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我老公不可能是暴君皇帝!

    贶雪晛把灯笼微微上提,光晕照亮了那张脸。


    清晰柔和的下颌线,鼻尖痣,漂亮得近乎锋锐的凤眼,还有那双标志性的黑漆漆的眼珠子。


    看清了这张脸,他的心这才一下亮堂了起来。


    眼前的章吉,如春江花月。


    他回过神来,忙道:“请进请进。”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月白色的新袍,袍上却依旧是青色的竹叶纹。夜晚风冷,灯色缈缈一照,他立在门口侧身,愈发显得清冷窄薄。手里那盏金黄的纸灯笼上贴着红色的剪纸花,估计是特意贴上去的,透着一股小巧喜庆的暖意。


    苻燚盯着那灯笼进了院门,风里有淡淡的香气,很是清新,却不知道是什么香,但确定是从贶雪晛身上散发出来的,视线从灯笼往上看,便看到贶雪晛纤长洁白的脖颈。


    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异常干净。庭院里除了贴墙的一排青竹,便只有一棵结香花树。这季节无花无叶,只有冒着花蕾的枝桠,如今上面也挂了一盏小巧的灯笼。贶雪晛可能不太好意思挂那种贴喜字的红灯笼,但又想搞点喜庆气氛,所以在那小灯笼上贴了花开并蒂的剪纸。


    待进到正房,便看到满满一桌子饭菜。


    “没想到你们来这么晚,有些饭菜我怕太凉,都放厨房温着呢。”贶雪晛道,“你们先坐。”


    黎青忙放下手里的包袱:“奴来帮您。”


    他们两人便去了正房右边的耳房。苻燚站在房中打量,房内和院中一样简洁干净,家具也很少,只有最基本的几大件,但正厅的桌案上,花觚里括着两枝含苞待放的红梅。


    不一会黎青端着温热的饭菜回来,见苻燚在看那正厅上挂着的画。


    那画不知是何人所作,鲤鱼戏着竹影,透着恬然之气。画法略和时下流行有些不同,但看得出画技一流,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上面既无署名也无落款。左右各有一联,写道:【疏疏绿玉君,喋喋水梭花。】


    黎青却没心思赏画,他偷偷朝外瞅了一眼,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绢包来。摊开以后,露出一根辟毒针。


    他立即把桌上的饭菜都用辟毒针试了一遍。


    皇帝一饮一食都要特别注意,毕竟是生人家,他可没有陛下胆子那么大。


    饭菜都没有问题。


    他刚将银针收了,便见贶雪晛端着热菜进来了。


    他则奉上热热的巾帕给苻燚。苻燚接了,一边擦手一边问:“这是哪位大家的作品?”


    贶雪晛:“啊?哦……不是什么大家啦。”


    黎青这才仔细看墙上的字画。他在宫中几年,自然什么大家的作品都看过,此刻看那墙上的字画,不由有些惊奇,那画先不说,就那字实在是极特别,非常具有美感。他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却听贶雪晛道:“别看了,先吃饭吧,一会又凉了。”


    黎青便忙过来布菜,见贶雪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便道:“我家吃饭,都习惯奴来伺候。请郎君一定不要阻止。”


    贶雪晛看向苻燚。


    苻燚自顾坐下,笑着说:“你要不喜欢,以后让他改了。”


    “没有没有。”才刚来,贶雪晛也不欲要人家什么都随他习惯来,只岔开话题说,“这都是你们昨日送来的碗筷。”


    苻燚笑:“有心了,我是喜欢用惯了的东西。”


    今日的酒菜都是贶雪晛从双鸾城有名的酒楼买的,自然差不了。菜是好菜,酒更是名酒。


    只可惜对方不喝酒。


    黎青道:“我家老爷从来不喝酒的。”


    好乖啊。


    他看向对方,对方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喝你的,我给你倒。”


    对方说着就拿起酒壶,给他斟上。


    今天是好日子,贶雪晛连喝了好几杯。


    他酒量尚可,只是喝酒容易上脸,没两杯便脸色通红了。身上一热,仅有的那点紧张也都随着酒热消融不见了,再看眼前的苻燚,愈发觉得觉得他男色撩人,实在合心合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这世上好看的人可能很多,但能击中心脏的绝对是极少数。他喜欢比较周正的长相,就是那种一看小时候就是好学生好孩子,长大是好男人的长相。


    如今他眼前这张脸就是极乖极正的帅哥长相,只是眼珠子漆黑,笑意难达眼底,不笑的时候似乎有些冷,但他温柔爱笑,展眉一笑温润如玉,再加上天然含情的一双眼,配上鼻尖痣,真是他的天菜!


