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管网之下与掌心温度

作品:《圣臻塔:神明垂怜

    夜晚十点五十分,圣臻塔沉寂如墓。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有零星路灯在萧瑟的秋风中挣扎,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斑,仿佛随时会被四周涌来的黑暗吞没。齐朔穿着一身深色运动服,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初中部后方那片被遗忘的角落——这里杂草丛生,锈蚀的锅炉房如同蹲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腐烂的落叶和浓重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找到了那个标注着“C7”的、边缘已被锈迹啃噬得模糊不清的铸铁井盖。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穿过灌木的呜咽和他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远处,巡逻车引擎的低吼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紧张。他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扣进井盖边缘的孔洞,用力一撬,沉重的井盖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挪开一道缝隙。一股带着陈年尘埃和某种金属冷却后特有腥气的凉风从下方涌出,扑面而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个伪装成普通电子表、实则由沈墨改造过的设备。屏幕上,猩红的数字无情跳动:11:28:15。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像即将潜入深海的潜水员,顺着井壁冰冷、湿滑的金属扶梯,一步步滑入了那片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井下是另一个世界。狭窄、逼仄,混凝土管道仅容一人弯腰前行,向前后无尽延伸,消失在头灯光线无法穿透的浓稠黑暗里。壁上爬满了老旧的、绝缘皮皲裂的线缆,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敲打着耳膜。头顶偶尔传来车辆碾过路面的沉闷震动,如同巨兽翻身。空气污浊得令人作呕,霉味、铁锈味,还有一股越来越清晰的、类似高压电击穿空气后产生的臭氧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他头上那盏从周烬杂物堆里翻出来的老旧矿灯,投下的光斑在晃动,勉强驱散身前几步的黑暗,却让更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诡谲。


    他凭借着脑海中反复记忆了无数遍的草图,在这座地下迷宫中快速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减轻脚步声,但在绝对的寂静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伴随着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构成一曲危险的伴奏。他能感觉到冷汗沿着脊椎滑落,浸湿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11:29:45。他抵达了目标位置——一个稍微开阔些的管道交汇处,几根粗大的金属管道在这里汇合,通向不同的方向,如同怪物的血管。他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黏腻苔藓的管壁,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部。他抬起颤抖的手腕,指尖悬在那个不起眼的、伪装成表冠的按钮上,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秒数。


    11:30:00。


    他用力按下了按钮。


    表盘屏幕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微弱的蓝光,旋即恢复常态。没有声音,但他手腕处清晰地传来一阵短暂而奇异的酥麻震动,仿佛某种无形的能量脉冲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了出去。成功了!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听到从管网的上方,远远地传来了巡逻队骤然变得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対讲机里被干扰后失真、断断续续的呼叫声!


    干扰生效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按照草图指示,朝着沈墨潜入的核心区域方向,加快脚步前进。他需要尽量靠近,哪怕只能接应到一点点,他也想离那个人近一些,想知道他是否安全。


    越往深处,那股臭氧般的金属气味愈发浓烈刺鼻,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极低频的、几乎感知不到却让耳膜嗡嗡作响、头皮阵阵发麻的震动。头灯的光斑扫过管壁,他惊恐地发现,一些明显是近年铺设的、包裹着黑色绝缘层、镶嵌着幽幽蓝色指示灯的新型线缆和合金管道,如同具有生命力的寄生藤蔓,紧紧缠绕、甚至嵌入那些老旧的基础设施之上,它们延伸汇聚的方向,无一例外,都指向学院最深处——那座沉默矗立的钟楼地基。这景象诡谲而壮观,仿佛整个圣臻塔的地下,正在被一套全新的、充满未知科技的系统无声地侵蚀、取代。


    就在这时,前方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拐弯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靴底不小心踩到了松动的螺丝,又像是某种金属部件被轻轻触碰。


    齐朔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关掉了头灯,整个世界陷入绝对的黑暗。他像壁虎一样紧紧贴附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连呼吸都彻底屏住,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黑暗中,感官被提升到极限。他听到一个沉稳、均匀、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着他藏身的这个拐角靠近。


    不是沈墨!沈墨的动作如同猎豹,轻盈、迅捷、高效,绝不会是这种带着审视意味的、近乎悠闲的从容。这脚步声里透出的,是一种绝对的掌控感和冰冷的压迫感。


    是谁?巡逻队应该被成功引开了!难道是……校长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齐朔。他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汇成了溪流,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除了母亲那枚冰冷的月光石胸针,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脚步声在距离拐角仅剩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黑暗中,齐朔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冰冷、锐利、仿佛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扫过他藏身的这片狭窄区域。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厚重的混凝土管壁,将他从里到外,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次恐惧的心跳,都审视得清清楚楚。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齐朔咬紧牙关,连牙齿都在打颤,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腾咆哮的声音。


    几秒,或者一个世纪之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来时的方向,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节奏,最终彻底消失在管道深沉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脚步声完全听不见,齐朔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下来,顺着管壁滑坐在地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凝视!那个人……或者说那个存在,绝对发现了他!为什么没有动手?是觉得他太过弱小,不值一提?还是……有着更深的、他无法理解的图谋?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着手重新打开头灯。必须立刻离开!


