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作品:《奉皇遗事续编

    那具尸体抬到面前时,萧恒缓缓蹲下来,揭开遮盖的旗子,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少年的脸。


    这手掌不像萧玠,这身量又像极萧玠,到底是不是萧玠?


    萧恒伸手去摸这孩子的颅骨,一寸一寸,毫无遗漏。但他十根手指像废了鼻子的猎狗,突然丧失了多年的看家本领。他摸了五遍、八遍、十遍,依旧无法确定这人的身份。他既像萧玠又不像。等摸到第十一遍,萧恒双手已经颤抖得无法继续。


    萧恒擦了把脸,将那张旗子彻底掀开。萧玠那身白龙白虎的大红袍服哗地从眼里烧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萧恒听见众人哭叫惊恐之声。


    他们早该见过这具尸首了,现在又怕什么?


    萧恒脑子顿了顿,才发觉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呼吸间又一口鲜血吐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他冷静判断的意识:这个孩子是被虐杀的。


    红袍碎裂,难以敝体,肋下生生掏了个窟窿,翻出黑黑红红的内脏组织。萧恒不要人扶,几乎是爬到跟前,解开衣袍,袒露出那男孩冰冷的躯体。


    锁骨被人穿了……胸骨碎了,心脏、心脏被挖了还是绞烂了……右臂臂骨粉碎……还有……


    萧恒多想叫他一声,但不敢。但凡叫了,这似乎就是萧玠确凿无疑了。他听见一阵野兽般的呼噜声,半天才发觉,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丧子之痛吗?原来自己当时抱住女儿襁褓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吗?


    时间太久了,那伤疤虽没好,但他差点忘了那疼了。


    他两只手掌狠狠搓过脸,继续解那男孩的外裤。裤腰的血还没干透,黏糊糊的。萧恒看到那源泉。他的一双膝盖骨被挖了出来。


    萧恒停不下来,他没法停,他迅速剥掉少年的裤子,看到那没一块好肉的双腿。萧恒不敢想象这孩子生前遭受了什么,但刻在骨里的杀手经验让那画面一遍一遍从他脑中播放。他看着萧玠被捆在柱子或者随便一个什么上——不,不用这些,两把凿穿他琵琶骨的铁钩就够了。他们用一把钝刀——是的,锐利的刀锋留不下这样撕扯的伤口——那把刀先撬进他的膝盖骨。


    萧恒听见喀嚓碎裂之声时,耳边同时响起萧玠的惨叫之声。好一阵后,他第二次确切地听到自己的哭声。


    阿玠……好孩子他的好孩子,他和秦灼就这么一个儿子,被活活剖解像一头牲畜。他最后要怎么凄惨地叫自己叫秦灼,而自己那时候在做什么?


    没有人敢上前安抚皇帝,正如没有人不震撼于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他们看到,皇帝伏在那具开始腐烂的少年尸体上,嘴巴却吞咽呕吐物一样把哭声叫声全部吞咽下去。他保持沉默得像保持镇静。但他现在的身体无法经受这样巨大的打击,他一定会垮掉。


    在所有人认为萧恒要坍塌之时,萧恒重新把自己支撑起来,褪下那男孩最后一件敝体之物。


    寂静。


    他死之前,被惨无人道地阉割过。


    众人第一反应是去搀扶皇帝。皇帝却纹丝不动。


    尉迟松已赶上前来,见此情形,已是热泪滚滚,叫道:“陛下……”


    突然之间,皇帝双手握在那少年两条腿间,仔仔细细摸索一遍,当即叫道:“这是旧伤口,早就愈合了……这是个内官不是太子……太子在哪里?!”


    全军出动,搜寻太子下落。萧恒瘫坐在地,替那男孩穿好衣物。


    这个代他儿子死去的孩子,是他的恩人。但萧恒心里无法不存一丝庆幸——庆幸什么?庆幸不是他的儿子。


    看吧,标榜自己大公无私的皇帝,其实是这么自私透顶。


    萧恒跪在他面前,连叩三个响头。


    萧恒说:“我给你报仇。我带太子来给你磕头。”


    ***


    从这男孩的伤口判断,杀他之人并非潮州营,而是影子。


    也就是说,萧玠很可能在他们手上。


    萧恒反倒镇定下来,对尉迟松道:“他们会来找我。”


    果不其然,两天之后,一支飞箭将信筒射在州府门匾之上。


    是王云楠的手书。要见太子,请圣躬亲往萧将军庙,一个人。


    当天黄昏,萧恒孤身前往将军庙。


    他翻身下马,惊起一片乌鸦乱飞,远上天边如蜂群。


    将军庙大门洞开,如同血口,在萧恒跨入之后砰然合拢。庙内香烛未灭,烟气缭绕,幽森冷寂。一座高大铜像立于台上,身材高瘦,面容冷峻,左手把锄,右手提刀。那是更高大年轻的萧恒自己。


    香案之前,中年男人转身,露出王云楠死而复生的笑脸。他向萧恒长揖,“陛下驾到,臣礼数不周,万望恕罪。”


    萧恒问:“我儿子呢?”


