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榜一大佬弹幕出来的瞬间让直播间所有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甚至连江音都下意识忽略掉@月月那条金灿灿氪金弹幕，全身心被那价值高达近十四万的赠送礼物砸进沸腾喧嚷的财富震慑中。


    此刻脉搏每一次的跳动、胸口每一次的呼吸，江音的耳边从未显示得如此清楚。


    如果说芋泥奶酪的六千块让她大开眼界，那么这位名叫月月的神秘大佬几乎让她活了二十二年的世界认识顷刻崩塌。


    价值一千的嘉年华、五十二元的告白气球、一百元的梦幻城堡……


    她只在坐在直播间，在镜头前甜甜地说了几句话，就赚到了以前一年都没见到过的钱。


    弹幕在寂静中的触底反弹，如同雪花纷飞般在直播间刷屏，有眼疾手快的观众早就开启了屏幕录制，出手赠礼十三万左右的大佬，在日渐式微的直播届算是少见。


    “谢、谢谢月月的礼物”，大腿肉被她紧绷的手硬生生掐出血色，江音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月月宝宝请注意后台私信哦，会有工作人员联系你，嗯，宝宝们，马上要十点了，我、我这边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处理完，抱歉。”


    江音飞快地讲完这一长串今晚才背的告别语句，临走前对镜头稍微媚了下，做了个wink，语气恢复成之前那样的甜腻。


    “喜欢我的宝宝们可以点开我的主页加一下粉丝群，开播会有提醒哦，宝宝们拜拜，下次见啦～”


    不敢细看直播间流动的弹幕，江音立马关掉直播间下播，跟小兔子似的飞速窜出公司提供的录播室。


    直到楚燕一脸怒气地站在她的面前，江音仍旧恍惚地坐在录播室附近的长椅上，满脑子的十三万礼物。


    “醒醒”，楚燕卷起台本敲了敲江音的头，对闺蜜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屑和感到丢脸的恼怒，“还在想那满屏的礼物特效？”


    “对啊，天哪，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江音沉浸在震撼中无法自拔，没反应过来是楚燕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顺着她的话继续说：


    “开播不到一个小时，我已经挣到可以躺平起码三年的钱，我算了的，十四万二，我的老天奶，再省省躺五年也可以……”


    “江音！”


    楚燕气极反笑，握住的台本直接砸到她的脸上，“是啊，如果你不违反规定提前下播挣得远远不止这点！区区十四万，你就如图没见过金子似的宝贵！”


    被楚燕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江音才恍如隔世般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理智逐渐回笼，缓缓地抬眸对上楚燕怒火中烧的眼神。


    “我——”


    江音艰难地咽下为自己辩解的话语，原本颤抖的双手在楚燕阴沉的视线中立刻冰化，不自在地垂在身前，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等待着楚燕的责罚。


    “呵”，楚燕冷笑一声，从江音并拢的大腿上捡起那卷台本，目光冰冷地扫视了一圈乖巧坐在长椅上的江音。


    “终于冷静下来了，我以为你要跟那范进中举似的疯掉呢。”


    楚燕定定地注视着江音，江音亦不敢开口追问，心如擂鼓地抿紧唇，怯生生地望向面色愠怒的楚燕。


    “我对你今晚的表现很不满意”，许久，楚燕才勉强理好情绪，语气颇为平稳对江音控诉她今晚犯下的错误。


    “江音，提前下播属于严重违约，你的合同上面白纸黑字写好的‘每日六小时直播’，退一万步，就算不看合同，你这也是重大的直播失误。”


    楚燕随手拖过来另一个椅子，顺势直接坐下，微微晃动的二郎腿时不时地戳到江音的裤脚。


    “那个用户名为月月的人”，楚燕略微思索了下，才把卷好的台本又丢进江音的怀中，“你认识她吗？”


    “什么？！”


    江音闻言诧异地瞥了眼满脸怨气的楚燕，连忙摇头否认，“怎能可能！我以前关系不错的朋友你也认识，高中毕业后都淡了，老实说，目前我真正的好朋友只有你。”


    “七万一”，楚燕没顺着江音的话往下说，反而突然从口中蹦出一个陌生的数字。


    江音隐隐有预感与今晚的直播收益挂钩，但楚燕接下来所说的话几近让她那因金钱腾跃的心再度冷了下来。


    “粗略算十四二万，平台流水抽成50%，那就是七万一，公会抽成45%再加上我的分成15%，那你今晚的收益为——”


    “28400。”


    两、两万八四？！


    明明是十四万的礼物流水，为什么在楚燕口中过一边就变成了两万八四？


    “看来你很惊讶”，楚燕反而对江音此刻的神色非常满意，下巴微微后仰，整个后背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念在你是初次直播，这次重大失误我会打报告向领导求情，顺便善心地帮你祈祷不被全部扣完。”


    楚燕饶有兴致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江音，伸手替她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撩到耳后，朝完全愣住的江音微微一笑。


    “你这场直播唯一让我感到开心的点只有你的表情管理没崩坏，好歹算是立住了人设，要是你跟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似的大喊大叫，那才是彻底完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却不自觉地透露出敷衍与嫌弃，江音听得浑身难受，好像被审判的犯人困在长椅上，录播室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在往她身上投来鄙夷的视线。


    “我再问你一遍，给你打造的人设是什么？”


