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轻风挟着晨雾的潮湿、树叶与苹果的香气扑面而来。阳光透过枝叶打在果实上，留下斑驳的阴影与诱人的光泽。


    齐沛珉看着一棵棵排列整齐的苹果树，没体会到收获的喜悦，只觉得这里像是生长着禁果的伊甸园，美丽的表面之下隐藏着说不清的危险。


    这是《田野与花》综艺第一期的拍摄现场。两天前，乔凡的助理将日程安排发给了齐沛珉：


    这期节目的主题是制造苹果白兰地。十四位嘉宾两两一组，分采摘与压榨、蒸馏、勾调三个环节进行比拼，依据三个环节的总分进行排名。


    齐沛珉站在苹果园门口，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将系统那念经一般的电子提示音抛出去。这期综艺在原书中，是“齐沛珉”与乔凡感情升温的开端。系统冷酷地催促齐沛珉，等会儿要在任务中与乔凡互帮互助、培养情谊。


    “干脆直接让乔凡歇着，自己多干点活儿，也算是自己狠狠地‘宠’了乔凡一把。”花了两天时间恶补白兰地知识的齐沛珉无语地想道。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乔凡，齐沛珉忙不迭地转身，试图躲得远一点：


    他宁可自己成为一个“普信男”，也要尽最大可能消除被慕钦泽视作情敌的可能性。


    可他刚背过身，还没来得及跑路，就撞上了曾棽的目光。


    “曾棽是我极力推荐来参加节目的，可不是朝维集团硬塞进来的哦。”乔凡的声音在齐沛珉身后响起，语调带上了几分调侃，与系统再一次的播报声交织在一起：


    “检测到关键剧情：到达曾棽负责的农业项目现场。请宿主及时破坏项目，并让其出丑、甚至几乎给朝维集团造成损失。”


    齐沛珉掌心贴住额头，两眼一黑。在岑亦津赞助的节目上搞曾棽，跟自掘坟墓也没什么两样了。


    而这期综艺居然对应上原书中所谓的“农业项目”，让齐沛珉意识到，剧情线可能发生了一些扭曲。


    他叹了口气，准备先跟曾棽打个招呼，先树立起一个“好人”的形象。可还没开口，视线就骤然被曾棽身后不远处的男子吸引住——


    身着深褐色工装的岑亦津正优雅地从车上走下。晨光洒在他身上，笼着一层毛茸茸的光晕，使他一贯的冷峻气息肉眼可见地消融了几分。


    齐沛珉很是崩溃，但又觉得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金主爸爸，往节目里加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且，以岑亦津的形象气质，节目组也许还甘之如饴呢。


    他走到岑亦津面前，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僵硬：“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来了。”


    明明所有人的着装都由节目组提供、一模一样，岑亦津的身姿却显得格外挺拔，让人不禁幻想起来，在那平整熨帖的衣物之下，藏着怎样优美精致的躯体。


    岑亦津将手里的草帽扣在齐沛珉头上，淡淡地开口：“为什么？”


    “你和曾棽可都是农业领域的专家，我要自惭形秽了。没准儿还会给星穹科技丢脸。”齐沛珉将帽檐向上推了推，向岑亦津投去委屈的眼神。


    听到这句带着绿茶味的抱怨，曾棽面露尴尬。岑亦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却隐隐透着不悦：


    “你就这么为霍宜洲着想？”


    ……你想多了，我只是怕霍宜洲找我算账。齐沛珉嘴角抽动了一下，正准备解释两句，却被PD的集合指令打断了。


    一行人站在苹果树下，听PD例行公事地介绍着本期节目的安排。齐沛珉头一次体验被数个摄像机团团围住的场景，没感到有多新鲜，只觉得脚趾扣地，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好，现在请各位嘉宾上前抽签，决定分组。”齐沛珉磨磨蹭蹭地走向PD，心里祈祷着最好跟曾棽分到一组：


