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作品:《我就赌你先开口

    南淮今年的冬来得太早,顷刻间初雪狂肆,不问去留,那是他们兵荒马乱、秘而不宣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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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压得很低,一道人影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海岸线走。


    衣领已经湿透,冰冷的湿意贴着皮肤往下钻。路灯在雪幕中勉强撑开一块昏黄,他眯起眼,搜寻着这片白茫里任何可能的人迹,指尖在口袋里频繁地敲着手机。


    风雪呼啸不止,远处海浪沉击礁石,一声,又一声。望着前方几乎隐于雪雾中的防波堤轮廓,陈准停下脚步,正要转身离开,目光骤然定在尽头那块礁石上。


    那里蜷着一团影子,几乎被夜与雪吞没。


    他仔细看过去才确认那确实是个人。蜷缩着,身边立着一把黑伞,伞面积了薄薄一层雪,已经成了雪堆的一部分。


    走得近了,陈准看清那是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少年,微低着头,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一头被风吹得微乱的棕发,和一截白得晃眼的后颈。


    他停下脚步,声音被吹得有些散:“…夏桑安。”


    那身影微微一颤。


    黑伞伞沿迟疑地抬起。


    先闯入视野的是一双泛红的眼,湿漉漉的长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意,眸子在昏暗中显得很深,盛着来不及掩饰的仓惶。


    伞沿又抬高了些,完整地露出那张脸。冷白肤色衬得眼圈愈发的红,一道泪痕正划过面中那颗小痣,消失在唇角边,人裹在大衣里,瘦得伶仃。


    陈准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瞬。而夏桑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狼狈,猛地别开脸,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只留下一个绷紧的侧影。


    几乎同时,陈准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没有回复,拇指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下,随即按熄了屏幕。


    抬起头,重新看向那个肩膀还在微微颤抖、试图把自己藏进雪堆里的人:“外面太冷了…三三,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少年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泛着浓重的鼻音:“…不冷,不用管我。”


    陈准静了半晌,手指蜷成半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两声,嗓音刻意沙哑下来:“咳…雪越来越大了…”


    那缩成一团的身影微微一僵。


    下一秒,捏着伞柄的手指倏地收紧,夏桑安像是终于败给什么,猛地站起身,几步挎过来,赌气似的将伞唰地朝他头顶撑来。动作间积雪簌簌抖落,不少直接灌进了他自己的后颈。


    冰得他轻轻一哆嗦。


    陈准抬手,自然拍落他围巾和发丝上的雪,手臂就势一揽,将人圈进伞下、带近身侧。


    少年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靠近,下意识就要挣扎——


    “别动,”陈准的声音放得低缓,哄劝着:“我可不想明天因为我俩都冻病了的蠢事被陈总念叨,而且后天就要期中考试了,你不能生病,听话。”


    理由冠冕堂皇,无法反驳。


    趁着他晃神的功夫,陈准微微俯身,用近乎耳语的音量,慢条斯理地补充:“而且,夏桑安,我现在名义上……好歹算你哥哥。”


    “你要是再不肯走,”他目光扫过对方冻红的耳尖,“我就只能采取点其他措施了。”


    “比如,把某个偷偷跑出来掉眼泪还不敢回家的小孩,直接扛回去。”


    “你说,选哪个?”


    怀里挣扎的力道瞬间卸去。夏桑安头埋得更低,几乎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模糊的:“……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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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伞下的空间逼仄,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了,包括身旁人平稳的呼吸。


    夏桑安落后半步,目光掠过积雪,最终停在握着伞柄的那只手上,修长好看,指节分明。


    被冻得通红。


    …好人卡进度,百分之十。


    这无厘头的念头试图冲淡方才的狼狈。这手一看就没吃过苦,一个金贵少爷,为什么要来雪地里捡他,再者,自己拿把伞不行吗?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又被他自己猛地拽回。不能想,现在一点都不能想,一想,胸口那团堵着的东西就又沉又涩,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深吸一口冷空气,把脸更深地埋进围巾,试图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侧前方的伞柄微动,伞面无声倾斜,将更多干燥的空间让到他这边。


