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作品:《我在现世给人鱼当保姆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直在杯壁内焦躁地游动、发出愤怒鸣叫的小人鱼,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在了原地。他所有激烈的动作、所有尖锐的叫声,都在辞穆双唇触碰玻璃的刹那戛然而止。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红眸倏然睁大,里面是全然的茫然与震惊,仿佛有什么被遗忘许久的东西,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在他的灵魂深处敲响了微弱的回音。


    就在这一刹那的僵直中,辞穆正准备将杯子倾斜,好让他平稳地滑入水中。可九艉突然静止,玻璃杯微微一晃,重心不稳的小人鱼便失去了平衡。


    “扑通——”


    伴随着一声极轻的落水声,那小小的、僵直的身体从杯口滑落,没有丝毫挣扎,像一尊精致的红色雕塑,直挺挺地、悄无声息地朝着缸底沉去,最终轻轻落在洁白的细沙上,一动不动。


    辞穆的整个人都贴在了冰凉的玻璃外壁上,鼻尖紧紧抵着,连呼吸都忘了。


    他有点怕是自己吓到了小人鱼,毕竟对于拇指大的人鱼来说,人类的脑袋是他的数倍。暖黄色的灯光穿透水体,清晰地映照出缸底那个一动不动的小小身影。


    就在辞穆几乎要不顾一切伸手进去捞他的时候,沙地上的小家伙终于有了反应。先是那漂亮的尾鳍末梢,如蝶翼般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拂起一粒微不可见的沙尘。紧接着,他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小小的脑袋晃了晃,仿佛要把那份突如其来的、深刻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感觉甩出去。红眸里先前的震惊与茫然褪去,只剩下浓浓的困惑。他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澄澈的水波,对上了玻璃外那张写满担忧的脸。


    人类……刚才做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隔着厚厚的冰层,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心脏?


    九艉甩了甩头,试图摆脱这种陌生的情绪。他试探性地摆动尾巴,身体还有些不受控制的僵硬,导致他游起来的姿势左摇右晃,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踉踉跄跄地在水中扑腾。他没有再看辞穆,而是有些慌乱地、漫无目的地朝着生态缸深处那片幽暗的造景游去。


    看到他终于动了起来,辞穆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胸腔。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额头抵着玻璃,感受着那份凉意,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看着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消失在加勒比沉船废墟的阴影里,确认他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后,唇边才重新泛起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这小家伙,真是能折腾。他直起身,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才轻手轻脚地转身,关上了房门,将一室静谧留给了缸中的新住户。


    房间内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生态缸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九艉在水中绕了一圈,那种让他心慌意乱的感觉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怪的、无法言喻的冲动。他鬼使神差地游向了那艘沉船的断裂处,熟门熟路地从一个破洞钻了进去,那里是他给自己选的“洞窟”。


    在船体最隐蔽的角落,他从沙子里扒拉出自己搜集的“宝物”——几颗大小不一、光泽暗淡的珍珠,还有些被水流磨圆了的彩色玻璃碎片。这是一种本能,他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可今天,当他带蹼爪拨弄着这些收藏品时,前所未有的烦躁感涌了上来。


    他拿起最大的一颗珍珠,凑到眼前。不行,这颗不够圆润,上面还有瑕疵。他又拿起一块天蓝色的玻璃片。也不行,颜色太浅了,不够漂亮。他将那堆东西翻来覆去地检视,可没有一件能让他满意。一股没来由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想找出一件最完美的、最璀璨的宝物,然后……然后做什么?送给谁?


    那个人类的脸庞忽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个念头让九艉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烦躁地用尾巴拍了一下沙地,扬起一小片浑浊。


    为什么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一人类?


