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边陲，其名不虚。


    空间在这里失去了稳定的形态，时而凝固如琉璃，时而流动似水银，破碎的法则碎片如同锋利的冰晶，在虚空中无声飘荡、碰撞、湮灭。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扭曲的光线和吞噬一切色彩的灰蒙蒙背景。大地上遍布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骸骨，有些属于早已灭绝的洪荒巨兽，有些则呈现出非人非妖的诡异形态，它们是上古神魔战场上遗留的尸骸，历经万古而不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残余威压。


    灵气？魔气？在这里都失去了纯粹的意义，它们狂暴地混合、冲突、变异，形成一种足以撕裂寻常修士经脉的混沌能量流。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法则的坟场。


    云清璃与夙夜自空间通道中踏出，立刻感受到了这片天地无处不在的恶意。狂暴的混沌能量如同无形的刀刃，切割着护体罡气，空间碎片随时可能从任何角度激射而来。


    “啧，这地方……倒是够劲。”夙夜周身龙元自然流转，形成一道凝实的屏障，将大多数威胁隔绝在外，但依旧能感受到那无孔不入的压迫感。这对新生龙元是绝佳的磨砺，却也危机四伏。


    云清璃则更为从容。她的混沌本源与此地环境隐隐呼应，那些狂暴的能量流在靠近她时，虽依旧危险，却少了几分排斥，多了几分……可以被引导、吸纳的可能。她如同回到了某种故乡，虽荒芜死寂，却蕴含着最原始的力量。


    “跟紧我，不要轻易动用大规模神通，可能引发不可测的空间风暴。”云清璃提醒道，她的“破妄之瞳”在此地受到了些许干扰，但仍能勉强分辨出相对安全的路径。


    两人在这片破碎的世界中艰难前行，脚下是松脆的骨粉与坚硬的法则结晶混合的地面，四周是无声诉说着远古惨烈的大寂灭。


    数日后，他们在一具尤为庞大的、形似鸟类却生有九首的骨骸下，找到了一处相对稳定的避风港。这具骨骸不知陨落了多少岁月，依旧散发着淡淡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其骨骼上天然形成的纹路，竟隐隐契合某种大道轨迹。


    “就在这里暂歇。”云清璃决定在此落脚。这具古骸残留的意志场，能有效干扰外界的窥探，算是一处天然的庇护所。


    夙夜立刻开始布置龙族结界，进一步稳固这片区域。而云清璃，则盘膝坐在那巨大的颅骨之下，闭上了双眼。


    她并非调息，而是在“阅读”。


    阅读这片战场遗留的“记忆”。


    她的神识不再向外扩张，而是如同最细微的根须，融入脚下这片浸透了神魔之血的土地，触碰那些飘荡在空气中、烙印在骸骨上的、破碎了万古的意志碎片。


    刹那间，无数混乱、狂暴、痛苦、不甘的画面与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她的识海！


    她“看”到璀璨的神国与幽暗的魔域如同两片巨轮轰然对撞，法则崩坏，星辰陨落；


    她“听”到神圣的赞歌与疯狂的咆哮交织，有神祇在魔火中哀嚎，有魔神在圣光下湮灭；


    她“感受”到一种超越个体恩怨的、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巨大悲伤与……愤怒。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正邪之战。在这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中，她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碎片：


    有神族在低语：“……秩序……枷锁……必须维持……”


    有魔族在咆哮：“……自由……进化……打破牢笼……”


    还有一些更加模糊、却更加令她心悸的片段——在战场的最边缘，似乎有第三方的、冰冷而贪婪的“目光”，在窥视着这场战争，如同等待收割的渔夫。


    以及，一个反复出现的、残缺的符号：一个被荆棘缠绕的、破碎的王冠。


    这个符号，让她神魂深处的幽凰印碎片，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与……难以言喻的悲恸。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璃缓缓睁开眼，脸色苍白，眼神却更加深邃。梳理这些破碎的记忆，对她心神的消耗极大，但收获也远超预期。


    “有什么发现？”夙夜布置完结界，来到她身边。


    “上古神魔之战，并非我们认知的那般简单。”云清璃声音有些沙哑，“并非纯粹的光暗对立。其中涉及了‘秩序’与‘自由’的道争，甚至……可能还有域外势力的介入。”


    她指向脚下：“而这片战场，这无数的骸骨，便是那场道争的牺牲品。所谓的‘神’与‘魔’，或许都只是……棋子。”


    夙夜龙目凝重：“帝曦所维护的‘天道秩序’，难道就是上古神族追求的‘秩序’延续？而他勾结域外，是想重现当年渔翁得利的一幕？”


    “很有可能。”云清璃站起身，走到那九首古骸的一个头颅前，伸手触摸那冰冷坚硬的骨骼，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一丝不甘与迷茫，“帝曦以天道自居，维护既定秩序，打压一切‘不可控’因素，如我这般魔神转世，如龙族这等不受完全掌控的力量。这与上古神族的行为逻辑，何其相似。”


    “而域外邪魔，追求的或许是纯粹的吞噬与毁灭，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秩序’。”她收回手，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帝曦与它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最终很可能重蹈上古覆辙，甚至引狼入室，导致整个界域的彻底崩坏。”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这场宏大叙事中的位置。她不仅仅是幽凰的转世，不仅仅是帝曦想要清除的异端，她更代表着一种被现行“天道秩序”所排斥的、属于“自由”与“混沌”的可能性。


    她的敌人，不仅仅是帝曦，更是帝曦背后所代表的、那可能已然僵化或被污染的“秩序”本身。


    “我们需要力量。”云清璃看向夙夜，眼神坚定，“不仅仅是修为的力量，更是‘道’的力量。需要找到能对抗甚至超越那‘荆棘王冠’所代表秩序的方法。”


    她隐约感觉到，这片混沌边陲，这上古最终的战场，或许就隐藏着答案。那些陨落神魔的骸骨中，那些破碎的法则碎片里，或许就蕴含着不同于现行天道秩序的、其他的“道”的痕迹。


    “那就找。”夙夜咧嘴，露出森白利齿，“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总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而就在云清璃于混沌边陲探寻上古秘辛、明确自身道路的同时——


    远在琉璃净宗天玑峰顶，那尊帝曦的意志虚影已然消散，但其本体的怒火与忌惮，却化为了更加实质的行动。


    圣域深处，一座完全由纯净光明天晶构筑的秘殿中，帝曦的本体悬浮于空，周身流淌着如同液态黄金般的神力。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边框雕刻着无数祈祷生灵图案的光镜。


    光镜之中，映照出的并非某处景象，而是无数细密到极致、不断生灭的因果之线！这些丝线贯穿了整个东玄界，连接着亿万生灵。


    帝曦的目光，锁定了其中几根格外粗壮、却隐隐蒙上了一层灰暗迷雾的线条——属于云清璃、夙夜，以及……洛无双的因果线！


    “跳出棋盘？窥见真实？”帝曦的声音冰冷，不含丝毫情感，“殊不知，尔等本身，亦是因果的一部分，仍在网中。”


    他抬起一根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纯粹、却蕴含着无情剥夺意味的光芒。


    “既然常规手段难以奏效，那便……从根源上，进行‘修正’。”


    他要点亮的，是悬挂于所有因果之上的，那只冰冷的、非人格化的——


    天道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