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 113 章
作品:《奉皇遗事续编》 秋童后背一凉,随萧恒看去,见郑绥没有按照觐见规制穿着朝服,只穿一件竹青单袍,脸颊似乎略有潮意,瞧着刚盥漱完毕。
郑绥显然没料到萧恒赶这么大早,忙要撩袍下跪,萧玠已经开口:“罢了。”
这就护上了。
秋童心中更分明,见萧恒横目看萧玠,萧玠便硬着头皮将旭章接过来,道:“阿爹,当着孩子。”
萧恒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勉强缓和语气,问旭章:“想吃些什么,翁翁使人给你做。”
旭章看看萧玠,大着胆子道:“阿耶说,这里有糖蒸酥酪。”
秋童忙笑道:“有,都有,瑞官,赶紧领郡主去吃酪。什么果子点心,知会小厨房热腾腾地端上来。”
瑞官要领旭章,旭章犹拉着萧玠。萧玠微笑道:“去吧,给她炖盅牛乳蛋,少叫她吃甜。”
郑绥也冲她颔首,旭章方由瑞官牵着,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殿门甫一关上,屋里便如同霜冻,萧恒几乎是瞬间冷了脸色,往上方坐了,向太医指了指萧玠。太医冲萧玠一躬身,请他坐下,替他诊脉。
这副架势闹得萧玠有些糊涂,又有些心虚,频频去看郑绥。郑绥也呼吸微促,分明是紧张的神情。他们这眉来眼去叫秋童收尽眼底,未免有些迷糊。
瞧他二人情态,的确不很像相好许久,但对那女孩的亲昵宠爱又难以作伪……难不成这两人也生了一次意外,一夜颠鸾倒凤结下根果,按殿下这身子骨又决计打不得,只能这样养下来。两个人情未浓时,却这样阴差阳错做了父亲……
秋童在心中推演出个大概,便见太医冲萧恒摇头。萧恒神色依旧未舒,对萧玠道:“过来解衣,我瞧瞧肚子。”
萧玠一下子臊红了脸,低声叫道:“阿爹,你干什么呀!不是我生的,我拿什么生呀!”
萧恒不为所动,语气加重几分:“过来。”
萧玠咬紧嘴唇,磨蹭着挪动脚步,郑绥当即背过身去。那边一阵衣衫窸窣,秋童发觉他胸口起伏明显起来,呼吸也微微加紧。
萧恒仔仔细细检查几遍,的确没见着疤,又按了按萧玠腹部,也没察觉异样,这才松了口气,帮萧玠拢上衣裳。
萧玠夺过衣带,匆匆将衣服穿好,这一会脸颊已如滴血,“你都乱想什么呀,我怎么……我怎么会……”
萧恒清了清喉咙,叫太医回去,声音已经彻底缓和:“郑郎坐。你三年没回家,又带回一个女儿,我能不瞎想吗?”
萧玠讶然:“旭章的事,阿爹不知道?”
他转脸去看郑绥,郑绥也有些吃惊:“臣以为殿下同陛下回禀过了。”
萧玠笑了笑:“我也以为你同陛下讲了。”
二人这才把养女之事同萧恒一五一十讲明。秋童忙打圆场:“如此看来,郡主和殿下也是天定的缘分。”
萧玠道:“阿爹,我和郑绥的意思,不要将旭章算进宗牒里。她如今是郑氏的女儿,再者,往后的封号还是越少越好。”
萧恒颔首,“既叫你阿耶,你说了算。”
他看看郑绥,又将目光落在萧玠身上,“你们两个……”
“阿爹!”萧玠急声打断。萧恒也不再多问,靠着椅子揉了揉脑仁。
萧玠罕见他如此疲惫的神态,忍不住道:“阿爹,你别是一晚上眼都没合,净想这件事了吧?”
萧恒看他一眼,重重叹口气:“你要我的命。”
说罢就起身,嘱咐道:“今日惊了孩子,你们好好哄哄。她如今见我也怕,还是再待几日,接她来住一阵。”
萧玠从没见过父亲这么风风火火,忙问:“这就回去?早饭就要好了。”
萧恒回头看他一眼,再叹一声,道:“回去合会眼。”
他步子快,秋童忙要扶他,触碰到萧恒手臂时,发觉他犹在微微颤抖。两人走至庭中,听得女孩越过门槛的奔跑声,和风一般轻快的欢笑声。萧恒步子一停,秋童也随之回首,见阁门将室内框出一幅图景,旭章拱到萧玠怀里,反被郑绥抱到膝上,将刚布好的粥点推到萧玠面前。
萧恒静静看了一会,问:“叫太阳?”