    只是对方如此乖正,又叫他心生怜爱,想着这样规矩正派的郎君,自己更要珍惜爱重。


    人真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他惊涛骇浪的日子过久了,便想过普通人的平淡生活。自己因为快穿过太多世界,历尽千帆,反倒对这样的小白花素人帅哥上了头。


    对方吃饭也十分文雅,小口小口的,食量很小的样子。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想把这么清纯的帅哥一口吃掉了。


    吃完饭以后,他将他们引到东厢房:“南北两间都可以睡人,就是还得劳烦黎青再收拾一下。”


    结果那位清纯俏郎君道:“我也睡这里?”


    贶雪晛:“啊?”


    黎青:“老爷!”


    贶雪晛的脸带着酒色,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时竟然被撩到了,说:“……看你。”


    对方那黑漆漆的眸子掠过他的脸。


    黎青忙说:“老爷,还是先和贶郎君互相了解了解,终身大事,岂可草率。”


    说着看向贶雪晛道:“贶郎君要结百年之好,如寻常男女,做正经夫妻,也想要成了亲再睡一起吧?!”


    贶雪晛看着黎青那诚挚得近乎着急的眼睛,实在做不成好色之徒:“是,日子长着呢,不急在一时。”


    啊。


    他竟然想要在这对主仆跟前,树立一个君子形象。


    “洗漱都在东耳房,西耳房是厨房,西厢房如今作了仓库,如果有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又嫌占空,可以挪到西厢房去……大概就是这些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他不好擅自动他们的东西,因此东厢房亟待收拾。他说完就回自己正房去了。


    自己在房内来回踱步,差点就又要把对方叫到正房来。


    他今日多少有些兴奋,就到书桌前写他下个月就要出的新话本,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才从正房出来。往东厢房看一眼,见窗户上盈着淡淡的暖光。


    古代的夜很黑,没月亮的时候仿佛满世界都找不到一点光,他习惯了这院子黑漆漆的样子,如今看到东厢房亮着的窗户,感觉很奇妙。


    他自顾朝浴房走去,准备洗漱一下就去睡觉。


    谁知道才推开浴房的门,便看到里头一盏油灯照着,黎青躬着腰,手里捧着巾帕,而一旁的苻燚,正在穿衣。


    主仆俩听见门响,都朝他看过来。


    贶雪晛忙退回去:“抱歉。”


    不一会黎青开门出来。


    贶雪晛再次道歉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在里头。”


    他真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我也洗完了。”苻燚从里头出来,他只穿了一件薄袍,袒露着半个胸膛。他个头高,又穿了木屐,头都要抵到门框了。他身上有潮气,内里什么都没穿,外头冷风一吹,那宽大的罗袍几乎贴着身体。


    好完美的一个郎君!


    肩宽胯窄腰细腿长,罗袍贴出紧实的薄肌,清晰的人鱼线,最后往下隐约凸显出一截峰脉般的宏伟轮廓。


    好……


    果然人不可貌相。


    找男朋友要找瘦的!


    他有个朋友,就因为婚前没验货,新婚夜一摸老公透心凉,再三跟他强调说,婚前可以不发生关系,但该验得货一定要在婚前验一下。


    他只冲着脸去了。如今他想他朋友那话真是金玉良言。


    他没听,如今可能要担心一下自己了!


    贶雪晛就庆幸自己今日君子了一把。


    不然都洞房了,突然说你太大了我可能得缓一缓,好像也很煞风景。


    黎青又进来收拾了一下浴房,这才抱着换下来的衣袍出来:“郎君可要奴帮忙?”


    “不用不用。”贶雪晛忙关上了门,这才察觉浴房里一丝水雾也没有。


    桶里热水也是满的。


    该不会是用的冷水吧??


    想想这样的天气,应该不至于会有人用冷水洗漱。


    黎青在外头问:“郎君真不要奴服侍么?”


    “不用!”


