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作品:《[AC2]超时空同居》 当点点充满生机的新绿重新在草地及树木枝头悄悄冒出,当两人毛茸厚实的珊瑚绒睡衣和蓬松的羽绒被都塞到袋子里抽成真空,干瘪瘪地摞到衣柜上层——意味着冬去春来,时间悄无声息继续往前。
某个周末午后,阳光正好,不出意料一觉睡到大下午的社畜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顶着一脑袋蓬乱炸毛的头发去厨房觅食,回来路过客厅便看见和她这个作息糟糕截然相反、估计一大早就起来了的艾吉奥正姿态闲适靠坐在沙发里,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长裤,在窗外投射进来暖金色的光晕里显得神采奕奕衣冠楚楚,他专注地阅读着手里的一本书,长腿交叠惬意搭在另一边的沙发扶手,光是个侧影就展露出难掩的俊美与气质不凡,氛围简直像一幅古典油画。
社畜眯眼让涣散的视线聚了聚焦,然后贼笑一声,从背后放轻脚步抄过去,拿着那瓶刚从冷藏层里掏出来的鲜牛奶往他裸露在衣领外的后脖颈一贴——
然而还没等真正碰到,她的手腕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精准攥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艾吉奥头也不回,只随意把书往大腿上一扣,这才缓慢侧过脸,用写着“又闹什么”浅浅无奈的琥珀色眼睛睨了她一下。
同时,没得逞的社畜也看到了那本书翻过来的封面——《君主论》,尼科洛·马基雅维利。
她眨了眨眼,没什么底气尬笑:“哟……早啊E哥,看粉丝给你写的书呢?”
一听这话,艾吉奥立马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丝毫不管这种没气质的小动作立马破坏了之前岁月静好古典帅哥的完美氛围,也不知槽点是她厚脸皮顶着大下午的太阳硬说什么“早”,还是“粉丝给他写的书”,不过从回答来看,大约还是后者居多——他扫了一眼书的封皮,不屑嗤了一声:
“什么给我写的啊,真按这里面的说法,这明明是写给切萨雷·波吉亚那个混蛋的吧。”
社畜倒是不以为意耸耸肩,拧开牛奶喝了一口,却又皱眉——可恶,牙好酸,不该这么草率直接往嘴里灌,应该倒出来热热再喝的,起床直接吨吨喝冰牛奶什么的是年轻人的专属,早就不适合她这把年纪脆弱的口腔和肠胃了……
她怏怏把布满水珠的塑料瓶兴致缺缺放到一边,随口答:“你管那么多呢,在你们那边是给你写的不就得了,这边历史上的马基雅维利也不是你将来要认识的那一个,因为这个对你们革命友谊的纯粹性产生怀疑的话,小马哥可要哭了噢。”
艾吉奥意味不明轻哼了声:“……那最好是他为我写的版本,和我手里现在这本的内容不太一样呢。”
没等社畜没完全褪去睡意的脑子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艾吉奥却已摇摇头,忽然提了个看似跳跃、实则可能这才是他从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晴,我有件事不明白……你说,统一——这难道不是一个反对自由意志的强硬概念吗?为什么在有的人看来这会是好事,连马基雅维利也如此推崇?”