秋童应道:“是。”
萧恒有一会没说话,又道:“阿玠今年也二十出头了。”
秋童道:“是,殿下出生的时候,陛下不也是这个年纪吗。”
萧恒点点头,嘴唇抿紧,眼睛却望得很远。据秋童这二十年来的经验,刚刚从他心里滚过的念头一定有关秦灼,但和从前一样,他什么都不会说。
萧恒收回目光,重新迈动脚步。秋童察觉他的手臂已经停止颤抖,却像倦鸟的翅膀,格外沉重。
***
皇太子的还朝打破了其命不过弱冠的谶言,人们只以为他三年里藏于深宫,故而对他再次出现时展现的政治华彩大为震惊。春祭之后,太子上朝,上呈谏言二十三条,史称“东府新议”,涉及底层官吏作业现状、运河治理情况及诸多民生问题,对策翔实,由皇帝批准,六部配合执行。
前一段,地方官赴东宫述职已经是一个明显的信号,皇帝要着重培养太子的政治素养。在此之前,皇帝已经有过将批复的奏折传至东宫命太子参议的先例,但太子并没有获得直接的审批权力。当时皇帝仍着重借助东宫的“小朝廷”机构,对太子展开执政流程的训练。但东府新议后,皇帝颁布一条前所未有的政令:朝廷奏折需分出一半传递东宫,在太子批阅后再达甘露殿,由皇帝作出最后批复。这一举动持续到奉皇纪年末太子正式监国为止,民间称之为“两宫并立”。
兵部奏疏也随同大小奏折传入东宫,在一个月的批阅后,萧玠发现了父亲加强军备的意图已经成为国之重策,并意识到兵部已经针对齐国和西琼进行专门的军事训练。
他尚未知晓父亲因何作出下次战争即将出现的判断,这是可以通过沟通获取的信息,当务之急,是进行进一步的军力对比。
所有机要向太子开放是皇帝的明旨,萧玠很快就从兵部调出相关材料,并有几名主事官吏赴东府应询。
兵部尚书闵宗秀率部赶往东宫时已近黄昏,由瑞官指引穿过春明池时,先看到夕阳下一辆辘辘转动的风车。
随风车旋转,池水河水被抽入竹筒,又带动机轴转动不远处一架大型机器。闵宗秀走近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座巨型纺车。滚筒纺竿竟能自行运转,纺锭之上麻线随之抽动,竟真有布匹从机上纺成。
闵宗秀问:“这就是传说中的虞姑车么?”
内侍瑞官答道:“这是虞姑前年复原的水转纺麻机,真正的虞姑车还没组装出来。”
瑞官先引他去偏殿,道:“殿下正在诵经,请诸位稍作等候。”
闵宗秀躬身应是,听到有若有似无的诵经声自门窗缝隙飘入。约莫再过半盏茶时间,瑞官复来,引众人入阁觐见。
这一会天黑下来,阁中已明蜡烛,皇太子坐在一面山水屏风前,穿一身素色圆领袍服,衣衫宽大,倒显得人更清瘦。闵宗秀察觉,太子还朝以来,周身药气里掺杂了些类似乳香檀香混合的气息。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储君,居然越来越像一座慈眉善目的观音。
太子笑道:“诸位请坐。听闻陛下下达过武器改良的旨意,这几天也见了兵部的奏折,个中事宜,还想请教一二。”
闵宗秀忙道:“殿下但问无妨。”
太子道:“这次军械制作是谁主事?”
闵宗秀道:“本该是工部监管的军器监一手操办,但陛下为了让武官迅速熟悉军用设备,便命兵部协助。这次的主事正是军器监卜南山及微臣。”
太子问:“怎么不见卜监前来?”
闵宗秀笑道:“殿下不知,他着实是个怪人,整日痴迷于武器作业,若非明旨宣诏,只怕难将他从武库中拉出一步。”
太子亦笑道:“卜监尽职尽责,是我朝之幸。我看尚书的奏疏里写道,新改良的神威将军炮已经组装完成,可以用作山城强攻,威力竟至于从前的五倍不止。”
闵宗秀道:“的确如此。”
太子奇道:“还望尚书讲解一二。”
闵宗秀应是,道:“神威将军炮原长不足三米,口径三余寸,所能补充弹药最重不过四斤。如今卜监延长炮管,口径也扩增到五寸,炮膛容量也到了六斤。而且整座铜炮重量减轻,从原本的两千余斤削减到如今的一千八百斤。车炮运行更轻便,所装火药却更多,威力也就更大。”
太子笑道:“这是利国利兵的大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缘分,能亲眼一观否?”