    黎青又站了一会,才回到东厢房来。


    床他已经铺好了,被褥帐幔都是他们叫人连夜赶出来的,又要好材质,又要不起眼。毕竟九五之尊,自然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何况苻燚又是个极挑剔的人。


    想着昨日还在银烛炜煌的行宫里,今日却在如此简陋的厢房里睡,一盏青白瓷的油灯,用的是菜籽油,一灯如豆,冒着细丝青烟。有钱人家如今都用蜂蜡或者虫白蜡了,亮度比这个高,气味也更淡。


    这也难怪,蜡烛价抵数日粮,也只有高门大户或者寺庙才会用。没用那种有夹层的省油灯就不错了。他小时候家贫,家里都用省油灯,瓷盏有夹层,加了水降低油温,火焰比这个更暗。


    “这里实在有些过于简朴。”他道,“只怕陛下睡不习惯。”


    苻燚一条腿蜷起来,歪在榻上,环顾四周说:“好久没住过这样的房子了,有意思。”


    看来陛下是上瘾了。


    算了,就当陛下是过家家了。


    不过他有个疑问:“陛下……要是这贶雪晛要和陛下同榻而眠,陛下要怎么办啊?”


    玩归玩,闹归闹。难道还真要和男人一起睡?


    苻燚听他这样问,似乎想了一下某些场景,然后取了丸药吃了,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的话总是叫人猜不透真实意图,神情是懒的,眸子黑漆漆的亮。黎青搞不懂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敢细问,又想着如果太皇太后和谢相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怎么样,心里又发起愁来。


    天家贵主,居然跑来给一个平头百姓当赘婿!


    苻燚服的药丸有镇静的作用,吃了药以后就躺在那里发呆。黎青就默默在旁边守着,不一会苻燚忽然又起身,穿了木屐,就又去了正房。


    贶雪晛刚洗漱完回来,换上亵衣,正准备睡觉,见他来了,忙站起来:“还没睡啊?”


    他还穿着那身薄袍,贶雪晛也不知道是要避嫌还是怎么,眼神从他身上掠过去,就尽量往上抬了。苻燚唇角勾着笑,说:“还不困。你要睡了?”


    贶雪晛说:“明日一早就要去书铺。”


    这倒是真的,他每日作息都很固定。


    苻燚看他的床,普通的罗汉床,没什么雕饰,碧青色的被子叠得方正,上面的竹叶纹很是素雅。床头也很是与众不同,上面居然做了个书架,摆了好几层书。


    “那给我本书打发时间吧。”苻燚道。


    贶雪晛问:“你想看什么样的?”


    苻燚就走近了,察觉贶雪晛明显僵硬了一点,然后微微错开。


    苻燚视线扫过床头的书架。那上面的书倒叫他意外,五花八门,有当今大儒赵松因的《淞隐录》、刘德望先生的《经学通义》等等,也有桓王苻晔的《长兴医典全编》等这类枯燥乏味的医学名作,也有金石学大作《国史金石萃选》,还有天文方面的《大周天文志》等等。


    但最多的还是各种志怪传奇,杂录异闻,以及成排的地方志。


    他一本一本看过去,却也不急着挑哪一本。两人的衣袍几乎相接,他又闻到了贶雪晛身上的香气,比之前闻到的更浓,带着体温的暖意,于是拿了一本封面看起来有些骇人的《蜃楼怪谈》,问:“你熏的什么香?”


    他一低头,几乎要吻着贶雪晛的耳朵,那白嫩的耳朵很明显地浮上了一层艳色,叫他生出了想要咬一口的**。


    他第一次看到贶雪晛,就觉得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洁净,一种普通人身上很少见的清爽的生机。


    这样清爽的男子,看起来秀美洁净,却又能干出抛绣球招婿的事,真是奇妙。


    贶雪晛说:“我自己调的香。”


    苻燚道:“我房间怎么没有?”


    “啊?”贶雪晛扭头,“你要么?”


    苻燚没有回答,那双眼真特别,眼皮漂亮得近乎勾人,眼珠子却乌漆漆的像是没有感情。


    贶雪晛起身说:“我去给你拿。”


    苻燚垂眼翻了一下那本《蜃楼怪谈》,很老的书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的,纸面都已经泛黄。


    贶雪晛拿了一束线香给他。


    苻燚接过来,笑盈盈地看着贶雪晛。


    贶雪晛明显看得出不太自在,说:“这书有点吓人,最好不要睡前看。”


    苻燚说:“没事,要是太害怕,就过来找你。”


    贶雪晛一愣,苻燚已经拿着书和香往外走了。


    春夜寂寂,贶雪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脑海里浮现出苻燚松松垮垮穿着薄袍的模样,在回忆里,他愈发显得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他刚才觉得对方在故意撩拨自己,想来都是他色心作祟,心猿意马,才会会错意。


