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 50 章

作品:《奉皇遗事续编

    虞闻道已经很熟悉这间阁子。


    他不用抬头,就知道阁中摆放一套梨木桌椅,是怀帝朝的物件,今上亲手修缮后,拨给太子读书所用。桌椅后是一架人物屏风,绘秦地光明王故事,与壁上的灵妃图像遥相呼应。屏风之后,是一张两人睡的架子床,供太子日常休憩。前不久,萧玠就拉着他的手在这里睡了一夜。他睡梦之中眉心犹蹙,一副怕惊的模样仍在眼前。


    虞闻道垂着脑袋,眼光落到实处。他看到地砖之上,一道人影曳出,瘦瘦长长,如同立刀。


    皇帝叫他:“嘉国公世子。”


    虞闻道跪倒,头撞在地上,“臣罪该万死。”


    皇帝鼻中嗤一股气,“天下哪有万死之人。”


    “那就请陛下……赐臣一死。”


    “太子现在这个样子,你倒想一死了之。”


    虞闻道胸口被揪了一下,牙齿咬住嘴唇,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半晌,他才问得出口:“殿下……怎么样了。”


    皇帝冷声说:“你做的事情,你不知道?”


    虞闻道额头仍抵在地上。有什么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很像汗水。他一动不动,皇帝也一动不动,许久,他听到皇帝重重叹一口气。


    “起来吧。”皇帝指了指一旁椅子,“坐着说话。”


    虞闻道爬起来,踉跄一下。在他看到皇帝苍白的面色时,皇帝也看清他死灰般的脸颊。


    皇帝——萧恒尽量缓和声音:“身子好了?”


    “是。”


    “太医配的药你再吃几日,那东西有余毒,清不干净,会损肾精。”


    “……是。”


    “你一夜未归,嘉国公请旨来问过。我只说太子生病,留你在宫中侍疾。过一会秋童陪你回去,内情如何,你们父子关上门说明白。”


    虞闻道沙哑道:“臣……多谢陛下体恤。”


    萧恒静了一会,“虞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太子常同我讲起你,你教他骑马射箭,照看他、待他好,他都记在心里。”


    他话音一顿,“我若说对你没有一丝怨气,是假话,但我不能怪罪你。这件事,你也是无辜受害。现在我不是皇帝,我只是萧玠的父亲,我想问问你,当日究竟是什么情形?”


    虞闻道低着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那只白玉扳指黏在指间,像一块干透的浊斑。


    他喃喃道:“臣赶过去时,下着好大的雨。”


    ……


    虞闻道踹开门时,先被一股浓香冲得脑子发蒙。


    并不是脂粉气,甜腻得像一堆烂熟的果子,一进去,身上就是一层蜜黄的黏浆。


    虞闻道捏了捏鼻梁,手还没放下来,瞳孔就猛地一缩。


    竹榻上,纠缠一条花白的影子。


    萧玠浑身赤条条的,手软软垂在榻边,脸上露出些痛苦神色。两个女孩跪在他身旁,一个正解罗裙,一个正把萧玠的亵裤褪至脚腕。


    虞闻道天灵盖一麻,当即冲进榻边将那两个女孩提起来一捽,厉声喝道:“滚出去!”


    他顾不得其他,忙去察看萧玠。萧玠额发被汗水濡湿,两眼要睁不睁,嘴唇张开,喉中挤出一串难耐之声。他脖颈努力昂起,皮肤蒙一层汗意,透出一股异样的粉红。


    虞闻道忙握住他的手,叫道:“殿下,是臣,你怎么样,你哪里难受?”


    萧玠喉中响了一会,用一种奇怪的调子叫他:“三哥。”


    虞闻道呼吸紧起来。


    室内昏暗,透入电光雨光,潮湿得像生一层滑腻的青苔。萧玠的睫毛扇动,像淋雨的燕尾。他脸颊也湿漉,像汗像泪也像其他。他呼吸潮湿着,哀求着叫:“三哥,我难受……我好难受。”


    那股香气浓厚,宛如蜜糖,在萧玠身体上,浸一层水光。他光洁的手臂,微汗的胸膛,剧烈收缩的小腹,再往下……


    虞闻道喉头滚动一下,要往后退,却被一只手死死拉住,覆去。


    那触感一瞬间随手掌传往全身,虞闻道遍体发麻,想丢手,手却脱离脑子控制,反而更紧。他自己不是没料理过,但这感觉完全不同。他神思并未完全漶然,几乎是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受一股邪卝火一股欲卝望驱使,从触碰,到包拢,到缓慢行动。


    那有薄薄的茧层,有练字画图磨的,有摆弄军械磨的,现在萧玠像笔像剑一样地厮磨他。他一丝不苟地盯着萧玠的脸,萧玠眼睛微翻,神色迷茫地盯着房梁,他大张着嘴,这时候虞闻道肯定他唇边究竟是什么——他盯着萧玠两排牙齿间吐出的舌尖,肉红的,小巧的,平日如簧的,现在只能承载着啊啊的气声,和那叫喊不出的——


    虞闻道感觉自己和萧玠之间的空气越来越薄。他们挨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知是萧玠起身还是他压下身来——或许两者都有。萧玠呼吸喷在他脸上双唇蹭在他嘴上脸颊磨在他耳廓上。他看到大颗的眼泪从萧玠眼角滚落,没入鬓角。他感觉到萧玠身下褥子黏湿的褶皱,他感到萧玠夹在他腰上,他的脚——他把脚踩在了自己下方。


    一切都失控了。


    在那甜腻的泉水涌向虞闻道时,萧玠身体向上一弹,精疲力竭又不知疲倦地连声叫道——三哥、三哥……三哥!


