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产危机

作品:《掌上珍珠

    当晚,暮色如同融化的金箔,缓慢的流淌在华国申城西郊沈家占地广阔的庄园里。法式别墅的白色立面被渐次亮起的景观灯勾勒出优雅的轮廓,晚香玉浓郁的甜香与刚修剪过的青草气息交织,沉甸甸的浮在微凉的空气中。铸铁雕花大门无声滑开,一辆宾利慕尚驶入,车轮碾过平整的砾石车道,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管家王姨穿着浆洗得笔挺的制服,早已静立在主宅气派的廊柱下,“小姐回来了”,她声音不高,带着殷勤的关切,迎上从黑色轿车里下来的沈贝瑶。


    沈贝瑶裹着一身质地精良的象牙白套装,利落的剪裁恰到好处的勾勒出腰线。她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淡妆,唇色选了最稳妥的豆沙红,唯有眼底深处难以完全掩饰的倦意,泄露了昨夜到今日的辛劳。她将手包递给王姨,指尖有些凉。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灯火通明、人影隐约晃动的主厅,“他们都到了?”


    “程少带了个眼生的助理刚到不久,徐董也刚到,在茶室。”王姨低声汇报,目光在沈贝瑶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他们来之前,先生一个人在书房……看着有点上火。”


    沈贝瑶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上火?不过是资金链紧绷,还不得不一边讨好债主,一边强撑门面下的一口浊气罢了。她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示意王姨带路。


    门厅高阔,璀璨夺目的巨型水晶吊灯将意大利进口大理石地面照得光可鉴人,每一道纹理都清晰可见,空气里飘着顶级普洱的醇厚香气,混合着雪茄若有似无的辛辣。茶室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沈严刻意拔高的朗笑和另一个圆融沉稳的男声。


    沈贝瑶推门而入,暖意和更浓郁的茶香雪茄气息扑面而来。


    “瑶瑶!”程野像只花蝴蝶般从紫檀木圈椅里弹起来,他一身星空白色西装,剪裁极尽合体,银线暗纹随着动作流淌,衬得那张被粉丝誉为“豪门甜心”的脸庞神采奕奕。他张开手臂就要来个拥抱,动作熟稔得像呼吸。


    沈贝瑶不动声色的侧移半步,精准的避开了他的熊抱,只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程野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放下手臂,冲她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的说:“放心,按剧本走。”


    茶室主位,沈严一身深咖色立领中式上衣,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即便是在自己家中待客,他背脊也挺得笔直,地产大亨的气度仍在,只是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沉郁,如同上好的紫檀木家具上蒙了层薄灰。


    他身旁坐着此次宴请的主角——瑞丰资本掌舵人徐闻远。徐董年约五旬,身材微胖,一张圆脸上挂着商人惯有的和煦又精明的笑容,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的扫视着周遭,手里一对包浆浑厚的文玩核桃无声的盘转着。


    “瑶瑶来了,”沈严脸上的笑容立刻加深,连皱纹都舒展了几分,但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快过来,徐董等你半天了。徐董,这就是小女贝瑶。”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营造的热络,试图驱散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凝重。


    “徐叔叔好。”沈贝瑶姿态恭敬得体,程野站在她身旁,俨然守护者姿态。


    徐董放下手中的核桃,笑容可掬的站起身,目光在沈贝瑶和程野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评估:“哎呀,沈董好福气!沈小姐出落得真是标致,气质又好。程公子也是一表人才,英气勃勃!站在一起,金童玉女,羡煞旁人啊!”他语气亲热,如同看着自家子侄。


    一行人来到餐厅,寒暄落座。巨大的红木圆桌很快被精致的淮扬菜肴铺满:清炖蟹粉狮子头汤色澄澈见底,水晶肴肉剔透如琥珀,文思豆腐细若游丝,松鼠鳜鱼色泽金黄诱人……每一道都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醒酒器中的红酒,色泽深邃如凝固的鸽血。


    沈严率先举杯,脸上堆满笑容:“徐董百忙之中拨冗莅临,蓬荜生辉!这杯,我敬您,预祝我们合作顺遂,前景光明!”杯中深红的酒液微微晃动,映着他眼底深处竭力按捺的焦灼。


    “沈董太客气!”徐董笑着举杯相应,目光却如有所指地转向程野,“程公子最近可是风光无限,新剧我看宣传势头很猛啊!听说除了演艺事业,在投资上也是少年英才?”