    这样既方便自己搞事情，又能让自己巧妙地躲开和乔凡“守望相助”的剧情。


    可当齐沛珉定睛看清，岑亦津手中那张签纸上的号码竟与自己的别无二致，他真不知这是喜是忧。


    喜的是，终于不用跟乔凡一组，能顺理成章地躲他远一点；忧的是，现在跟岑亦津绑定在一起，自己的任何小动作都无处遁形，曾棽那头的“反派剧情”又该如何处理？


    “检测到剧情发生重大变化，正在重新计算……计算完毕！原剧情：乔凡与齐沛珉一组，并获得总分第一名；当前分组情况：乔凡与曾棽一组，齐沛珉与岑亦津一组——


    请宿主遵循修正后的剧情：帮助乔凡与曾棽在本期节目中获得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


    他爹的！这系统怕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吧？！齐沛珉在心里疯狂咒骂着。


    跟乔凡在一组时保证夺冠已经很难了，更别说自己还跟他在不同的组！


    “检测到宿主辱骂系统，ooc值上升至25%。ooc值超过50%时，抹杀程序将启动。友情提示：腹诽也算辱骂哦。”


    “……”齐沛珉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着，恨恨地攥紧拳头，默念“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苹果采摘计时开始。齐沛珉注意到，递给他竹筐的节目组工作人员一脸鬼鬼祟祟，还朝他挤眉弄眼、做了个“钱鸣”的口型，心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带着怀疑，翻来覆去地检查竹筐，探手摸了个遍，发现筐底的竹条已经有些松散了。


    负重较低时，竹筐还能勉强承受；可若是装了半筐以上的苹果，竹条势必会散开。苹果会随着“噗咚”的声响一个接一个地滚落在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坑，摔到变色、乃至破烂。


    而这会导致压榨出的苹果汁，色泽与香气都大打折扣。尽管可以手动削掉破损的地方，但出汁率也会受到影响。


    考虑到节目组给的时限极短，第一个环节——苹果采摘与压榨，多半是废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月影智能的暗线在搞鬼，为的就是让代表星穹科技脸面的自己在节目中出糗。齐沛珉蹙起眉，将筐放在地面上，直起身，望向乔凡和曾棽：


    曾棽正踮起脚尖，认真地观察着挂在枝头的苹果；而乔凡正靠在树干上，隐在树枝的阴影中，啃着手中的苹果，对周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乔凡的态度让齐沛珉颇感意外。在原著中，乔凡提前做好了功课，不仅苹果摘得又快又好，还格外注意品种搭配，这才使得榨出的果汁酸甜适中、香气浓郁。可他现在这副事不关己的摆烂模样，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凡哥，算我求你了，你动一下行吗？”曾棽一脸无奈地呼唤着乔凡。


    乔凡置若罔闻，直到摄像机拍向自己，才懒洋洋地搓了两下手，敷衍地采下几个悬在低处、长得又小又干巴的苹果。


    见其他的嘉宾都铆足了劲儿、卷得厉害，齐沛珉紧紧抓着竹筐，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心一横，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乔凡看样子是彻底躺平了，很可能会在第一个环节“荣获”倒数第一。干脆，借这个机会先处理曾棽那边的剧情，就用自己手里的破筐给他“使绊子”！


    到时候，他们的苹果滚落一地，排名垫底的“好成绩”也就有了一部分自己的“功劳”。


    齐沛珉偷瞄一眼专注挑选苹果品种的岑亦津，拎起竹筐、踮起脚尖，弓着身子慢慢往乔凡和曾棽那边挪。


    “近了，近了，还差一点……”他屏住呼吸，目光在乔凡和曾棽之间来回游移，缓缓向地上的筐伸出手。


    可就在他刚刚完成调换的动作，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仍然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时，手里握着两个苹果的曾棽忽然扭头看了过来，将他偷偷摸摸的样子尽收眼底。


    一滴冷汗顺着齐沛珉的额角淌下。他欲哭无泪地感叹着，自己真是没有当反派的天赋，怎么每次干点儿坏事都能被抓个正着？


    他正思索着如何辩解一番，却偶然瞥见蔓延至脚边的凸起的树根。转了下眼珠后，他迅速向前迈出一步，前脚紧紧贴住树根，身体用力前倾，后脚顺势抬离地面——


    齐沛珉先是被绊了一个踉跄，紧接着整个身子扑倒在地上。掌心之下是微凉湿润的泥土，鼻尖萦绕着的是淡淡的土腥味和清新的青草香，仿佛整个人被纯净、平和、宽容的大自然拥入怀中。