    王云楠道:“殿下无恙,虽不比宫中锦衣玉食,到底好吃好喝,衣带不曾宽松一寸。”


    萧恒鼻息发沉:“有什么事你冲我,拿孩子算什么本事?”


    “孩子,陛下将我儿子扣押宫中作为人质的时候,想过孩子?”王云楠笑意阴冷,“东宫春明池摆宴,圣驾甘露殿剿贼——父子一心里应外合,我拿殿下,不过以直报怨。”


    萧恒面色未露,呼吸已渐渐沉重。


    说话间,已有侍卫上前,向王云楠耳语几句。王云楠半是意料半是意外,笑道:“陛下还真不带一兵一卒就这么来了,太子可真是你的心头肉啊。”


    他边说话边往铜像后走去,“臣身为人父,也体谅陛下一片慈父心肠。臣不要陛下的命,更不要太子的命,能不能带走太子,要看陛下的本事。”


    萧恒紧跟上前,见王云楠振臂拉开两道杏黄帷帘。这一刻,萧恒听见呜呜挣扎之声。


    两个黑衣影子,分别快刀押着两个少年。


    一样身量,一样衣裳,一样被黑袋蒙头,难分彼此。


    王云楠从壁上摘下一把雕弓,又抽出一支羽箭,递到萧恒面前。


    “陛下爱子心切,想必太子所在一望便知。”王云楠笑道,“冒充太子,论罪当诛。陛下将这胆大包天的贼子就地正法后,立即能带太子离开。但如果选错了……”


    王云楠笑起来,“那就可怜殿下,有个认不出自己的老子了。”


    他说着,看向萧恒腰间环首刀,“而且臣奉劝陛下,最好接受臣的进谏。臣这颗人头若是不保,这两个男孩可要一块陪葬。陛下如今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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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衰竭,周全自身不在话下,但能在两个影子手中救下两条人命吗?”


    他笑容诚挚,将弓箭递到萧恒面前。


    许久,被萧恒拿在手中。


    他面无表情,低头认弦,认了好几次才扣得准。当萧恒举起弓箭时,整张弓身已微微颤抖。


    王云楠紧盯萧恒的脸,等待那痛苦表情的呈现。


    可能错杀儿子的巨大压力,牺牲无辜以全私情的罪孽深重,还有无法下手的挣扎撕扯,足以把一个冷静之人逼到发疯。就算现在不能,以后十年几十年海海人生,总有一个瞬间能够将他撕成碎片。


    他要毁了萧恒。


    萧恒眼睑肌肉跳动,眼珠凝固,箭一样射向对面。不一会,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以为自己眼花,又确认第二遍、第十遍。


    还是那个结果。


    终于,萧恒手指用力,缓缓将弓引至满彀。


    王云楠往后再退两步,退到萧恒的铜像底。这是一个绝佳的观众席,够他欣赏这出父杀子、君杀民、萧恒杀死自己的杰出戏剧的全景。萧恒作为被强行推上台的演员,演绎出他所意想的效果。不,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彩——那双手终于痉挛了,马上要染上自己儿子的血,怎么可能不抖?还有那双眼睛,对臣下和罪犯永远冰冻三尺如同黑洞,竟也饱含热泪起来。


    这一箭射出,他将完完全全实现蜕变,从君父变成魔鬼,从肃帝的残害对象变成新的肃帝。杀死父成为父的循环轮转,质问父权社会的绝妙母题,多么振聋发聩震撼人心!须知世间最美的戏剧当论悲剧,又有什么悲剧能比人伦惨剧更叫人刻骨铭心呢?


    萧恒已到——演员就位!


    站在他金身的阴影里——走位完毕!


    影子开始倒数:三、二……


    准备打板了!


    王云楠双眼圆睁,双耳竖指,疯狂安静,等待“一”的口令、箭的射出和戏剧的高潮。但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两点:


    第一,自己作为戏中一角,并不能完全承担“导演”之职,他的导演身份正是戏剧最妙不可言的一部分。


    第二,一幕真正杰出的戏剧,高潮往往伴随反转而来。


    在“二”和“一”间隙的一个呼吸声里,萧恒的铜像哗然一闪,庙内庙外,如闪电击落大片乌云。王云楠甚至感觉到那闪电的速度和体温,一股疾风自上而下飞射,将他一把美髯从胸前扬起,宛如出殡所用的雪柳高举天际。胡须纷纷坠落时,一个新的角色以一种从天而降的方式正式登场——


    房梁之上,青光乍闪,一条身影毒蛇捕猎一样下蹿而来。影子甲(为了区分二者,我们暂时如此代称)不得不抬臂格挡,那支青色小刀砰然钉入梁柱之时,对面的环首刀和萧恒的身体一起直冲上前。


    乙号当即要抽动刀锋叫手中人质血溅当场,但萧恒的刀已抢先一步没入他的胸膛,血光四溅,像一堵厚墙爆破之时红尘纷扬。


    在环首刀脱离萧恒五指的同时,另一边,甲号抡动格挡暗器的手臂向人质后背斩落,人质却被人自后一抱,翻滚在地躲开一击。这时候,甲号看到那位不速之客的真容——


    一个不过十岁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