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溟的效率极高，影梭毙命后第二晚，新的情报已悄然置于云清璃案头。


    一灯如豆，光晕温润，笼住万载沉魂木的书案，也勾勒出案后那道绝尘的身影。


    云清璃未束发，墨瀑青丝流泻肩头，衬得冰肌玉骨愈发剔透。她身着月华绡裁就的素白广袖，衣袂间星屑无声明灭，静谧中蕴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她拿起那卷由暗影鬼鸦翎羽织就的情报，指尖星辉微闪，禁制无声消融。


    卷轴上锁定的第二个目标，是“血屠”厉罡——墨陨麾下最凶悍的打手头目，掌管着一支专司“脏活”的私兵，修为已至鬼将后期，性情暴戾，对墨陨死心塌地。更重要的是，他曾多次与“影蚀”小队交接，深谙妖族武力渗透的关节。


    此獠行踪诡秘，常流连于几处隐秘的演武场与地下角斗场。其弱点，恰恰在于那狂暴无匹的战斗风格，一旦杀得兴起，便易入彀中。


    云清璃的目光落在“地下角斗场”几字上，眸底寒光如星芒乍裂。


    “此地甚好。”她声线平淡，却已定生死。


    ……


    暗血角斗场。


    嘶吼、兵刃碰撞与魂体破碎之声交织成狂乱的乐章。


    厉罡刚徒手撕碎最后一个挑战者，蒸腾的血煞之气裹挟着狂热的欢呼，将他推向愉悦的顶峰。


    他志得意满，转身走向专属通道。


    就在踏入通道的刹那，内外喧嚣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照明魂火骤然频闪，明灭不定，透着一股令人心慌的死寂。


    “嗯？”厉罡周身血煞翻涌，警觉陡生，“哪个不开眼的杂碎，敢扰老子清净？！”


    通道尽头，阴影如水波荡漾，一道素白身影缓缓浮现。


    云清璃静立其中，周身笼罩着一层星辉薄雾，角斗场的污浊血气近其身便悄然净化。她的出现，与此地的暴戾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魂核战栗的压迫感。


    “云、清、璃？！”厉罡瞳孔骤缩，惊愕仅存一瞬，便被滔天狂喜与杀意取代，“哈哈哈！判官护着你，老子正愁没处寻你，你竟自己送上门来寻死！”


    他根本不需思考这生者女子为何现身于此，悬赏榜上飞传的画像早已刻入脑海。近身搏杀，他自信能将其撕成碎片！


    厉罡怒吼一声，身形暴涨如血魔临世，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血影，直扑云清璃！血煞过处，通道墙壁腐蚀消融，留下道道焦痕。


    面对这足以碾碎山岳的扑击，云清璃依旧静立，甚至连眼神都未波动分毫。


    就在血爪即将触及她衣角的瞬间——


    “嗡！！！”


    一声仿佛自太古洪荒传来的龙吟，毫无征兆地在这密闭空间内炸响！


    龙吟并非声波，而是直接轰击魂灵的无上威严！煌煌龙威如同九天倾覆，轰然压在厉罡魂体之上！他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如同撞上亘古不移的星辰壁垒，周身沸腾的血煞之气竟被硬生生压灭七成！


    “什么鬼东西？！”厉罡魂飞魄散，这力量层次远超他的认知，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让他魂核几欲崩裂！


    动作僵直，心神失守的刹那，他脚下的影子，活了。


    苍溟的身影自影中浮现，却未完全显形，仿佛只是阴影一次轻微的呼吸。


    下一瞬，一道细若发丝的黑线已无声缠绕上厉罡的脖颈。


    厉罡目眦欲裂，试图挣扎，却发现那浩瀚龙威如枷锁般禁锢了他所有魂力运转。


    黑线——收紧。


    “噗……”


    轻响如露珠破碎。厉罡庞大的血煞魂体如同被戳破的皮囊，瞬间干瘪、溃散，最终连那一缕精纯鬼气也被黑影彻底吞噬，仿佛从未存在。


    通道内，唯余龙威凛冽的余韵，以及悄然退入阴影的苍溟。


    云清璃自始至终，纤指未动。她微微抬眸，目光似穿透层层壁垒，望向角斗场上空东南某处，与那道逡巡已久的龙魂意念无声交汇。


    “有劳。”一道微不可查的神念传递过去。


    那道煌煌龙威意念微微一顿，传来一丝混合着矜傲与受用的情绪，随即如潮水退去，不再触碰她的感知网络。


    云清璃唇角掠过一抹极淡的弧度。此龙，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现场，未留半分妖族痕迹，唯有那丝令人灵魂战栗的远古龙威，昭示着一切。