    来了,沈贝瑶垂眸,指尖无意识的划过面前冰凉的青瓷碗沿。


    程野立刻放下筷子,坐得笔直,脸上是恰好的谦逊和年轻人略带炫耀的兴奋:“徐叔叔您捧杀我了!演戏是爱好,跟着长辈们学做生意才是正经。这不,前阵子得了个小玩意儿,听说跟您家还有点渊源,特意带来请您掌掌眼!”他语气轻快,带着献宝的意味。


    他朝陪坐在一旁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立刻起身上前,将一个黑色烫金、质地考究的文件夹,恭敬的双手奉到徐董面前。


    “哦?”徐董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接过,翻开。里面是一份完整的、关于一家高端游艇会的股权转让协议及相关资产证明文件。他目光锐利的扫过,当看到出让方姓名时,脸上的笑容加深,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极淡的、属于商人的满意——正是他那不成器、经营得一塌糊涂的小儿子名下最头疼的亏损资产之一。


    “哎呀呀!”徐董合上文件夹,手指在光滑的封面上轻轻点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看向程野,笑容愈发真切热络,“程公子,有心了!真是有心了!我家那小子弄的这个摊子,可是让我愁了好一阵子。年轻人有眼光,有魄力!这游艇会位置得天独厚,好好经营,前途无量啊!”他毫不吝啬的夸赞着,目光却意味深长的在沈严脸上打了个转,最终又落回到安静坐着的沈贝瑶身上。


    沈严适时的发出爽朗大笑,举起酒杯:“程野这孩子,做事就是让人放心!瑶瑶啊,你眼光一向好!”这话看似夸女儿,实则将程野这份昂贵的“心意”牢牢绑定在了两家的联姻关系上。他热切的看向徐董,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迫,“徐董,您看,孩子们都这么懂事上道,我们当长辈的,是不是也该……?”


    徐董笑着端起酒杯,却不急着饮下。那对精明的眼睛在金丝眼镜后闪烁着,如同评估着拍卖行里压轴的珍宝,他并未接沈严关于继续投资的橄榄枝,反而话锋一转,笑容可掬的抛出了另一个看似随意的话题:


    “贝瑶啊,”他语气轻松,带着长辈仿佛关心小辈八卦的调侃,“昨晚你的直播,徐叔叔也看了,那个……你跟M国那个科技新贵,叫什么……叶既明?对,叶既明!绯闻演的真真假假,比程公子的新剧宣传还精彩。”他笑着摇摇头,仿佛只是觉得有趣。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蟹粉狮子头蒸腾的热气袅袅上升,在几人之间弥漫开短暂的沉默。


    沈严脸上的笑容僵了零点几秒,随即迅速扯开更大的弧度,带着明显的急于撇清和一丝尴尬:“徐董见笑了!都是些无良媒体捕风捉影,博眼球的网络谣言!当不得真!瑶瑶和程野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得很,婚约也是早早就定下的!”


    程野反应极快,立刻笑嘻嘻的接腔,身体还作势要往沈贝瑶那边倾靠,被她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定在原地:“就是就是!徐叔叔您可千万别信那些八卦小报!我跟瑶瑶那是铁瓷儿!从小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网上那些人啊,看到件同款首饰,就能脑补出一部八十集连续剧!”他语气轻松,眼神却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沈贝瑶,带着点询问和安抚的意味。


    沈贝瑶一直安静的坐着,手里捏着一柄小巧玲珑的银勺,无意识缓慢的搅动着面前青瓷小碗里细腻洁白的杏仁酪,温热的酪体被搅出小小的漩涡。她的指尖仍旧有些凉,当那个名字——叶既明——如此清晰的、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从徐董口中吐出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又猛的松开,留下空洞的回音。


    “哦?”徐董仿佛没看见沈严的急切和程野的打岔,目光依旧稳稳的落在沈贝瑶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若有似无的探究,“只是网友瞎起哄?可我听说,这位叶总,跟沈家的渊源,似乎不浅啊?”他顿了顿,拿起餐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仿佛在回忆某个细节,然后以一种近乎闲聊却字字千钧的口吻继续道:


    “当年……蓉城那场大地震,真是人间惨剧。”他微微摇头,脸上适时的浮现出一抹悲悯,“听说这位叶总,也是那场灾难的遗孤?年纪轻轻,父母双亡……”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针一样精准的捕捉着沈严和沈贝瑶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你们沈氏地产义薄云天,慷概出资,接济了不少地震孤儿啊!”