    ……


    “你先用了手。”萧恒说,像谈论案情,而不是儿子的情事。


    虞闻道脸色惨白,“是。但殿下……并没有纾解许多,那时候我……臣……”


    萧玠的舌卝尖探出来,水光蜿蜒,直至颈项。


    “我也……”


    三哥。萧玠黏声叫,三哥……


    虞闻道脸埋在双掌当中,头几乎抵在膝盖上,浑身抖若筛糠。


    不知过了多久,虞闻道感到一只手落在后背,缓慢有力地摩挲他的脊梁。他哆哆嗦嗦地抬头,见萧恒站在面前,递了碗热茶给他。


    虞闻道僭越地握住那只递茶的手腕,额头贴在上面,哽咽道:“陛下,殿下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萧恒另一只手拿过盏子,从一旁搁下。


    “你想瞧瞧他吗?”


    虞闻道走进屏风,身拖着腿,腿拖着脚,像个残疾。秋童已取了药膏回来,听到屏风内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秋童几乎无法置信,这个夏秋相交之际,居然有人坠入生命的隆冬。而那呕出心来的声音更像一场哀悼,为那即将到来、也再不会到来的春天。


    未识男女的秋童并不明白这一切,直到他看见萧恒的脸。他熟知萧恒的表情,而萧恒熟知这感觉。


    在虞闻道离去两个时辰后,萧玠终于苏醒,一触到榻边萧恒的双眼,立刻滚下泪来。


    “咱们回来了,好孩子,咱们回来了……”萧恒忙给他擦泪,轻声问,“身上还难受吗?烧刚退了,头痛不痛?”


    萧玠强力把头抬离枕面,萧恒会意,立刻俯身抱住他,手臂穿过他身后抱住他的脊背,哄道:“阿爹在,阿玠不怕,阿爹在呢。”


    萧玠抱紧他颈项,一抬手臂就露出肌肤上的青紫指痕。萧恒不敢用力,只拍打婴儿一样轻轻拍打他,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儿子完全哑掉的声音:“……他呢?”


    萧恒没有说话。


    萧玠连抓紧他衣襟的力气都没有,断断续续道:“阿爹,不、不是他的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下雨了,我们找了房间住下,然后进来两个女孩……我、我不该进那间房子,我不该留在园子里,我应该立即带人回宫的……我……你救救他阿爹,你救救他……他爹知道,要把他打死了……”


    萧恒柔声道:“好,好,阿玠,阿爹没有怪罪他,阿爹会跟嘉国公讲好这件事。”


    他迟疑许久,还是道:“阿玠,你同阿爹讲,你心里喜欢他吗?”


    “我……我不知道……”萧玠哽咽道,“我不知道呀!”


    “阿爹不问,阿爹不问了。你好好睡一觉,阿爹陪着你,好不好?”


    萧玠伏在他怀里,浑身颤抖,却没有出声。


    萧恒心中一紧,刚想开口,就听见一道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他们都瞧见了。”


    萧玠整个人缩在榻上,脸埋在掌心:“他们都瞧见了,他们那样瞧着我,他们、他们……”


    他伸着脖子喘了许久,终于放声大哭道:“阿爹,我对不住你,我叫你丢脸了,我叫你丢脸了!”


    秋童正端了药来,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叫得一震,手一哆嗦,用尽全力才抓稳药碗,刚松口气,两行眼泪却坠落下来。


    ***


    玉陷园之事沸沸扬扬,成为朝野尽职的大案和谈资,皇太子的精神状态也成为官员们试图打探之事。


    越来越多的京官前来问候,但几乎没有人得以踏入东宫的门槛。向来性情温厚的内官阿子忍无可忍,也发作一通。


    在一个黄昏,阿子出门去太医局拿药,却被一道浅绿身影拦下。阿子看清是谁,勉强撑起笑容:“汤员外郎好。”


    汤惠峦以探花入朝,新补户部员外郎一职,此时还未上任,忙道:“不敢担中贵人如此称呼。”


    阿子想起萧玠从前对他多有关怀,便耐着性子问:“汤郎这个时辰入宫,不知有何贵干?”