闵宗秀忙笑道:“明日郑绥将军奉旨督查炮队演练,正要看这口神威将军炮。若殿下也能亲至,是臣等的荣幸。”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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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他如今行走御前,忙人一个。连他都能请动,我更得见识见识了。”
说着会话,日已西沉,暮色渐染。闵宗秀退下时,内侍瑞官正端汤药进来。闵宗秀听太子问:“他没来问安?”
瑞官道:“忙呢。”
“也没将太阳送来?”
“郎君忘了,娘子染了风寒,不能随意出门走动。”
太子声音有些担忧:“找些秋梨糖送去,她回回吃药苦口,总要拿这个哄。”又问:“枇杷膏还有么?”
瑞官道:“吃尽了,我找些蜜煎,郎君甜甜口吧。”
太子便笑道:“罢了。”
闵宗秀迈出门槛,才后知后觉太子口中的中郎将正是圣宠优渥的将军郑绥。身后殿门已然关闭,他跨出脚步时只是纳罕,不过少一剂不必要的枇杷膏,太子怎么听上去惋惜至此?
***
翌日,皇太子驾临安化门,观礼神威将军炮队试火。
萧玠并没有禁止百姓围观,只命巡防营列队分隔,以防意外发生造成伤亡。炮车一般安置在炮台,人们很少有见到火炮的机会,那铁皮铜轮的大家伙一推出城门就赢得惊呼一片。据说它头上插的那根烟囱就能轰塌半个山头,这是完全超出众人认知的事。
火炮推出后,龙武卫中郎将郑绥奉旨到场。
这位御前红人似乎和百姓并不陌生。他一出来,原本拘谨的民众突然松快起来,纷纷高呼小郑将军。郑绥便放慢马蹄,像是和许多人都熟识,问官府有没有修缮这家的危房,问那家走丢的牛有没有找到,又问前些天下雨,清明渠疏通后地里涝得严不严重。
闵宗秀听闻的上一桩有关郑绥的轶闻,还是他开春回京时道旁娘子们掷果盈车。那时候大伙还好奇,郑绥这次竟没快马跑掉,后来才知他马后车中正有东宫坐镇。闵宗秀本以为百姓对郑绥的欢迎和从前一样,只为他尊贵的地位和俊秀的皮囊,如今看来竟是切实的拥戴,甚至有几分对今上微时的影子。
郑绥行走御前,他如今的名望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那皇帝对此的态度不仅是放任,还有可能是推助。
这极大地挑战了闵宗秀的君臣观念。君权不可侵犯,皇帝就算把民心让渡给作为继承人的储君他都会觉得匪夷所思,更别说今上竟有意培植一个新的民众将军,手握实权,并允许他取得和自己年轻时相当的位置。
君舟民水,赢得民心等于赢得天下,这对任何一个当政者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闵宗秀同兵部侍郎笑道:“陛下很看重郑将军。”
侍郎亦笑答:“可不是,陛下若有位公主,只怕也要尚给他。”
闵宗秀正要开口,突然听得不远处高呼一声“皇太子驾至”,便见安化门外,太子车驾在东宫卫簇拥下驶入众人视线。
车轮声一响,郑绥便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车前亲手拂开车帘。他没有行礼,太子亦未怪罪,对他露出一个不为外人明了的笑容,由他搀扶下车。
萧玠不叫人跪,径直往队前走去,看向门前五口火炮,笑道:“的确比从前要小一些。这一排火炮,当真能作开山之用?”
闵宗秀笑道:“臣等不敢欺君,还请殿下试火,一观便知其效。”
萧玠道:“将军代天督查,还是将军来吧。”
他叫郑绥将军时语气有些不同,闵宗秀却说不清究竟不同在何处,便听郑绥鼻中轻轻一嗤,分明是笑意,也不谦让,自己站到火炮后,擦亮火折。
火线点燃的一刻,萧玠似乎看到太阳爆炸似的闪烁一下,紧接着,他听到一阵闷隆的响声,那巨大的冲击之感似乎将炮筒都能迸成碎片。
……不是感觉。
炮火大响之际,炮身轰然炸裂,地动山摇的震感和人群奔逃叫喊声同时爆开。萧玠一下子被人扑到地上,被那具身体死死罩住。
一切发生的太快,动乱不过瞬息之间,但他确切记得是郑绥点的火——郑绥就站在火炮边!
萧玠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拼命大叫起来:“卫队!郑将军呢,救郑将军!百姓……快疏散百姓!”
他被人箍住双手难以挣脱,脑中渐渐清明时,终于听见耳边有人急切叫道:“是我,是我!”
萧玠抬头,见是郑绥撑在自己上方,一下子瘫在地上,看着他的脸,不知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