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白丧喜人
作品:《鳏夫诡事录》 ***
瓦镇。
晌午过了大半,两人才磨蹭到镇上。
第一件事,言庆自是带着照夜往“姜家衣铺”去买衣裳,免得真到了乔家,让人给赶出来。
可进门后,那掌柜见言庆仅能掏出几枚铜板,便连连挥手,甚至连赊账的话都堵死了,还暗讽他那稀里糊涂的师父,怕是就此都不会回来了。
衣裳没买成,言庆灰头土脸的从铺子里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照夜调侃道,“先前不是还让我直接挖坟穿寿衣么?”
气得言庆脸更黑了,“我那是开玩笑的!”
却在此时,照夜忽然瞥见那“姜家衣铺”四字匾额处,赫然多出了一道淡白的痕迹,若隐若现。
“三更铺?”照夜心中一紧,未曾想到这玩意儿竟敢明目张胆地留下记号了。
正待他再细看时,言庆却一把拉过人,“你都蒙着眼,还看什么!快走,办正事要紧。”
不时,两人就站到乔家的大门前。
这宅子不小,东府西厢,书楼客院,也算镇上的大户。而如今,整个门廊檐角上,皆是一盏盏的“奠”字白灯笼,显得死气沉沉。
此时,这乔家大门紧闭,仅开了扇小门做东,更让人没到的是,出门相迎的,居然会是乔庸乔老爷本人。
不过几日,这乔老爷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憔悴到脸都脱了相,明明还未过六十大寿的年纪,居然都老成了这副入土的模样。
嗐!
乔庸声音暗哑,开口竟是要将他俩打发走的意思,说道,“陈实老仙师即已出了远门,两位就请回吧。”
呃?
言庆诧异,赶忙问,“乔老爷,那您这儿,今夜......”他都想好要怎么推举照夜替师父来接这门差事,如今乔庸的这番回答,着实叫人意外。
“前日里,来了位白事知宾,接了老朽家的这桩丧事。”乔庸解释。
毕竟知宾是专门操办红白事的行家,可不是他们这种混口饭能比的。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言庆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显然饭碗被人抢了。这年头,连给死人守灵的活计都有人抢,真是出了奇的。
于是,他语气带刺朝向照夜道,“听见没,来的是白事知宾。跟咱不一样,人家连迁棺改坟,冥婚选配都能变成正经生意。万一真遇到个邪门的事,那也不带怕的。”
照夜未置可否,见事情有人接手,那自然最好。便转头就走,他心里琢磨的还是那突然出现的“三更铺”的标识,看来不得不再去那家成衣铺子看看。
却听得言庆又抱怨道,“乔老爷,当初,咱可不是这样讲的。您为了这事,都来请过我师父好几回,师父这才应下的,为此还特意请了......”言庆赶忙拉过照夜,大声道,“这位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兄!”那模样仿佛在说,他才是此中行家。
听后,乔庸乔老爷终于面露难色,看向了身侧。
不知何时,他身边竟悄然出现了一名黑衣人。那黑衣男子属实古怪,一侧耳际挂着根扎眼的红绳,绳长至肩,末端还系着枚小巧的铃铛。
这铃铛......
照夜突然被吸引了注意,虽蒙着眼,但仍盯着那枚铃铛看了许久。
言庆见了乔老爷身侧这名男子,即刻就明白这人是谁,先发制人道,“我说这位公子,咱都是吃百家饭的。别以为你们知宾一职,如今由府衙收去,又拿起了朝中俸禄,就能打压我们这些走南串北的散客。”说穿了,大家都是混饭罢了,都一样。言庆心中自是有些不平。
黑衣男子目光在照夜与言庆身上停留片刻,淡然道,“即如此,倒也不妨多一两个,当是傀民,好叫邪祟们不敢近前。”
“傀民!”言庆还想争辩,却被照夜抬手制止。
“灵堂设在哪?”照夜直接问向乔庸,语气不容置疑。顺势拆下蒙眼的布条,收起黑伞,那双厉目扫过庭院时,根本未有什么礼节,也未再看向旁人。
眼下,他只想确认,那“三更铺”,不要蔓延到此处。
乔老爷这处,见柳知宾未有阻止,心下稍定,便引着照夜二人向灵堂走。言庆跟紧几步,心里自然清楚的很,一旦请了红白丧喜人,往后一应礼数,小到何时上香,大到棺木朝向,就都得听丧喜人的安排,这叫“入门礼”。
如今那知宾点了头,乔老爷便不能坏了规矩,他俩便也有了主事之权。
只是谁都没想到,一行人在穿过府院厅堂时,照夜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瞧着此时正挂于厅堂上的一幅画,意味不明道,“乔老爷,您拿这画来......镇宅么?”
言庆瞧向那幅山水画,却替乔老爷回答,“这画上的人,不就是岱舆仙么?拿来镇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乔老爷却是有些纳闷,忙答,“祖上传下来的,可是有何不妥?”
随他们一起的黑衣知宾,却贬了句,“这画,虽墨色清润,线条明丽。但呈现的,属实多了几分异样。”
只见那画中,山崖半腰处,立着位白衣仙人。他肩头蹲着只灵鸟。然而,身前却站着位布衣少年,正挽袖执刀,追着屋舍前的芦花鸡。更滑稽的是,画中门廊下,还屈膝坐着个泥人。那泥人着墨颇多,可怎么看都像是因作画时,不小心洒到的墨点,这才不得已补救,画了这么一个滑稽的小人儿。的确,多少让这幅画少了点仙气。
言庆见照夜仍未说话,轻声询问,“这画,是有什么问题么?”