    汤惠峦将一只匣子捧上,道:“这是臣家传之物,请中贵人转交殿下。”


    阿子打开,见是一块美玉,通身无瑕,念起萧玠曾在宴席道,汤惠峦故乡的芙蓉美玉为天下一绝,想来便是此物,忙道:“如此厚礼,殿下断不肯收,这是东宫立下的规矩,汤郎还是拿回去吧。”


    汤惠峦道:“此物安神助眠,以此蘸取药物滚动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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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化瘀之痛的奇效。贵人莫要推辞,殿下如今正能用上。”


    因萧玠受损,阿子心中也十分伤痛,这一句听在耳里便格外刺耳。他忍不住冷笑:“员外郎入朝后不曾拜见殿下一次,今日反倒无事献殷勤——原来是打探消息来了!殿下往日如何待你,您一朝成势,也要学拿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踩人伤口来了!”


    汤惠峦忙道:“臣绝无此意,臣只是想为殿下尽一份力……”


    阿子冷笑:“用不着,您还是带着东西,打哪来回哪去!”


    阿子故意当着院外宫人发作,就是要替萧玠立一个规矩,当即要丢那匣子,却被人喝道:“阿子,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阿子抬头,见是秋童上前,急道:“师傅,就叫他们这么欺辱殿下吗?”


    秋童蹙眉,“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探问消息的是这么个打听法,只送东西,一句旁的不问不说?好心歹心你分不出来,如何在殿下跟前行走?”


    他将那匣子接过,对汤惠峦笑道:“感谢员外郎挂念,东西我做主,替殿下收下。只是员外郎近日不要再来东宫,您知道缘故。”


    汤惠峦向他拱袖,“在下晓得,谢过大内官,臣遥祝殿下福寿绵长。”


    汤惠峦告辞后,仍听到满道宫人窃窃私语,议论他被一个内侍发作却只能卑躬屈膝的姿态,似乎相较阿子,他更像个奴婢。


    汤惠峦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也暗悔自己生出这分逾矩的牵挂之心,才招致如此羞辱。眼见角门就在眼前,正要加快脚步,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唤道:“汤郎留步。”


    汤惠峦转身,面露讶然。


    ***


    阿子发作后,东宫消停了好一阵。但萧玠的情况却愈发低迷。


    这段时间,萧玠开始频发噩梦,或者说,终于隐藏不了他噩梦缠身的事实。萧恒不放心,便搬到东宫来住。


    这一段萧玠十分抵触与人触碰。上药的事他只让萧恒经手,每日固定时分,萧恒屏退侍从,键好门窗,萧玠坐在榻边,垂着脑袋,看自己从屐中脱离的脚趾,一个一个分开,又一个一个合拢。他看得很认真,像在看几条碰头碰脑的小鱼,而不是长在身上的、自己的脚。


    萧恒将床帷放下,架子床里便是四四方方的一天一地。这时候,萧玠的脚背动了动。他重新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慢慢爬上榻,背身伏到枕上。


    榻边响起哗啦水声,是萧恒绞好手巾。他拿过药膏坐在榻边,抬手抚摸萧玠后脑,感觉到儿子一瞬间的闪躲。


    萧恒静了会,五根手指缓慢梳理萧玠的头发,轻声道:“不怕阿玠,是阿爹,阿爹给你上药,不怕。”


    萧恒虽勒令不许议论,但成效甚微。宫闱秘辛素来受人热议,皇太子这场混乱床事已经成为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千百年后,仍会作为史馀叫人津津乐道。只说现在,萧玠只在东宫,就能感受到窥探的目光和絮语,他像一个剥衣示众的罪犯,赤身裸体地游荡在这红墙下。而这里,原本是他的家。


    萧玠不肯走出房间。


    萧恒在照顾萧玠的同时,着手调查这场处心积虑的陷害。萧玠审理献女一案,这些刚被解救的女孩就差点被太子强占,若没有虞闻道横插一杠,监守自盗的罪名就栽在了萧玠头顶。如此一来,作为贿资的女孩都送进了东宫,正义的太子才是最大的受贿人。王府众女案就成为贼喊捉贼的笑话和彻头彻尾的丑闻。


    他们究竟怕萧玠追查什么?或者说,萧玠已经查到了什么?


    萧恒调来刑部卷宗,问前来面圣的崔鲲:“太子给许仲纪去了书?”


    “是。”


    “有没有最近的答复?”


    “许将军已清点当年查封小秦淮的旧人,本当不日抵达京城。但在路上,将军一行突然病倒。”


    “病倒?”


    “是,全员上吐下泻,据军医诊治,是饮食不干净,得了痢疾。”


    萧恒啪地将卷宗合上。


    崔鲲等待片刻,才开口道:“将军威望深厚,殿下更是千金之躯,凶犯歹心再甚,也不敢轻举妄动。殿下与将军相继出事,说明他们的命脉已经握在殿下掌中。陛下,越到此时,越要追查到底。”


    萧恒还没说话,秋童已经趋行近前,附耳与他说了些什么。


    才听了一句,萧恒便遽然变色,迅速对崔鲲说:“这件事我记下了,你先回去。”


    “陛下……”


    “崔卿,”萧恒沉声道,“你先回去。”


    崔鲲先行告退,脚步声还没完全远去,萧恒已厉声问道:“谁把他阿耶牵扯出来的?!”


    秋童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奴婢也不清楚,如今宫里宫外传的有鼻子有眼,说殿下是陛下和大公……无母而生,实为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