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赶春

作品:《一辈仙

    凡间,在一处偏远之地,有一颗巨树。


    巨树能说是高耸入云,听闻见过的人都说起传言:“见树者,得以飞升;飞升者,掌以天下四季,埋骨此片天地,夙愿安宁。”


    可没人真的见过那棵巨树,所见的也只是虚影,传言自然也是假的...


    不,真的。


    那是个久远的故事,久到只有一人真真实实见过,曾亲眼看着那树生长,联通四季年历,联通因果,联通各处。


    当然在最初,只是一颗小芽,一枚种子。


    种子还埋在土里,没长出来的时候,有个少年坐在那里鼓琴。


    少年是修习之人,总是闭着眼。


    他已经在这儿坐了数个日夜,如同睡着了一般不理世事,有人路过也是疑惑,会停下来摸摸看看,发觉是活人又是震惊。


    这地方也偏远,本来没几个人能来的。


    不过城乡镇子里头总有不信邪的,要来探一探这位”神仙”。


    是位说书人,说书人名气不小,却是许多日子没个灵感。


    嘿,叫人说叨。


    说书人哪里忍的了这个?四处探寻采风,势必要找个新奇故事,编出一段风靡一时的话本子故事!


    想的倒好。


    可惜仍未实现,还摸爬滚打险些丢了性命。


    东寻西找,可算是这日听到了引人耳目的。


    有人从草乡北边回来了,到茶馆子里就开始伸着指头叫嚣自己在草乡远野瞧见了神仙,什么形如虚,名如云,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听的他眼睛一亮,甚好甚好!


    所以说书人当即就决定过去采风。


    远野不近不远,却是闲人少去。


    一是太大,二是难活,那么宽的地方,只靠双腿不得累死在草上嘞?


    一眼往不到头,还刮风,分明找个人该简单的,说书人却迷了路。


    脑袋晕乎得很,脚步飘忽。


    眼前黑雾一闪而过,再睁眼,一眼就看到了那人说的少年人,长得算是平平无奇,但要论那身旁往外散出的真气和灵波,一看就知道是个世外高人啊!居然真的是神仙!


    说书人开心了,脑袋里编排着,等自己回去就讲这位神仙!来听书的打赏的肯定多多了!


    凉风嗖嗖,说书人才想靠近,就被风吹的一身哆嗦:“呼,好冷...”


    听见声音,少年人依旧没动,冷风抚过连动都不带动的,似乎是毫不觉着冷。


    活像尊雕像。


    可雕像多是庄严,成熟的,与面前这个少年人根本是大相径庭。


    此时说书人才想起来掏兜,手忙脚乱,他常带一副小本,为的就是采景与记录沿途的趣事,方才开心过了头,竟是差点忘了自己的本子。


    着急忙慌的拿出来本子,对着这画面可谓是“奋笔疾书”。


    结果就这么到了正午,还没走。


    许是他在这儿待的久了,少年人微微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一脸兴奋的说书人。


    “......这位...兄台,为何要盯我那么久?”少年人眨眼,面色却是平静异常。


    “哇!”吓了说书人一跳。


    说书人拍拍衬摆随手行了一个与道家丝毫不挨着的礼,清嗓:“咳咳,神仙好!我呢,是城里一个说书人,名字叫范方序,诶您叫我小范就成...”


    “啊是这样,我最近是在想不出好本子来啦,您有啥故事吗?那什么你看我也没钱,到时候赚钱了肯定报答你啊!”


    抓抓脑袋一想又不对,哪里有神仙需要凡间钱财的?!


    刚想找补,神仙本人倒是发话了。


    少年人转过去半个身子:”....你...要不喝口水?”


    范方序:”......”


    彳亍。


    不过这附近哪有水?


    范方序刚想说不必,那人就微微抬手,从四周嫩叶边上引出露水,凝在一起,成了个水球。


    此举把范方序给看呆了去,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谁知少年人会错了意,将水球送进了范方序嘴里。


    “咳咳咳!!”把人给呛住了。


    范方序在原地举着手咳了好久才是舒坦了,跑那么老远来找神仙不累,现在倒是把他给累着了。


    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赶忙给范方序顺背。


    “抱歉...我本以为...”话还被说完,就被范方序捂住了嘴。


    少年人眨巴眼,面上却没什么反应。


    范方序却是慌张了,”诶诶诶!我可受不起神仙您一句道歉嘞!”说完范方序又是拿起本子,少年人探头一瞧,居然是在记录方才他的所作所为。


    说书人不愧是说书人,上头写的确实颇有那种评谈味道。


    天色渐晚,少年人重新闭上眼,却是抬首看天,碎风吹起袖角,他轻轻推手。


    “范方序...我记住了。”他轻轻启唇,如同回去了那副神仙样子。


    范方序似乎是料到了眼前人要做什么,赶忙挽留:“诶——神,神仙,我以后怎么来找你啊,诶?!”