    他长吁一口气,想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不算是铁树开花。


    果然他这样的人,不怕妖魔鬼怪,唯独怕这种温柔的正经人。


    因为满脑子都在想这些,都没意识到今夜似乎格外寂静。


    连打更声都变得极遥远,整个世界都像是被黑暗吞没掉了。


    夜已经深了,黎青把线香点上,用手扇了一下细闻,这香奇特,犹如置身花草之间,和贶郎君一样清爽。


    “这位贶郎君还真是有点奇怪。看着极正经爽利,又能干出大张旗鼓地招婿这种事。奴看他墙上的字画,用的线香,都不是俗物,不像寻常门户,想必祖上也是阔过的。”


    贶雪晛的确很奇特。


    包藏祸心的人更喜欢伪装成平凡心肠,以此来降低他人的防备心。而贶雪晛就清清楚楚站在那儿,初相识就先让你知道,他本就与众不同。


    大概太奇特,在他跟前,反倒有一种安全感。


    苻燚在灯光下歪着翻看《蜃楼怪谈》,那漆漆的瞳仁映着颤抖飘忽的火光,似乎更深更黑,像被邪气附了身。


    他第一次看这种杂书,是奇闻怪事集,开篇讲的是画皮鬼。


    一个可怕的骷髅鬼,披上人皮,扮作清纯佳人,去诱惑年轻单纯的书生。


    阴湿的鬼,吃人的魔,在夜深人静的烛火下,一笔一笔细细描摹自己的画皮。


    黎青坐在蒲团上守夜,没事干,就把手腕上的佛珠取了,盘着腿在那捻珠子。


    他每日睡前都会念几遍《阿弥陀经》。


    念完以后,抬头看苻燚,见苻燚披散着头发,微微垂头,似乎看书入了迷。


    大概在皇帝身边奢侈惯了,已经不习惯这样一灯如豆的晦暗,只感觉油灯摇曳飘忽,将苻燚也笼进夜色里。白日里温文尔雅的皇帝似乎褪去了身上的画皮,露出他艳沉又锋利的本相。


    这叫他想起几年前他刚被调到清泰宫的时候,夜里值守,突然听到乌鸦呱呱叫。他忙掀开帐幔往御殿里瞧。


    清泰宫华美异常,白日里看金碧辉煌,到了夜晚被黑色笼罩,那过于金碧辉煌的宫殿反倒显出几分地宫般的诡丽阴森,黑洞洞的华丽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他隐约看到微光中的金箔屏风下,两只黑漆漆的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到地上,正在啄地上蔓延的黑红色的血。


    他大吃一惊,忙闯进来,却看到十几岁的皇帝正用脚翻动着地上新鲜的尸体查看,玄袍逶迤与黑夜融为一体,察觉到他的窥探,缓缓扭头看过来,他的凤眼尾梢都被鲜血溅红,可那漆黑的瞳仁里却没太多情绪,恹恹地说:“叫人来收拾干净。 ”


    他抬手抹去颊边血珠,雪白指尖垂着一点红,像胭脂。


    大家都称那一夜叫“壬戌宫变”。


    那是宫里几个忠于代宗皇帝的宫人在夜半发动的刺杀。


    他们试图在皇帝熟睡之际将皇帝勒死,却不知少年皇帝自幼睡觉的时候就会在枕头下面压一把鸾刀。


    那段时间宫里大清洗,死了好多人,每日宫里都要成桶成桶的水泼地上的血迹,血腥味令人犯呕,和宫里和尚们那些嗡嗡的诵经声混杂在一起,更叫人眩晕。但皇帝却似乎很喜欢,经常把他养的乌鸦唤过来吃食。鸟食洒在血地上,对乌鸦们来说似乎格外美味。


    他因此认识了皇帝养的那两只乌鸦。


    一个叫大喜子。一个叫小喜子。


    宫人们说都是皇帝从朔草岛带进宫的爱宠,很灵,是乌鸦们的头领。大家很小心地照顾它们,只是乌鸦总是到处飞,大家常说:“双喜到哪儿去了?”


    对他这个从皇陵调过来的内官来说,乌鸦是再常见不过的动物了,皇陵最多的便是这种鸟。只是这种生物未免叫人害怕,因为特别容易让人想到死亡。陛下把乌鸦当宠物养,还取喜字为名,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如今他伺候皇帝几年,自然对皇帝的任何非常规行为都习惯了。


    床榻外立着一面半旧的铜镜,铜镜里映着皇帝阴阴然的脸。


    他只能替那位好像没什么防人之心又过于大胆的贶郎君祈祷。


    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怎样一条吃人的恶龙。


    固定下更新时间吧,明日起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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