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兰的前半生，谈不上顺风，也谈不上顺水。


    毕竟在火国，身为火国人的他，确实没必要顺风顺水。


    “顺风”会让火烧得更旺，而“顺水”，那火可就灭了。


    ……开个玩笑。


    凭心而论，奎兰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他好似火国的异类，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他像是与跨越大洋的雪国孩子抱错了，生了一副银发蓝眸、肤白若雪的样貌。


    每个见到奎兰的人都会触发以下三句话：


    “太漂亮了！我从来没有在火国见过这种相貌……”


    “你来自雪国吗？你是雪国人？”


    “哦，拜托！这是不可能的。雪国人无法在火国生存。他们会像雪一样化掉的！”


    起初，奎兰还会努力辩解：“你们之前没见过，但你们现在见到了……我不是雪国人。对，既然你们都知道雪国人无法在火国生活，那就别瞎猜测了吧……”


    他想，他的生活大概也就这样了。


    已经够奇怪了还能更奇怪吗？


    所以当今天，奎兰脑海中莫名出现一个自称“反派作死系统”的东西时，他想的是——哦，好像还真能更奇怪。


    ……


    今天，是新王阿维奥拉加冕后巡游市集的日子，也是火国的庆典日。


    火国一年一度的庆典，是祭祀火国守护神“乌瑞”的仪式，这位神明自火焰中诞生，于烈日中长存。而国王则被视为“神的化身”，在庆典日上需要游行巡视。


    奎兰家所处的街道位于市中心附近，是巡游队伍的必经之路。依照礼节，任何人无论身处何地，在国王仪仗队经过时，都需驻足垂首，向国王行注目礼，以示尊敬与祝福。


    而此刻，奎兰正坐在自家阁楼小巧的阳台上，悠闲地曲着一条腿，沐浴着阳光。


    阳台外的栏杆上，茂盛的蓝色爬藤花层层缠绕，如瀑布般垂落至阁楼下。花瓣娇小玲珑，形似雪花。


    火国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雪花”，可以在奎兰家看到。


    毕竟火国常年烈日高悬，空气灼烫，别说雪花了，连雨都没下过，吝啬得很。


    而在大洋之外的雪国则是天天雪下个不停，积雪不化。


    因此奎兰头一次在阳台上发现有小花绽放时，非常震惊。在他的认知中，火国的花是很难养活的，气温对于它们来说简直是酷刑。


    奎兰以为，这朵小花在不久后就会枯萎，可这朵蓝色的“雪”却在此扎下了根，不仅没有蔫，反而在阳台上蔓延、盛放，最终化成这片风景。


    经常会有火国人停下脚步，欣赏这片烂漫的“雪花”。说来也怪，看到这片花荫时，他们身体的燥热似乎也被悄然抚平了一些。


    “……奎兰！奎兰！”


    养母玛德琳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的出现在奎兰身后，奎兰闻声打了哈欠，懒洋洋地站起来舒展身体。


    玛德琳推开阳台门，在蓝色的花瀑中找见奎兰，奎兰站在阳台上，银白的发丝被风吹动，身形几乎与花融为一体。


    此情此景让玛德琳一阵恍惚，不禁脱口而出：“噢，亲爱的奎兰……你可真美，人比花还美。”


    奎兰听到这句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过身对玛德琳说：“妈妈，你不能换个词吗？怎么不是‘美’就是‘比花美’，太土了吧，听得我好肉麻……”


    “哎呀，先不说这个了。”玛德琳是真觉得奎兰美，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当然是，“奎兰，我要热晕过去了！”


    当然是她要热死了，这才是天大的事情。


    奎兰一听就知道玛德琳又把自己当成降温器了。


    奎兰体温常年偏低，周身总围绕着挥之不去的凉意，与那些体温仿佛火炉的火国人完全不一样。


    不过这最根本的原因也是他体内一丁点火元素都没有造成的。火国人体内是拥有火元素的，越充沛，体温就会越高。


    他曾问过玛德琳为何自己如此不同。


    玛德琳当时对他温和地解释：“亲爱的，你天生缺少火元素，无法使用火，身体自然就会呈现出与他人不同的特征。”


    事实的确如此。


    在火国，发色越是炽烈鲜艳——如红、金、棕等等颜色，往往意味着这些人体内的火元素充沛强大，是最扎眼的外显特征。


    而奎兰这一头霜雪般的银发与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眸，无异于在告诉全世界：他体内没有火。


    所以，在这个“是个人就能用指尖搓出小火苗”的国度，唯独奎兰不行。


    他小时候曾不死心地偷偷练习过，火星子没见到半点，指腹反倒搓红磨破了皮，疼得他眼泪汪汪。


    他哭着去找玛德琳，崩溃地再次问了那个问题：“妈妈，为什么我会天生没有火元素……我是不是个异类？”


    玛德琳将年幼的他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说：“宝贝，别再问这种问题了，我可以告诉你，你绝不是异类。没有人可以定义你，你自己也不行，知道吗？”


    “关于你为什么没有火元素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原因，也许就像有些人出生就会失去某些东西一样，而你是失去了火元素，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它妨碍不了你生活的。”


    玛德琳看向怀里的小奎兰，温柔地说：”但如果你一直执着于失去的东西，你就会被它困住，再也看不见你拥有的东西了。只有当你真正开始欣赏自己时，你才会认识自己的一切。从那一刻起，所谓缺点、所谓失去的东西、所谓让你感到自卑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件件装饰品，让你的人生更加丰富，仅此而已。”