    忽觉脚下一轻,范方序就这么飞出去了,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自己家门口,摸摸身上,话本子还在,缓缓翻开话本,方才写下的一个也没丢...还好。


    这么想着,范方序开始写新评书,等写完了,就再去碰运气,去找那个神仙。


    暖灯中的烛火整整烧了一夜,范方序终于写到了最后一页纸。


    再翻开查看,却瞧见后一页上写了三个字,很大,占满了纸,显得像张符咒。


    那上头是个名字——陈赶春。


    范方序一愣,反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揉揉眼睛,那三个字还在。


    不是错觉。


    脑袋里灵光一闪,啊!定是神仙的名字!


    次日,后日,这两天,城里几乎都在谈新的评书,好评连连,说什么里头仙法是真的,说没啥意思的,还有讲自己”见神仙”过往的,一时真真假假,掀起了热潮,自然也有不少人在坊间说起了那位”神仙”:陈赶春。


    范方序讲着评说,心里自然是喜滋滋,盘算这过几日再去找神仙。


    只是那里被封了,终究再没来得及,哪怕范方序躲开兵将,再次进入那片远野,也空无人影,累昏了仅仅更感受到亲风吹抚,带来初露味道,裹挟着返生的草木,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叫他一度以为那个叫陈赶春的神仙不过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可旧话本上那三个字还在,神仙...确实是来过的。


    传着传着,陈赶春莫名就被供奉起来了,修庙,参拜,什么都来了。每逢春,就有人去寻春神求平安。


    至于为什么是每逢春...因为范方序话本子里有这么一段话:


    春神陈赶春。


    随常人姓,得赶春为名号,所生初春;常眯眼,意为不以目视苍天。


    总现于长野山涧,少年之躯,盘卧处新芽露珠萦绕,见者怀运整春。


    后来范方序与城里的青壮年被抓去当劳工,这故事就断了。


    人们仍未知说书人还有没有找见神仙。


    实际上...是找见了的。


    劳工太累,有时候还算得上没吃没喝,所以累死的人太多太多,家里有人没人的,死了都不知道,只好挖个大坑当场埋了。


    范方序受不了,在一个烈阳日晕倒,被抗到大坑里与人尸躺在一块儿。


    烈阳照的尸体腐臭,黏腻,叫范方序没了力气。


    本就晕着,现在醒过来更是渺茫。


    忽然,四周的松土上冒出了一颗嫩芽,上头带着珠露,珠露缓缓滴下,范方序睁开眼。


    低头瞧自己的双手,皱纹已然攀满了,竟是老去的自己。


    老者淡灰的眸子望向身前,是一颗巨树,向上攀升,直升云端;四周是嫩芽初生,分明如此的大,却像极了河边细柳,填满了春色。


    他看呆了。


    凡人站在巨树前显得小得很,如同蝼蚁。


    恍然间,他瞧见了一位眯着眼眸的青年坐在树边,抱着琴,衣着算不上华贵,但也是平民百姓见不着的...不对,怕是连帝王都未曾见过。


    老者缓缓走近,在淡阳中立于那人身前。


    “神仙...?”


    那人且是笑了:”你该认识我的,范方序。”


    老者咧嘴一乐,用苍老的指头指指那人身后的巨树:”神仙,这是你变出来的吗?”


    陈赶春轻轻睁开眼,答道:”是我,但也是多亏了你。”


    他邀请老者同他坐下,叫他看树芽上的春花。


    “我名陈赶春,本是修仙避世之人。习自我之道,以草木为法,要说,也是我不喜接近旁人。”陈赶春看向老者:”至于这树,还要多亏了你。”


    “我?”老者疑惑道。


    陈赶春微微点头,”嗯,你写了书,叫世人发现我,阴差阳错的我就被供奉成了神仙。有些修道之人修为够了,有人供奉了,就可以成仙。”


    “啊...等等,神仙你的意思是先前你还不是神仙?”老者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叫陈赶春一愣。


    “对,我先前不是,但现在是了,成了那位大家口中的春神。”陈赶春点指覆上树干,望着那参天大树,”这树是之前那颗小芽,自我飞升就长起来了,根系联通每处,能听见大家的祈愿。”


    “天上也有吗?”老者激动极了。


    “有的,很漂亮。”陈赶春淡笑着掰下一根树枝。


    “赠与你。”


    “诶?可...这岂不是窥了天机?”老者的眼神纯真,同范方序没什么两样,也是,他本来就是范方序。


    陈赶春少有顿了片刻,没有否认,道:”无妨,你该走了,已经有不少人来过了,同你一样的人。”


    “神——”老者想要挽留。


    “你可以唤我赶春的。”


    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老者就觉着困倦异常,身子一倒,睡下了。


    陈赶春垂眸看着老者,摸摸他的额头:”安睡吧,待你再次醒来,就是新生。”


    -


    神都,陈赶春方才坐下,刚拢好衣袍,垂眸看琴,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唤他:”赶春!你又忘去找我了!怎能任我丢了去?”


    陈赶春无奈,眉头是却松了。


    “行行好,下次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