    夏桑安一怔,目光从那只通红的手上抬起,飞快瞥了一眼陈准的侧脸。对方依旧目视前方,神情平淡,仿佛只是无意间的动作。


    …好吧,好人卡进度,百分之三十。


    他一身刺仿佛砸进棉花,只剩无所适从的茫然。刚才……似乎是一直没给陈准好脸色。


    一路无话,只有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和伞面上细碎的落雪声。


    直到再次回到那个灯火通明的红砖老洋房,踏上台阶,夏桑安进门一眼就看到玄关处自己那只孤零零的行李箱,像是坐实了陈准刚才说的话。


    他就是个大雪天偷偷跑出去哭,还不敢回家的小屁孩。


    有点窘。他低下头,手指蜷缩了一下,几步上前一把拉住拉杆,声音闷在围巾里又快又含糊:“谢谢…我先去收拾。”


    说完也没等陈准反应,侧身就想逃,冲到楼梯口,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儿。


    夏桑安吸了吸鼻子,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难受又浮了上来,酸胀地堵在喉咙口,他真想就地把自己埋了,还不如冻死在外面,起码不会这么难堪。或者一开始就不要心血来潮去看什么海,就算要哭,锁在房间里哭也行啊。


    一切都糟透了,脑子一团乱,身上也不太舒服,他本该像桑芜要求的那样给陈准留下一个好的初印象,但现在,他在陈准眼里。


    大概就是很好笑,很狼狈,很无理取闹。


    他正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身后响起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陈准停在身边,将行李箱的拉杆收起,单手利落一提,迈上了台阶。


    走了两步没听到跟上的动静,回过头,语气平常:“挺冷的,先上去洗个热水澡。”


    不笑他,不问他,也不调侃他,更没莫名其妙地摆哥哥架子说教他。夏桑安看着那个背影,低下头默默跟了上去。


    好吧……好像,比他想象中的好太多,好人卡进度百分之五十。


    跟在陈准身后,夏桑安此时浆糊般的大脑逐渐歪掉了重点。


    他好高,肩平背直,这学校的校服好好看,腰是腰腿是腿的,裤管笔直的能削萝卜菜。


    比陈准足足矮了十多公分的Beta夏桑安悲愤地想:成年前一定要超过他。


    陈准把他送到门口后也没进去,只是朝他友善地笑了笑,便转身进了隔壁房间。直到听到隔壁门锁合上的“咔哒”轻响,夏桑安才从混沌的思绪里扒拉出一点不对劲。


    好人卡进度,清零了。


    夏桑安小朋友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脑子转得快,即便此刻好像进了点雪花,化成了水,他搅合搅合之后,还是能品出一丝异样。


    这笑标准、友好,无可指摘,但后面藏着什么……暂时没看出来。他现在只有一个模糊又强烈的直觉:陈准不简单,像个……道行颇深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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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了个热水澡,身体暖和了,夏桑安却感觉自己还是没活过来。