    年幼的奎兰本因寄人篱下就有些没有安全感，但那时，他敏感不安的心，被玛德琳包容的爱与温柔的话语稳稳接住了，他永远记在了心底，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心境。


    此时，玛德琳感受着奎兰身上散发的丝丝凉意，惬意地喟叹一声，“奎兰，靠近你简直像把脑袋塞进了冰箱。”


    “好奇怪的比喻。”奎兰小声嘀咕。


    为什么说是奇怪的比喻呢？


    因为全国上下的人都没有见过冰箱，冰箱这东西在火国属于传说中的电器。


    玛德琳常说，火国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是一台冰箱。


    倘若有什么比赛的头等奖是冰箱，那绝对会引发一场头破血流的全国人民争夺赛。


    奎兰光是想象一下那画面，就觉得吓人。


    你想想，你一群热烘烘的人挤在一起，嘴里喊着什么“为冰箱而战！”……这就很难以言喻。


    玛德琳终于在舒适的凉意中缓过来，她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喧闹声，“哎呦，是不是国王的仪仗队快来了？快快快奎兰，我们下去吧，在街边可以看得清楚一些。”


    奎兰立刻摇头拒绝，“我就不下去了，下面全是人，你想看见他们都挂在我身上的画面吗？”


    玛德琳惊叫了一声，“哦！那绝对是不愿意的。”


    她可是亲眼见过的，奎兰作为行走的降温神器，一出门，就会有无数人借着各种理由，宛如蜜蜂被花蜜吸引一般，偷偷靠近他企图降温。


    久而久之，街坊们都认识了奎兰，对于这个特别的孩子，他们只有一个想法：又可爱又漂亮又凉快。


    关键当然是凉快。


    管他为什么长得与火国人不一样，管他体内有没有火元素，这根本不重要，能让他们凉快片刻就行了。


    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火国可以没有冰箱，但绝对不能没有奎兰。


    这句话差一点就成为他们街的标语了，还是奎兰看到有人家挂出来横幅，赶紧去制止的，要不然真得名声大噪。


    玛德琳不敢想奎兰身边围满人的场景，赶紧改口：“那好吧亲爱的，你不用下去，我下去吧，反正无论在哪，都能向国王致意。”


    她偷偷在心里补了一句：毕竟别到时候国王身边围着的人，还没奎兰身上的多，那场面可就太尴尬了。


    玛德琳说完，又“噔噔噔”跑下楼去，阳台上再次归于安静。


    不过这安静没持续太久，便被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所取代。号角声如同涨潮的海浪，由远及近，渐渐叠高。


    人群的议论声从楼下传来，奎兰低头望去，方才还人流量稀疏的街道，转眼间已被人潮填满。


    不下楼果然是奎兰今天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奎兰慵懒地靠在花藤缠绕的栏杆上，看见王室仪仗队浩浩荡荡地进入街道，身着铠甲的骑士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领队者手中高举着有火焰徽记的旌旗，那炽烈的颜色代表着火国。


    乐师吹奏着雄浑的号角，敲击着闷闷的乐鼓紧随其后，此起彼伏的音乐敲击在耳膜中，吵得奎兰有些受不了。


    新国王阿维奥拉还没有出现，人群就已欢呼了起来。


    奎兰默默后退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他转身快步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拽出一条黑色发带，随后又急忙返回阳台。


    他的头发先前在风中总不安分地拂过脸颊，遮挡视线，还会带来绵密的痒意，让他难受，他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扎头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将长发拢起，阿维奥拉的身影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奎兰只好放弃了动作，依照礼节垂首注目行礼。沸腾的人群也安静下来，向国王致意。


    阿维奥拉是火国的第九代国王，被敬称为“乌瑞九世”，此时的他没有乘坐华丽的辇车，而是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巡视着城镇。


    巡游特制的黑金礼袍穿于他身上，庄重但不显厚重，袍服背后用红线绣出的火焰图案，与他如烈焰般张扬的红色卷发连成一片栩栩如生的火海，仿佛他本人就是行走的燎原之火。


    奎兰还眼尖地注意到，阿维奥拉左侧的头发中藏了几只细小的麻花小辫，为他庄严的气质增添了几分俏皮感。


    阿维奥拉还挺有少年心的，奎兰默默地想。


    阿维奥拉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当他扫视向奎兰这一边的街道时，奎兰才得以看清他鎏金色的眼眸。


    赤发金瞳，不敢想阿维奥拉的体温会有多高。


    毕竟在火国，红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眼睛极为罕见，加在一起更是绝无仅有，象征此人体内的火元素极为旺盛。


    阿维奥拉抬起手，也向子民们躬身回礼。


    眼见阿维奥拉就快行至奎兰家底下，一阵不合时宜的风吹过，将奎兰本就散乱的头发吹得愈发飞扬。


    奎兰不得不借着行礼的姿势，用极细微的动作试图捋过这些不听话的发丝，期盼它们能乖乖地回到身后。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就在这动作间，他指间的黑色发带一个不慎，竟然从掌心脱离，被风卷起，顺着风悠悠往外飘。


    奎兰吓得屏住呼吸，想去抓发带，但怕惊扰仪仗队，只能放小动作，这一下没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发带向楼下斜方向的阿维奥拉飘去。


    奎兰懊恼了，他扎什么头发啊！这下完蛋了。


    他只能期盼这发带不要这么戏剧化地飘到阿维奥拉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