    ……


    次日，往生殿内。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幽冥之水。


    墨陨长老瘫在他的黑曜石座椅上，他的脸色，大概类似于被十八个壮汉鬼轮流踩过又被抽干了魂力的模样。


    “没道理啊……”他喃喃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扶手上镶嵌的泣血魂晶。


    “影梭死了，厉罡也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她怎么敢？玄瞳判官怎么可以允许？！”


    他猛地抬头，看向高踞上首的玄瞳判官，声音带着点破音的尖锐，像是指甲刮过骨片：“判官大人！您都看到了！那云清璃，她、她这是在进行恐怖统治啊！再这样下去，不语京还有宁日吗？我们这些老臣，还能有活路吗？！”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周身鬼雾因情绪波动而剧烈翻腾，看起来像个即将爆炸的黑色棉花糖。


    玄瞳判官端坐其上，单手支颐，另一只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由万载沉魂木打造的巨型扶手，发出沉闷的“叩、叩”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是在看一场还算有趣的闹剧。


    “墨陨长老，”玄瞳终于开口，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奇异的安抚意味，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冰锥子，“稍安勿躁。你且说说，影梭死于何人之手？”


    “妖族！现场有妖力残留！”墨陨立刻回答。


    “那厉罡呢？”


    “龙……龙威！现场有龙威残留！”墨陨的声音低了下去。


    “所以，”玄瞳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扫过殿内其他几位眼神闪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长老，“一个被妖族灭口，一个疑似招惹了不知名的龙族大能……这与云司主，有何干系？证据呢？”


    墨陨张了张嘴，脸憋得……更难以形容了。他难道能说“因为我针对她所以她肯定要杀我的人”吗？这逻辑在往生殿好像不太讲得通。


    “可是……可是这也太巧了！”墨陨试图挣扎，“死的都是我的人！”


    玄瞳靠回椅背，语气带着点循循善诱：“墨陨啊，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平时结交的‘朋友’路子太野，风险太高？或者，是你管理下属不严，让他们在外面惹是生非，终于踢到了铁板？”


    其他长老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呛到的声音，然后赶紧用咳嗽掩饰过去。


    墨陨：“……” 他感觉自己的魂核有点绞痛。


    “至于云司主，”玄瞳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淡，“她协助白灯公主梳理魂脉，功在鬼国。魂源司近日事务繁忙，资源紧缺，本座已下令，即日起，魂源司所需一应物资，优先调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克扣。”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墨陨脸上，慢悠悠地补充了那句让墨陨魂体发凉的话：


    “违者……严惩不贷。”


    “严惩不贷”四个字，他说得不重，却像四块巨大的镇魂石，砸在了每个有心搞小动作的长老心头。


    墨陨彻底瘫了回去，像一朵被霜打蔫了的黑色大丽花。他明白了，玄瞳不仅不会帮他，反而借着云清璃这把快刀，把他和他这一系的人马收拾得明明白白，还顺手给了云清璃更大的支持。自己现在，就是那只被用来儆猴的鸡，还是拔了毛的那种。


    玄瞳看着墨陨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端起旁边案几上的一杯由千年阴灵芝泡制的茶，轻轻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


    玄瞳觉得云清璃这美人，下手快准狠，还懂得祸水东引、借力打力，是个人才。就是这力量有点超出预期……龙族都扯进来了？得再观察观察，这把刀好用，但也得小心别割了自己的手。不过目前看来，让她搅搅浑水，挺好的。


    至于帝曦？神族？玄瞳才懒得思考呢。


    星火盟盟主在鬼国成为官僚。——这一点事实令玄瞳非常满意，他才不会在乎乱套，总之，能让那几个讨厌的老鬼早点死就好了。


    他抿了一口茶，感受着阴灵芝茶带来的滋养魂元的舒适感，觉得今天往生殿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殿外，关于“墨陨长老连续损失两员大将，在往生殿被判官大人怼到自闭”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伴随着“魂源司物资优先”的新规，飞遍了不语京的上层。


    云清璃在静魂苑收到苍溟关于往生殿内情形的汇报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旁边一盏新点燃的安魂香，青烟袅袅，勾勒出她唇角一抹极淡、足以令星辰失色的笑意。


    “看来，玄瞳判官是个明白人。”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