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我在现世给人鱼当保姆》 孩子的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襟,似乎在犹豫,在害怕。但他看了一眼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又看了一眼白陆文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小手松开了衣襟,转而握住了白陆文拿着手机的手。
白陆文心中一酸,将手机放回耳边,也递到了孩子的嘴边。
听筒里,辞美莎还在绝望地小声啜泣。就在这时,一个细弱、发颤,带着浓浓鼻音的童声。
“姑姑,”苗苗的小嘴唇贴着冰冷的手机,他努力地控制着,不让哭腔泄露出来,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是让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姑姑陪我,我怕。”
白陆文有时也觉得自己很残忍。他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尽头,冰冷的墙壁贴着他的后背,明知道苗苗有多么不舍得离开昏迷中的辞穆,却还是要狠下心,亲手将这个孩子送往万里之外,去和同样心碎的辞美莎互相舔舐伤口。这无异于将两只受伤的小兽关进同一个笼子,期望它们能从对方的哀鸣中找到一丝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那盏刺眼的“手术中”红灯,啪地一声,灭了。那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白陆文猛地站直身体,沉重的铅灰色大门被推开,伴随着轮子滚动的轻微声响和护士低声的交谈,辞穆被推了出来。
他躺在移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规律滴滴声的仪器。那张曾经总是带着三分懒散笑意的脸,此刻被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露出的皮肤白得像纸,毫无血色。苗苗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病床边,小手紧紧抓着床单的边缘,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辞穆,仿佛想用目光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苗苗成了病房里一道沉默的风景。白陆文给他搬来了一张小小的陪护凳,他就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坐在那里,守着辞穆。他不动,也不闹,只是看。看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看输液袋里一滴滴落下的药液,看得最多的,还是辞穆那张苍白的脸。护士进来换药、检查,他会安静地挪开一点,等她们一走,又固执地回到原位。白陆文把食物递到他嘴边,他才机械地张嘴吃几口,眼神却从未离开过病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执拗和沉静,看得人心头发酸。
直到第七天,辞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白陆文蹲在苗苗面前,握住他冰凉的小手,轻声说:“苗苗,爸爸需要安静地养病。姑姑……姑姑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她很想你,也很害怕。你去陪陪她,等爸爸醒了,叔叔第一时间就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孩子沉默了很久,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最终,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白陆文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辞穆,轻轻地点了点头。
白陆文亲自送他上的飞机。在登机口,孩子一步三回头,最后,他挣脱了空乘人员的手,跑回来紧紧抱住白陆文的腿,把脸埋在他的裤子上,身体发出细微的、压抑的颤抖。白陆文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他摸着孩子柔软的深棕色头发,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字。
送走了苗苗,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回到空无一人的病房,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那份静谧反而更显沉重。白陆文疲惫地坐倒在苗苗之前坐过的那张小凳子上,将脸埋进掌心。许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小小的、圆润的东西。
那是几颗珍珠,是苗苗离开前,在他怀里无声哭泣时,从眼角滚落,掉在他掌心里的。它们在病房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层温润又悲伤的光晕,每一颗都不甚规整,却比任何顶级的珠宝都更动人心魄。他已经叫人去检测过,得到的报告冰冷而科学——成分是碳酸钙(CaCO??),和普通的珍珠并无二致。
并无二致?白陆文在心里发出一声苦笑。他将那几颗尚带着孩子体温的珍珠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坚硬圆滑的触感。这就让白陆文不得不信。他的兄弟失踪这三年,遇到的远不止是一段跨越物种的爱情。他所经历的一切,比他轻描淡写口中所说的,还要更奇妙、更离奇、也更残酷。这些由眼泪化成的珍珠,就是最荒诞又最真实不过的证明。
时间在重症监护室里被拉伸、稀释,失去了原有的刻度。
将近一个月后的一个黄昏,夕阳正浓,将窗外天际烧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绯紫。那光线穿透玻璃,在病房的白墙上投下一块温暖而沉默的光斑,缓慢移动,最终落在了辞穆紧闭的眼睑上。
或许是那份光与热的触碰唤醒了沉睡的神经。辞穆的眼睫,那曾因笑意而微微上扬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这一下极其轻微,如同蝶翼的振翅,若非全神贯注,根本无从察觉。随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昏迷太久,他的瞳孔无法立刻适应光线,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试图去看清周围,只是本能地、贪婪地望着窗外那片壮丽的晚霞。那绚烂的色彩,像一场盛大而绝望的告别,在他混沌的意识里,渐渐凝聚成一个清晰的画面——是那双盛满了星辰与爱意的眼眸和突兀出现的蓝天。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沿着干涸苍白的脸颊,没入鬓角的发丝。没有抽噎,没有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淌,是灵魂的裂隙中渗出的悲伤。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助理小张提着一份外卖走了进来,抬头却和辞穆那双睁开的、空洞的眼睛对上了视线。小张手里的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辞……辞总!您醒了!”
他手忙脚乱地冲到床头,按下紧急呼叫铃,然后语无伦次地对着空气喊:“医生!医生!他醒了!”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医生和护士涌了进来。辞穆的身体成了一个被审视的客体,冰冷的仪器在他身上游走,一道道指令在他耳边响起。“能听到我说话吗?”
“眼睛跟着我的手指动。”
“试着握一下我的手。”
他做不到。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像个被拆散后又拙劣拼凑起来的木偶,身上缠满了绷带,胳膊和腿都被厚重的夹板牢牢固定着,连动一下手指都成了奢望,那上面也套着冰冷的金属支架。
检查过后,医生确认他生命体征平稳,只是身体极度虚弱。人群散去,病房重归安静。小张已经重新订了流质的营养餐,他小心地将吸管凑到辞穆嘴边,低声说:“辞总,喝点水润润喉咙吧。”
辞穆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他顺从地含住吸管,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的焦土。他转动着唯一能活动的眼球,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病房。
小张看着他,看着那张被氧气面罩遮挡,却依然透出无尽破碎感的脸,心中一紧。此刻的辞穆,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慵懒与从容,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惶然与无助。那是一种彻底的、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慌。
不需要任何人再说什么。他醒了,脑子清醒了,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那不是一场噩梦。
他活了下来,代价是他的永恒消逝。九艉,真的死了。
辞穆的目光依旧空洞地胶着在天花板上,曾盛满星辰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死寂的灰。突然,他喉结滚动,干涸的声带摩擦着,挤出几个破碎不堪的音节,气若游丝,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决绝。
“我……我要……立……遗嘱……” 小张整个人僵住了,他俯下身,几乎将耳朵贴到辞穆的嘴边,脸色因恐惧而一寸寸发白,颤声问道:“辞、辞总……您……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辞穆没有看他,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小张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了两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指纹解了好几次锁才成功。他翻找出白陆文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留下湿滑的汗迹,电话刚一接通,他就语无伦次地喊道:“白总!您快来!辞总他……他不对劲!他说他要立遗嘱!”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应,病床上的辞穆再次开口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串接着一串,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滚落,迅速在雪白的枕套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那一点点硬撑起来的力气,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碎的哀求。
“我要……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