社畜听呆住了。
这明显不是她上一秒还只顾着内耗年龄和牙龈健康的大脑能一下子顺利接收的讯息,他从轻松日常直接越到政治哲学的一个大跳,弄得她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但显然,社畜尚在的理智还是明确告诉了她,这不是一个能让她施展大糊弄学随便应付应付的话题——这一套在职场和生活上百试百灵,可此刻抛出这个问题的艾吉奥态度严肃正经,已明确证实了这不是一次打诨插科的闲谈,而是真正一次价值观的探讨。
而且正因为重视她这个人,他才会询问她的意见,如果她还是糊弄或者回避,又或者察言观色挑他爱听的拿人当傻子哄,那可真的很伤人心,也很不识好歹了。
“啊……这,其实非要说,我也觉得统一是好事来着……”
她小心翼翼,近乎惴惴不安瞄着他的表情,万分纠结着说出这句用屁股想都知对方不会爱听的话,果然艾吉奥闻言脸色微黯,社畜绞尽脑汁,几乎能听到自己脑细胞成群结队阵亡的死前哀嚎,思考了良久继续开口,气势虽虚却话语坚定:
“我觉得,可能跟你和我不同的出生成长环境有关吧……你那时候意大利还没统一,所以从生下来就习惯了独立城邦制的你可能不会明白……但在我们自古以来就是一整个大国的中国来说,不管哪个朝代,只要稍微读点书的老百姓,应该没人会不理解‘统一’这两个字的伟大之处……”
可能是深植骨血的荣誉感被激发,社畜的嘴皮子渐渐利索了起来,也有勇气直面艾吉奥的眼神,他脸色看起来不太高兴,但仍在仔细倾听。
社畜深吸一口气:“这个国家的统一,已经持续了不止几百年——那是两千多年前就打下的基础,而它带来的成果……艾吉奥,你有看过世界地图吗?”
她不必他非得回答,他已经不是第一两周来到这里,这种基础常识必然心知肚明——从艾吉奥有所动摇复杂几分的眼神就可看出,他已经依稀察觉了什么。
有些话对聪明人而言,已都不用说得太透:都不说在地图上的佛罗伦萨共和国与中国,就哪怕是今日的意大利与中国、乃至整个欧洲与中国——单独一个国家的960万平方公里,和四十多个国家总共一千万出头的对比,不言而喻。
书同文车同轨,两千多年前的政策至今仍在荫佑这片土地,文化的向心力与凝聚力所迸发出的能量,是一片碎裂分割的版图永远无法想象,固然,这样的大一统势必要将艾吉奥为代表的西方人珍视的自由和个性作为牺牲,但换来的是一个文明得以跨越数千年几经波折考验,依然能作为一个整体屹立不倒的根基。
它源远流长,无与伦比。
听完了她的发言,艾吉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笑似泣的古怪音节。
“真有趣。”
他用比哭还难看的勉强假笑说道,听着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艰涩挤出苍白无力的字句:“……按照这个道理,在切萨雷打江山路上突然冒出来把他杀了的我,岂不是成了最大的历史罪人了?”
……
这不是等于,否定了他为之奋斗的一切吗。
他杀了切萨雷,却没有取而代之替他逐鹿天下的手腕与气魄,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刺客,做不了枭雄,他只会把人宰了潇洒拂衣而去,丝毫不管历史会如何改变,就这么毁掉一个本有概率走向和平的可能。
真是,一点也不负责任呢。
他几乎是又想哭又想笑,连得知自己的一生被人观看娱乐那时,都没有眼下这般迷茫。
但社畜在这时候压住他两个肩膀,盯着他涣散无光的金色双眼,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依然轻,却如磐石般稳,在这种时候就像是镇魂钉一样贯穿了艾吉奥的身心,他做不出反应,只能呆呆看着她,任由话语继续涌入听觉:
社畜看起来也相当紧张,却在竭尽全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无比可靠:“你不能脱离当下拔得太高去看问题,就像我的国家秦始皇一样,你能说刺杀嬴政的荆轲是恶人吗?即便确实——要是那时真的杀成功了,如果中央集权尚在萌芽就被扼死,六国再度分裂陷入纷争,从宏观层面会造成历史的倒退,蝴蝶效应的翅膀扇起来,两千多年后还能不能走到现在这个新中国,一切都变得难说——”
“可是!”