    他沿着记忆中的原路快速返回,比来时更加警惕,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就在他接近C7出口,甚至能看到从井盖缝隙透下的一丝微弱天光时,头顶的井盖突然被毫无征兆地移开!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直直地照射下来,将他完全笼罩!


    完了!齐朔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


    “快上来!”一个压低的、熟悉到让他几乎落泪的声音急促地催促道。


    是沈墨!


    齐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抓住冰冷的扶梯,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他刚探出半个身子,沈墨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将他从井口拽了出来。沈墨看也没看,迅速而精准地将沉重的井盖复原,发出“哐当”一声闷响。然后,他紧紧攥着齐朔的手腕,一刻不停,拉着他猛地扎进旁边茂密的灌木丛,借着建筑物投下的浓重阴影,如同两道融入了夜色的幽灵,飞快地远离了这个危险之地。


    直到狂奔出去很远,穿过好几栋教学楼,躲进一栋存放体育器材的旧仓库背后绝对黑暗的角落里,两人才终于停下来。他们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夜晚清冷的空气,刚才的极度紧张和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冰冷的肾上腺素褪去后,齐朔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沈墨的手,依旧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那力道甚至有些弄疼了他,但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除了沈墨惯有的微凉体温,还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齐朔怔住了,他从未见过沈墨流露出如此外露的、近乎失态的情绪。他抬起头,在透过仓库高窗洒落的稀薄月光下,看到沈墨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甚至带着未干的冷汗,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未能完全压制的后怕,以及一种……深沉得让他心悸的关切。


    “你……”齐朔的声音因为缺氧和紧张而干涩沙哑,“你拿到了吗?”他急切地问,目光落在沈墨身上,搜寻着可能受伤的痕迹。


    沈墨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齐朔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齐朔心头发颤。然后,沈墨松开了攥着他手腕的手,但下一刻,却做出了一个让齐朔彻底僵住的举动——他抬起那只刚刚松开的手,用微凉而略带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过了齐朔的脸颊。


    齐朔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井下极度恐惧时,竟然无意识地流了泪,冰冷的泪痕尚未干透。


    “笨蛋。”沈墨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责备与如释重负的情绪,“谁让你靠那么近的……”他的指尖在齐朔脸颊停留了一瞬,那微凉的触感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了齐朔全身。


    随即,沈墨像是猛然惊醒,迅速收回了手,别开了视线,耳根在月光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他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只有U盘大小、却通体密封、闪烁着极其微弱、仿佛呼吸般蓝光的金属物体。


    “核心数据库的物理镜像碎片……还有,‘弃命’协议第七版的部分激活日志和能量流向图……”沈墨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重新找回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亢奋,“我们……赌赢了。”


    他看着齐朔,目光里有关切,有浓烈的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的动容。“刚才在下面……你是不是遇到了……”


    “一个人。”齐朔打断他,心有余悸地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被沈墨指尖擦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转瞬即逝的微凉与温柔,“很可怕……他肯定发现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手。”


    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语气缓缓道:“是‘镇压者’……厉锋。他负责清除一切内部威胁。他没动手……”他顿了顿,像是在分析一个关乎生死的谜题,“要么是校长另有安排,要么……就是在他或者说在校长目前的评估里,你的威胁等级,还不足以让他立刻清除。”


    这个认知让齐朔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既有被轻视的屈辱,更有一种侥幸存活下来的虚脱感。


    “走吧,这里不能久留。”沈墨将那个至关重要的金属物体小心地收回最隐蔽的内袋,然后再次拉住了齐朔的手腕。但这一次,力道轻柔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不容置疑的拽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牵引和保护。他的指尖依旧带着夜色的微凉,但透过相贴的皮肤,齐朔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契地靠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再次移动,如同共生依存的两个部分,缓缓融入了圣臻塔庞大而危险的夜幕之中。


    而在行政楼顶层,那间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却从未亮起过主灯的房间里,校长陆清寰正姿态闲适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稀疏的星光和遥远的城市灯火,为他修长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他手中端着一只晶莹的高脚杯,里面暗红色的酒液如同凝固的血液,被他轻轻摇晃着,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建筑阻隔和深沉夜色,精准地落在了仓库后方那两个刚刚脱离险境、彼此依靠着前行的少年身上。


    “不错的韧性……有趣的挣扎……”他轻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冰冷如同毒蛇般的笑意,“让我看看,你们能用这偷来的碎片,拼凑出怎样一幅……令人期待的图景。”


    他抬起酒杯,对着窗外那两个模糊的身影,做了一个微不可查的致意动作。


    “希望……不会让我太失望。”


    窗外的钟楼顶端,那枚巨大的绯红水晶,在浓重的夜色中,仿佛呼应般,极其诡异地、幅度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血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