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衣冠冷(五)
作品:《富冈义勇说好》 来信人竟然还是灶门炭治郎。
这份意外让富冈义勇扬起睫毛。有事?他想,炭治郎的来信雷打不动地在每月初寄出,视天气与时局情况隔两三天或者更久到,月月一封不多不少,遇上节日会额外多一张内容长篇大论和信也没差的贺卡,但不论如何从不多出或缺席。他知道这是师弟在照顾他,控制着来信频率不至于让他怀有不必要的压力:既已决定离群索居,不论初衷积极与否,那都是他决定要和过往一刀两断的证明。富冈义勇不认为师父师弟,为他提供住所的小主公属于被切断的那部分,但毫无疑问,他更习惯这样联系手段较为单薄的关系:不远不近,维持在他自觉亲近但不热络的距离——维持在他觉得安全的,不会太早悲伤的距离。
心思电转,他眉头忽地压下来。富冈义勇不想悲观处事,也知道脑子中那些“不会是师父出事了吧”的想法根本无凭无据,但不得不说,哪怕修养了这么久,他好像还是一直处于应激状态,不仅日常生活中会对特定的事或物反应过大,对于除自己外的生死之事也格外敏感。
富冈义勇有些匆忙地拆开信。
「义勇先生敬启:
见信如唔,贵体安健。
秋意已浓,凉意渐深,山上的杨树叶已落得差不多了,不知您那里气候如何,但既已秋深,还望保暖加衣。这封突然到来的问候实属意外,希望没吓到您,是这样的,此次来信是为樱井先生一事。
相信义勇先生知道樱井先生是谁、寻您为何,听后者说他从没收到过您的回信,忧心是您没能收到或是他哪里不小心冒犯了你,几经辗转后最终还是找到我这,希望得到一个,嗯,关于您的答案。
我大概明白您在想什么,故而擅自答应了樱井先生的请求,您……还是没有走出来吗?
前些日子香奈乎去复查,医生说她身体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没劝住伊之助识字,但他最近已经能坐住听我们说话了;善逸连续好几日很有气概地拉祢豆子出门逛街,祢豆子说他们玩的很开心;而我还在这里,没有失约,带着您的牵挂满怀感恩地度过每一天。义勇先生,我们已经胜利了。
奋累世余烈,举万人痛雠,冠世一战,千古此绝,樱井先生是这么说的,他不想主公一家、鬼杀队的大家这般传奇就此掩入尘埃就此被人遗忘。鬼王已经死了,食人鬼已成历史,鬼杀队使命已了也就没有继续隐于人后的必要,因此他想把大家的事迹编辑成册,英雄哪怕未被传唱,也该留有姓名……这些话他应该在给您的第一封信里已经述明了,但他可能没告诉您另一个原因。(因顿笔太久洇晕的墨渍),因为最终一战死去的人实在太多,很多鬼杀队的队员只是留下一个名字,他们中一些人或许是孑然一身,又或是故友亲朋无一幸免,没有人认领他们的尸骨或衣冠遗物,只得主公为其刻名立碑,所谓生平更是无可追溯,樱井先生作为收敛战场的隐对此十分心痛,因此最先开始写的才是我们的篇章,因为哪怕我们认尽所有人的概率不大,那也是只有我们还有可能记得他们了。
活下来的大家,包括您,包括我,如今站在这里,绝非苟活,而是人类战胜恶鬼的证明,是过去的大家对未来所有将说未说的期望的集合。
所以请您一定不要妄自菲薄。杀死鬼王鬼舞辻无惨并非谁一己之力,鬼杀队的大家都怀有毋庸置疑的恶鬼杀灭的信念,也都为此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生命无可亵渎,因此论功过得失可谓无理,更何况,您,您失去的已经足够多了。
因此,因此,就算您不认可自己于此伟业所付出的贡献,难道您的一生里没有一定要记住的,不可忘却的、重要的,美好的人吗?人的一生是由无数个人共同参与而组成的漫长奇迹,您不想让你生命中的重要之物换个方式继续留存下去吗?
原谅以上我对您的的妄加揣测。义勇先生是个很好的,绝好的人!……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您真的,真的值得此间的一切美好。往事已了,今为新生,既已如此,我真切地希望您能找到属于您的幸福,能让您不再流泪的幸福。(划掉的字迹)所以请您一定再考虑一下樱井先生的请求,不论如何,我会支持您做出的任何决定。
灶门炭治郎敬上
x年x月x日
满室寂静,阳光不再重要,连呼吸好像也就此匿迹。富冈义勇早已忘记了他刚开始读信时略微惶惶的想法,只是不受控制地将那句“您不想让你生命中的重要之物换个方式继续留存下去吗”来回读了好几次,他又开始耳鸣,眼周发黑,感冒带来的生理性头痛卷土重来。故友稚嫩的脸在脑中胶片卡顿似的闪回,神经自顾自模拟起那场永别里亲姊温暖却难掩颤抖的手的体感,他想起每个前往紫藤花居的清晨,留守善后的隐迎上来时真切的笑容和那句经无数人口的太好了。他们一个个走进他如今不住晃动的回忆,又无可挽回地消失在他恍惚的视野,用这种方法铭心刻骨地让富冈义勇明白他们已经不在了,□□消亡,精神无法再作用于物体与时间,除了自己没人会记得他们。
“忘れられない人。”
他捏着信弯下腰。直到现在那种缓慢而经久的隐痛才逐渐浮出骨骼作用在神经皮肉,剪短的头发,消瘦下的身体,逐渐远去的的听力,并不惯用的左手。身体在衰败,时日在倒数,他会消失,有人给他筑起坟冢或没有,遵循着此世传承最久的、所谓生死有常的真理。生死是大事,而后者往往因永不复焉被格外避讳,他这样的年岁谈余生在旁人看来或许可惜,再肉麻些估计还要感叹几句什么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可他对此并无怨言,甚至可以说是欣然接受,命运只是来找他支取他早早许下的代价,平常又公允,就像秋收稻谷,冬日碳火下山。若是使命已了身无挂碍,这样的离去某种意义上看倒也算一种寿终正寝。
鬼王已经死了,他又一次意识到,少见撇去了那些让他窒息的牺牲与追悔,首次正视那位来信人给出的,即使有意回避也记忆犹新的来意:存碑立传,不教泉下泥销骨;改朝换代,此是千秋第一秋。
此是千秋第一秋。
富冈义勇或许微不足道,但富冈茑子、锖兔、鬼杀队的大家却能以另一种姿态活下去,在文字里得到他们应得的,属于英雄的犒赏。
而他也是连接此秋与往后千秋的其中一人。
折下来信,富冈义勇抬头望,沉默着下定某种决心,如同呼出沉在水底的人浮出水面后的第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