她压在艾吉奥双肩的手疯狂颤抖出汗,都快滑脱位置几乎变成在掐他的脖子,而艾吉奥依然如无知无觉,社畜加快语速,急得几番破音:“——可是说到底!嬴政在当今这么受敬仰,无非是我们当代人不是秦国的子民,而且受他统治的方针荫庇得到益处了而已,真换我去服徭役修长城,那我肯定骂的比谁都凶——这种事情根本不是非黑即白,起码对当时的百姓而言、呃——咳咳咳……”
一口气情绪激动说了这么多,肺活量受限社畜的脸渐渐涨成了红色,还一时不慎把自己搞岔了气,等咳嗽完了稍缓过来,整个人后继无力气喘吁吁,却仍在艰难坚持往外憋字:
“……不要只问得利者。”
“去问被强征去修建宫殿的民夫,去问提心吊胆屠刀随时从头上落下的百姓,他们必然会告诉你一个答案——毫无疑问,荆轲就是英雄。”
说完这些,社畜脸色已经从红转为失去血色的煞白,她松开按在艾吉奥肩上的手,退了半步按住自己太阳穴。
……草,好像不该肚里空空就把自己搞这么激动来着,有点晕,是不是低血糖了啊……
但是不行……都这么多了,最后一句不管怎样也得讲出来……不如说,以上所有都是为这一句在铺垫——
……
艾吉奥几乎神魂震撼呆呆看着她,社畜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侧头音量降低,小声补了一句:
“……艾吉奥也是。”
……
……尽力,真的尽力了,对一个不善言辞的i人来说,这真的已经是她能给出力所能及最好的回答,为此脑细胞那是一片片地死,人都要燃尽了。
艾吉奥愣愣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眼中似有无数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在翻涌碰撞,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之前因为迷惘而碎裂,又在此刻重新复原,并且经由这一过程,淬炼得坚韧更胜往昔。
然后,他忽然抬手遮住了自己的整张脸,指缝间漏出的呼吸颤抖急促。
他也小声说道:
“……能……让我抱一下吗?”
社畜眼睛瞪大呆住,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而唯独这一次,艾吉奥将他一直保持得极好的绅士风度抛之脑后,根本额没等她回应——仿佛害怕哪怕多一秒的等待都会让这来之不易的救赎溜走,就已迫不及待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不容拒绝又不会弄疼她的力道往前一拽,社畜一个踉跄跌进他坚实温热的怀里,被紧紧环抱住。
她第一反应是僵如石像,被他充满干燥又洁净、好似阳光晒过气息的臂弯包裹起来,等缓缓回过神,才惊讶发现这个拥抱竟是出了奇的纯净,明明两具躯体紧密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她却从中都没察觉到一丁点**或者被侵略的感觉,只有纯粹至极、乃至一点点孩童般幼稚的贪恋与依赖,好像把她当成了什么象征意义的锚定物,紧抱着不肯撒手。
在这样的怀抱中,社畜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软下来顺从着偎进了他的胸膛。
社畜小小地叹息一声,用侧脸贴上他心跳急促沉重的胸口,双臂也抬起悄悄沿腰环绕,安抚地轻触那里紧绷的背肌,偷偷摸摸回抱了他。
而,当她自己那颗因过度消耗和紧张而狂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感官从震撼中迟钝复苏,便顺理成章逐渐察觉另一种不谐的异样——
不是她在紧张得颤抖。
是艾吉奥,是他的身体在发抖。
不因为寒冷,也不因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仿佛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震颤,轻微却无法抑制,透过相贴的胸膛,清晰地传递过来。
那是一种深切沉重的哀伤,是剜骨割肉般的不舍,是……
是某种冰冷的预感如同细蛇,倏然缠上了社畜的心脏。
……她好像,大概猜到了。
还能是什么呢,只有一件事,一件潜意识里他们一直尽力不提,一直在回避,却终有一日不得不面对的事——这一天,终究到来了。
“晴。”
艾吉奥唤了她的名字,声音前所未有的艰涩沙哑。
“昨晚,伊述的神……来我梦里了。”
……
“祂说……十天以后,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