    他接受人的喜欢,那也该是人送自己啊。可那种想要献上珍宝的渴望,让他焦躁不安。最终,他泄气地将所有东西都推回沙子里埋好,独自蜷缩在洞窟的阴影中,感受着那份源自血脉深处、却又被遗忘了的、无处安放的执念。


    蜷缩在沉船的阴影里,他将自己埋得更深,试图用黑暗来隔绝那份焦躁,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一切开始的那天。


    他仔细回想,当意识从一片混沌中苏醒时,迎接他的并非熟悉的无垠深海,而是一片狭窄得令人窒息的水域。浓烈的不悦攫住了他,视野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小房子”更是让他心生警惕。


    它们色彩斑斓,模样怪异,一看就不是自然之物,拙劣的模仿让他感到被冒犯。怒火与被囚禁的恐慌交织,他用尽全身力气,蹼爪抱起其中一个最小的、贝壳状的房子,奋力朝水面游去,然后猛地将它举过头顶,狠狠丢了出去。只听“啪嗒”一声轻响,那东西落在了水域之外的地面上。也就在那一刻,冰冷的事实砸进他的脑海——他被关起来了,像个任人观赏的宠物。


    他因这个认知而怒火中烧时,那个人类出现了。


    门被打开,一个巨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他所在的整个世界。


    九艉本能地升起强烈的排斥与厌恶,他讨厌人类,这是铭刻在残缺记忆里的为数不多的清晰认知之一。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始料未及。那个人类一看到他,眼眶就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九艉怔住了,他看见那泪水,胸口竟莫名地一阵发闷,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很不舒服。他立刻将这种不适归结为对人类的憎恨——看,这个生物就是如此讨厌,连他的悲伤都让自己心烦意乱。


    即便如此,九艉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类为他准备的“新牢笼”还算不错。水质清澈,温度适宜,洁白的细沙柔软得恰到好处,甚至还有可以藏身的幽暗洞穴。但这并不能改变他被囚禁的事实。


    鱼是属于大海的。他必须回到海里去,而眼前这个会哭的人类,就是他唯一的指望。他得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放归大海。


    只可惜,脑中继承的记忆实在太少,支离破碎的片段让他时常感到困惑。


    他想不起自己自己在父神那回来后到底遭遇了什么,当初大胆挑战迷雾之海难道还有穿越空间的功能吗?


    与这份空白形成诡异对比的,是他对某些东西超乎寻常的熟悉。就像有一次,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有些闷热,水温也随之升高,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从缸沿一跃而出,小小的身体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他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摆在床头柜上的、布满按钮的长方形小玩意儿。


    他跳了过去,小小的蹼爪熟练地在上面按了几下。伴随着“嘀”的一声轻响,一股凉风从墙壁的高处吹拂下来,房间的温度开始变得宜人。做完这一切后,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为什么会用这个东西?


    这好似与生俱来般的熟练感,让他本就混乱的脑子更加迷茫。


    清晨的微光刚刚透过厚重的窗帘,在房间里投下一道朦胧的亮色。辞穆已经穿戴整齐,他站在玄关的穿衣镜前,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装束。一顶纯黑色的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一副宽大的墨镜架在鼻梁上,镜片深邃,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探寻。最后,他戴上了一只同样是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那头无法完全掩盖的、在晨光下泛着清冷光泽的银白长发。


    这是他第一次亲自送苗苗去上学。


    “爸爸,快点呀!”苗苗已经等在门口,小小的身体里充满了即将开启新一天冒险的雀跃。他今天格外兴奋,因为送他的人是辞穆。小家伙扑过来,抱住辞穆的大腿,仰起脸,浅棕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两颗浸在蜜糖里的琥珀。


    辞穆低下头,隔着墨镜看着他,声音因口罩而显得有些沉闷,但温柔不减:“好了,我们出发。”


    幼儿园坐落在城市最昂贵的地段,门口的安保和华丽的装潢无声地彰显着它的不凡。辞穆将车停稳,牵着苗苗的小手走向大门。周围是各式各样的豪车和衣着光鲜的父母,而他这一身密不透风的打扮,反而成了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微笑着迎了上来,她穿着得体的制服,妆容精致。“早上好,苗苗。”她的声音甜美而专业。


    “老师早上好!”苗苗脆生生地回答。


    当老师准备从辞穆手中接过苗苗时,小家伙却不肯松手了。他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地抱着辞穆的腿,小脸蛋在裤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发出满足的、撒娇般的哼哼声,那是混杂着人类语言和人鱼族特有音节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