    “徐叔叔说笑了。”沈贝瑶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带着疏离和无奈,唇边勾起一个极淡、极职业化的弧度。


    “当年蓉城地震,华国损失惨重,全国各地都纷纷伸出援手,我沈氏集团当然义不容辞。除了捐钱捐物以外,集团公司还援助了300多个地震遗孤,提供了2800多个就业岗位,其中也包括招募了一些能够为集团职工子女提供家教服务的勤工助学的地震学生。叶先生确实……早年受过集团公司的慈善资助,后来也曾到这里辅导过我和程野的功课,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天分极高,与我们并不亲近,之后大家分别出国深造,便没什么联系了。”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旧事,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的切割开她与那个名字、与那段过往的所有关联。


    “至于网上的那些传闻,”她轻轻放下手中银勺,动作优雅,“不过是网民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看图说话罢了,当不得真。”


    “是吗?”徐董拖长了调子,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在金丝眼镜后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像X光一样在三人脸上来回扫视。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深红的液体,欣赏着挂壁的酒痕,仿佛这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那倒是可惜了。”他话锋再次一转,切入核心,“这位叶总,可是个了不得的年轻俊杰啊,白手起家、单枪匹马在M国硬是闯出那么大一片科技江山,听说他公司的核心技术,连M**方都垂涎三尺?”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压在沈贝瑶身上,带着**裸的属于资本巨鳄的算计和试探,“不过嘛,最近好像流年不利?M国那边又是反垄断调查,又是所谓的‘国家安全审查’,股价跌得有点惨?按说这种时候,回到咱们华国发展,背靠大树,乘乘凉,不是更好更安稳的选择?贝瑶啊,”他语重心长,仿佛真心为她为大局着想,“你跟他既然有这份旧情谊在,就没私下里探探口风?他……到底有没有回来的这个打算?”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沈贝瑶的心猛的沉入谷底,他对继续支持沈氏根本没兴趣!绯闻是引子,旧事是撬棍,最终指向的,是叶既明这座科技新矿的价值和他归国的可能性!徐董这只老狐狸,在掂量沈家这个摇摇欲坠盘子的同时,更在贪婪的觊觎着叶既明那座可能回归的、蕴藏着巨大财富和影响力的潜能股!他想通过她,这个看似与叶既明有“旧情”的桥梁,去窥探、甚至影响那座新矿的归属!


    “徐叔叔说笑了。”沈贝瑶再次强调了这句话,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带着清晰无比拒人千里的边界感,“叶先生岂是我能置喙或探知的?我们早已形同陌路。”她微微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父亲和徐叔叔谈的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项目,何必在意这些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她说完,不再看徐董,而是拿起洁白的餐巾,姿态无比优雅的轻轻沾了沾唇角,动作完美得像教科书,只是那餐巾掩盖下的唇线,抿得死紧,透着一丝倔强的苍白。


    沈严见状,立刻拔高了声音打圆场,试图用音量驱散这弥漫的尴尬:“哈哈,徐董说得对,既明那孩子确实有本事!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来来来,喝酒!尝尝这狮子头,今天这蟹粉可是特意从阳澄湖空运来的活蟹现拆的!鲜得很!孩子家的事,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玩去!咱们谈正事,谈正事要紧!”他再次举起酒杯,笑容满面,眼神却紧紧盯着徐董,充满了殷切的期待和不易察觉的恳求。


    徐董呵呵笑了两声,镜片后的眼神却深不见底,像平静的古井,水面下暗流汹涌。他不再追问,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试探不过是席间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剔透的水晶肴肉,慢条斯理的送入口中,细细品味,赞道:“嗯,火候恰到好处,清爽不腻。”然而,他那双看似专注于美食的眼睛,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沈贝瑶那张平静无波、却隐隐透出坚韧与疏离的脸庞。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氛围中继续进行。水晶灯的光芒流淌在精美的餐具和珍馐美味上,映照着席间众人各怀的心思。沈贝瑶偶尔回应着父亲或徐董的问话,言谈得体,举止优雅,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地震遗孤、关于绯闻、关于一座海外新矿的风波从未刮过。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印记,正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