照夜轻哼出声,随即转身便走。叫众人摸不着头脑,言庆自语道,“也不知这岱舆,又是何处的仙山......”
“那是蓬莱。”照夜沉声答时,眼神晦暗不明,显得他脸上的铜钱面罩愈加神秘了。
***
不时,众人便到了灵堂门口。
照夜伫立在门前,向里一扫,几个下人稀稀落落地跪在案台前烧纸,纸灰混着火光燃的有气无力。正中央是一口黑漆棺材,那大大的“奠”字,衬得整个灵堂死寂一片。唯有案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倒显活跃。
乔庸挥退众人,终于开口细问了起来,“仙师如何称呼?”
言庆险些对这个称谓笑出声。
“照夜。”
“那不知陈实老仙师......”乔庸仍有意确认对方身份。
“师弟他,的确请了我来。”谎话自然也就照说不误。
“哎!......”紧跟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哀叹自乔老爷胸口处传来,对方抬起枯瘦的手,揉了下干涩红肿的眼,声音低哑,“内人已经哭得病倒卧床,母亲那里,我至今都不敢告知。老夫这丧子之痛,可要如何交代啊。”
一时间仿佛打开了话匣,乔老头絮絮叨叨追忆起他那儿子。
照夜只静静地听,周围很静,也无人响应。
直到乔庸支支吾吾,半遮半掩的说了几篓子的“废话”后,才叫照夜打断,“乔老爷,您可是有事相求?”
“这。”乔老爷整个人垂头一顿。
“不妨直说。”照夜看向对方,他向来不会那些客套,人就站在堂前的阴影下,等着这六神无主,又顾左右而言的家主道出实情。
乔庸抬眼再次瞧向面前这位不成样的“破道士”。
对方这......不仅戴着张铜钱面罩,又穿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衣裳,那似红非红的颜色都焉没了。方才,居然还打了把黑伞......这人倒底靠不靠得住?一时间,乔庸心中甚感荒唐。
“头七回魂夜,乔老爷自然是想招魂。” 那知宾直接替乔老爷说了出来。
乔老爷不再回避,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一边呜咽着哭,一边重重的点头。
照夜却向黑衣男子道,“你信?”
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再是说的天花乱坠,人间倒底是没睁眼见过的。要真见到了,怕也只会以为自己疯了,有何意义?
对方却答,“乔老爷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也想见识见识。”随后,黑衣男子介绍道,“在下姓柳,字长赢。输赢的赢。”声音不卑不亢,整个人却多了几分文雅。
照夜哼声反问,“你又怎么确信我便有如此通天本事?”
柳长赢道,“在下是从西凉都尉府特意来的,十里八乡都传陈实是有名的风水先生,让东礁一带太太平平。所以,我来拜访他老人家。路过瓦镇,遇到丧事,自是要接的。”
照夜对这些官府名称本就一知半解,他自己才“活”回来一天,倒是对方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官府专门派人来收编陈实的。为什么?
“陈老......我那师弟云游去了,人,你是收不到了。”照夜干脆直接回绝。
“对,我师父出了远门,你算白跑一趟。”言庆赶忙附和。
“那请问阁下师承何处?中洲有此高人,是我朝之幸。”柳长赢套着官腔追问。
“不如我先问你,你耳朵上所系的这枚烛龙喑,哪来的?”照夜那双厉目一凛,带着不合时宜的谨慎。
“此物,恕在下不便多说。”柳长赢心中惊奇,原来这铃铛还有名字,就不知这三字怎么写?又是什么意思?
“即如此,那恕我也不愿多说。”说完,照夜撑开黑伞,拉上言庆,从柳长赢身侧走过。
忽然有风穿堂而过,那铃音荡起了声响,突兀横进了他心中。照夜感慨,不经回忆起那片云雾缭绕的水脉,有个人影就站在瀑布下。他手腕上戴的,正是烛龙喑。只是这铃铛,如今,竟流落至此。
照夜将手里的黑伞压的很低,人便消失在廊下......
一旁的乔老爷,只觉自己听得云里雾里,他心中的确想见一见那不成器的儿子,也不知方才那赵姓仙师又是何意思。
柳长赢安慰道,“乔老爷放心,即赶上了这个时辰,柳某必会竭尽所能,安排周到,让乔老爷得偿所愿。”
乔庸那双浑浊的眼突然亮起,双手作揖,再抬眼时,对方也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柳长赢摸着耳际的这只铃铛,也是第一次,让他听见这枚古物居然会发出声响。
当日在西凉都尉府上,他们这群吃百家饭的红白丧喜人,被官府收编后,各个都得了件辟邪的古物。
说白了,无非就是当做身份象征。样式不一,有玉牌、佛珠、铃铛,大家均是随便拿了件,对此并未认真。
当时,自己只是觉得这铃铛小巧有趣,倒是没多想。今日却在对方的口中得知了名字,还能听见声响。只是那铃铛响起时,眼前为何会无端出现一片迷蒙的水雾,倒是让人疑惑。想必该是这铃铛,蕴含着什么力量。
《中洲小志》岱舆为蓬莱仙山,山上有棵扶桑树,有只三足鸟。女娲还未起战事时,曾不远千里送了个泥人给那蓬莱山的白衣人,那泥人朝生暮死,只得一日欢乐,叫人伤感。为此,女娲还曾笑话过对方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