    对于楚燕突如其来地提问，江音深深地垂下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小声嗫嚅道：


    “成绩优异见识广大温柔知性的富家千金。”


    在互联网上营销的每个标签都与现在的江音没有丝毫关系。


    她在高三前的确文化成绩不错，但也达不到公司包装中的高考省内排名前十。


    更别提见识和家境，江音才毕业不到两个月，闯社会的经验少得可怜，家境平平无奇，让她去学舞几乎掏空了妈妈所有的积蓄，她家目前连个固定的房产都没有，还在租房子住。


    让江音演富家千金，着实难为她，毕竟穷人幻想皇帝挖地顶破天也只能想到他用金子做成的锄头挖。


    至于看似最简单的温柔知性——


    情绪稳定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全是靠钱堆出来的，对于像江音这类人群，看似面对跌踵而至的磨难却能保持脸色平和，实则属于完全没招了，只能被迫接受。


    “楚燕”，江音越想越觉得公司安排的人设行不通，试图拉拢好闺蜜，“真名媛假名媛，同层圈子的人一眼就能识别，要不咱们还是换个赛道，比如吃播？唱歌？再不济我那菜鸟的游戏技术还能当个下饭主播？”


    “好啊，趁着还没过试用期，我擅作主张先把你开除了，你觉得如何？”


    江音从未见过楚燕如此阴沉冷漠的脸色，好似几个小时前对她加油打气、笑意盈盈的朋友不复存在。


    “江音”，楚燕忽然压下声线，低沉的语音伴随着一字一句深深地戳中她最柔软的心脏。


    “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你还记得你在那个楼下打麻将楼上听得一清二楚的城中村的破烂的出租屋里第一次留下的泪水吗？四处碰壁的求职还没敲碎你学生时期的美梦吗？”


    江音猛地抬头望向楚燕，浑身上下开始弥漫着刺骨的寒意，眼前人神色如常，轻描淡写地说出宛如刀割的话语。


    “你早就发现了，不是吗江音？从你离开校园的那一刻起，大概率你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无法再做任何不切实际的梦想，被迫无奈实在找不到心仪的工作，你大可脱去长衫去做服务员，去进厂当女工，去送外卖——”


    “为什么要选择和你上任传媒公司签约当主播呢江音？全网铺天盖地有那么多关于主播工作的避雷言论，随便搜搜都是一抓一大把，你为什么还是挺而走险地签约了？”


    “不一样！”


    江音无视楚燕的质问，无法自拔地沉浸在退缩的情绪中，嘴角轻轻地颤抖，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们这是在骗人！”


    她好像完全说服了自己，按照这个混沌的逻辑向楚燕解释，“我上个直播内容只有聊天，这次我觉得很不对劲，如果仅仅只是媚女粉何必给我安排人设？我根本不是富家千金，假的真不了——”


    “两千三百块。”


    楚燕选择性无视江音的崩溃，冷漠地调出江音直播账号后台的余额，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被各项抽成后的金钱数字。


    扣除个人所得税，14203.9元。


    “不吃不喝全勤将近七个月，你才能将你上个公司每个月发的二千三百块攒成一万四，而你今晚上才播了二十六分钟。”


    在面对摆在眼前实实在在的金钱时，江音倏忽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声音与勇气，彻底地沉默了。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口口声声说的“骗”，到头来只不过是对于金钱，或者换个更确切的说法，源于不甘心而产生的**的掩词。


    为什么选择当主播？


    因为——


    江音攥紧手中的台本，根根分明的五指将近撕碎这白色的纸张，心脏猛地蹿跳后停滞，脑内一片空白，唯独剩下她最在意的两字。


    幸福。


    她非圣人，她也会嫉妒那些生来收获万千宠爱的人，嫉妒那些生来不缺金钱挥霍的人，因貌美而产生的自负与生活的不幸，却对幸福的向往超越一切。


    江音需要钱，需要钱带来的魔力来疗愈那稍微回想都会来如同绵绵梅雨般的痛苦。


    忽然之间，江音觉得她和直播间坐着的自己没什么不同，一个是立着人设大肆圈钱收礼物的假人，另一个则是努力维持正常人体面的假人。


    手机消息栏不合时宜地弹出后台消息，全是江音刚刚直播时，楚燕身为运营加的榜单大佬。


    @月月：在吗？


    @芋泥奶酪大旋风：老婆老婆，我的蛋糕可以指定选口味吗？


    @ruarua音音的纪老师：音音，怎么突然下播了？


    “有钱挣又有人爱，还不用像明星爱豆那样又唱又跳跟组演戏累得要命。”


    楚燕站起身，轻轻地抽出江音手里被蹂躏的台本，语调漫长却极具诱惑，“江音，你当真不愿意吗？”


    像是回应辛德瑞拉在参加王子舞会前对华丽礼裙的祈祷，楚燕此刻犹如化身魔法师，带着一条名为财富自由的合身裙子出现在江音的眼前。


    选择裙子大概率获得幸福，拒绝则意味着无尽的贫穷与折磨。


    “明天的直播”，江音不再犹豫，立刻起身与楚燕持平，漂亮耀眼的脸上扫去一切枷锁，徒留眼底勃勃的野心。


    “我会比今天更好，我会竭尽全力地配合你，会超越洛梦期成为公会新一任的一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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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