄亲自进行为期百年的临床实测，并提交不少于十万字的吃后感报告。”


    西方教仅存的残破庙宇中，准提圣人手持那串早已断裂的菩提念珠，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原计划借师兄接引献祭，完成“佛法普度，万道归一”的伟业，如今不仅计划破产，连最虔诚的信徒都跑去“问道井”边，激烈地讨论着“为何只有弥陀才能救世，隔壁道祖算不算非法运营”。


    “魔障……皆是魔障！”他召来最后几名形容枯槁的苦行僧，冷声道，“传我法旨，凡在井边妄议圣贤、曲解真经者，皆为心魔附体，当以佛法净化！”


    可命令刚刚发出，一道璀璨的金色涟漪便自虚空中袭来，直接穿透了残破庙宇的禁制。


    那是小青第一时间启动的“愿力反制协议”，将九大部洲亿万生灵“老子就想说句话，你管得着吗”的集体意志，压缩成一记纯粹的精神冲击波，狠狠地轰在了准提的圣人识海之上！


    “噗！”


    准提猛地喷出一口金色圣血，身形一阵踉跄。


    他惊骇地发现，这股力量并非来自陈玄，而是来自每一个正在“批注”的凡人、修士、甚至妖魔。


    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他在操控……是洪荒的每一个生灵，都成了不可预测的变量……”


    夜深人静。


    陈玄独自一人，坐在当年初遇系统的五庄观外那棵桃树下。


    他从怀中取出那块写着“社畜自救指南”的焦黑木牌，指尖在上面轻轻一触。


    刹那间，大地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九大部洲的地脉仿佛被同时拨动的琴弦，产生了浩大的共鸣！


    遍布洪荒的无数口“问道井”，在这一刻同时泛起耀眼的金光。


    所有正在辩论、沉思、写作批注的生灵，都看到井壁之上，缓缓浮现出同一行亘古苍凉的古篆大字：


    【下一个问题，由你提出】


    与此同时，幽冥血海深处，玄冥夫人站在那座神秘的石龛前，静静地注视着面前那块复制了“社畜自救指南”封面的木牌。


    随着陈玄的动作，复制品木牌上的光芒也随之明亮了一分。


    “初始协议重启进度：23%。”她低声自语，声音飘渺如烟，“守门人，已经不只是一个破局者……他在重新定义‘提问’本身。”


    而在遥远的洪荒极北冰原之上，那座由凡人部落用冻土和兽骨搭建起的第一座“问天坛”顶端，那颗曾预示着末法时代、一直诡异闪烁的赤红色星体，光芒突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第一次因为收到了一个无法处理的请求，而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它似乎……被一个尚未问出的问题，给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