    一是大脑仿佛自成一体,不受控制地反复琢磨陈准那个笑背后的含义,钻进了牛角尖,二是迫在眉睫的焦虑压得他喘不过气——期中考试就在后天。


    他头发只吹到半干,便胡乱地从早已被提前收拾好的书架上抽出一本题册,瘫在桌上埋头苦做。


    沧明私立在高一下学期末就已经按照选科成绩分了重点AB班,如今高二上学期已过半,各个班早已形成了稳定的节奏。


    他这个时间点硬插进来,无异于一艘小船突然闯入了航舰队,格格不入。


    即便有“期中前夕匆匆转学”作万能借口,他也决不允许自己考砸。作为半路插进来的转学生,想进重点班,这次期中的总分不能掉出年级百分之五。


    这么多年,夏桑安把自己逼得太紧。即便现在大脑昏沉,因长途跋涉脊椎酸胀,他也不敢松懈。


    他边刷题边想,越想压力越大。笔尖悬在题上,那些他熟悉的知识点变得异常陌生,每一个字单拎出来他都认得,进了脑子里,却糊成了毛线团,怎么解都解不开。


    眉心久久无法舒展,头越来越痛,他烦躁地用笔尾敲了两下额头,试图驱散那片阻止他思考的迷雾。


    桌边的手机一直接连亮起、震动,他终于察觉到,猛地抓起手机。


    循屿:[那会去处理了点事,没及时回消息。]


    循屿:[你到家了吗?南淮下雪很冷,别乱跑。]


    夏桑安看到消息,心里的委屈劲儿又上来了:我刚才那么需要你,你都不回消息,什么事情能忙那么久都不看手机……


    可是委屈着委屈着,看到“别乱跑”三个字他又觉得心虚。他不光乱跑了,还被“新哥哥”捡回家了,现在还觉得“新哥哥”好像人还挺好的,他突然觉得这对循屿是一种背叛。


    明明说过只这么喊循屿的。循屿哥最好,所以就算陈准再好,他也绝对不会认陈准当哥的。


    脑袋昏昏沉沉,打字也费力,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索性直接哼哼唧唧地发了几句语音过去。


    “没乱跑。”


    “我没出去…在做题…”


    “哥哥…想你了。”


    夏桑安总是这样。面对循屿,下意识就想撒娇,平时他大都只喊“哥”,现在可能是真的太难受,委屈又无助,还急得想撞墙,这句“哥哥”也就这么脱口而出。


    把额头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闭着眼睛深深吁了口气。虽然循屿还没回,但是他没心思想那么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做题。


    撑着桌子起来,刚拿起笔,门就被轻轻叩响。


    这家里没第二个人了……哦不,这家里只有两个人。


    夏·懵圈·桑安坐在椅子上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发呆,门还没开。晃晃悠悠地扶着桌子站起身。


    门一开,站在外面的人让他又愣了一下。陈准穿着一身和他一模一样的黑丝绸睡衣,鼻梁上多了副金丝边眼镜,微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啾啾。


    小啾啾?


    夏桑安觉得自己的重点完全跑偏,但目光就是不受控地黏在那个小啾啾上,脑袋沉沉地抵着门框,声音有气无力:“…有事吗?”


    “他好适合这个发型,还挺帅的…”


    ……


    寂静。


    三秒后,夏桑安混沌的大脑终于处理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好像…把心里话嘟囔出来了?


    他瞬间僵住,本就发热的头脑轰地一声炸开,从脸颊到脖子一路红透,耳朵尖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怎么办……”他又嘟囔,完全没意识到这句也漏了出去。


    强作镇定地别开脸,手指拨开额前的碎发,眼神飘向房间角落,试图挽回:“……我、我是说,我有题要做,没什么事的话我先……”


    话没说完,一只微凉的手掌忽然覆上他的额头。


    恰到好处的凉意熨帖着发烫的皮肤,舒服得让他下意识地往前顶了顶,甚至无意识地蹭了一下,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


    “……”


    片刻的舒适后,夏桑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干了什么,这下连呼吸都顿住了,耳朵红得发烫。他想凶人,但出口的声音又软又黏,毫无威慑力的一句接着一句:“你干嘛啊…”


    “就算…就算是一家人,也不能随便动手动脚吧…”


    “而且我真的要做题了…”


    “刚才那句话你就当没听——”


    “夏桑安,”陈准打断了他,掌心仍贴着他的额头,蹙着眉:“你发烧了,自己没发现吗?”


    他目光落在夏桑安红得不像话的脸上,声音里带上一丝探究:“烧得这么迷糊,刚才是在跟谁撒娇?”


    33:妈你为什么把我心理框写成对话框了


    准: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不是想哥哥这不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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