    对比之下，连日挣扎求生的郁闷与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齐沛珉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失去了，只想一直趴在地上，甚至萌生出长眠于此处的念头。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岑亦津和曾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齐沛珉，一左一右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乔凡和其他嘉宾闻声，也纷纷向这边望过来。


    齐沛珉身上那套扯出褶皱、粘有泥土的衣裤本应显出几分滑稽，可配上他微乱的蓬松发丝、红红的眼尾和被咬出两个牙印的嘴唇，倒好像一只淋了雨、又迷路找不到窝的小动物，格外惹人怜爱——


    让人不由得想给他套上项/圈，再拐/回家里好好爱/抚一番。


    岑亦津的眼神一黯，上前一步将齐沛珉身上的泥土拍掉。在一片混乱中，齐沛珉不忘趁机拾起曾棽和乔凡的那只好筐，谨慎地抱在怀里，生怕有人抢去了似的。


    他若无其事地扯扯岑亦津的袖子：“快去继续摘苹果吧，要来不及了。”


    岑亦津的视线落在齐沛珉手中的竹筐，又移到地面上的那一只，似是察觉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任由齐沛珉拉着他走向果园深处。


    在节目拍摄前，苹果就已经被采摘过一轮。再加上争先恐后、热火朝天的嘉宾们，低处的优质苹果几乎被摘光了，而高处的枝桠上还挂着不少鲜亮饱满的果实。


    齐沛珉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梯子，狐疑地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天，没观察到什么不自然的神情。他又翻来覆去地检查梯子，到处敲打几下，还用手一级一级地使劲按下去。


    见梯子还算结实，齐沛珉才将其在树旁支好，一边扶住梯子，一边对试图拦住他的岑亦津说道：“让我来吧，摘苹果还挺有意思的。”


    刚拆下纱布不久的右腿还有些使不上力，但为了在岑亦津面前表现得积极一点、至少别被怀疑在搞事情，齐沛珉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向上爬。


    可当他踩上第三级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伴随着梯子横档的断裂，他脚下一空，身体立刻失去平衡，向后仰去。


    靠！！齐沛珉绝望地闭上双眼，理所当然地推测这又是月影智能的手笔，在心里骂骂咧咧：


    月影的人哪里是想让自己出糗，分明是想要自己的命吧？！


    然而，齐沛珉的后脑勺却并未如预想中那般，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取而代之的，是整个人跌进一个带有淡淡雪松香气的怀抱。岑亦津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将他稳稳地托住，自然得像下意识的动作。


    “脚有没有扭到？”岑亦津扶齐沛珉站稳后，迅速蹲下身撩起他的裤腿，在脚踝上轻按一下。


    “没、没事。”掌心传来的温度仿佛从脚踝一直蔓延到脸颊，齐沛珉不自在地开口。他注意到岑亦津的鼻尖有些发红，想到自己刚才摔下去的力度不小，连忙问道，“你没被我撞伤吧？”


    岑亦津摇摇头，确认齐沛珉安然无恙后，才站起身。他看向梯子横档处整齐的断口，“我们被人盯上了。”


    疑似害群之马的齐沛珉试图祸水东引：“是不是慕钦泽动的手脚？他好像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M.Q.也赞助了《田野与花》，他在节目里做点小动作没什么难度。”


    “……那他真是吃饱了撑的。”岑亦津没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走吧，去另一边再摘点苹果。”


    很快，采摘时间就结束了。看到拎着完好无损的竹筐徐徐走来的乔凡和曾棽，齐沛珉简直想掐住自己的人中、再给自己做个人工呼吸——


    筐里只装了一小半苹果，根本不够将底部的竹条压散。


    这意味着，齐沛珉方才的小心思全部白费了：“欺负”曾棽的任务失败了，只得另寻他法。


    齐沛珉的大脑一片混乱。一边是破坏曾棽的形象、捎带着抹黑朝维集团；一边是要帮乔凡得第一。他根本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榨汁、蒸馏、勾调环节该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顺利地活过这期节目——


    那该死的系统，指派起任务来头头是道，可一问起它道具库的bug什么时候修好，它就化作哑巴了，连个p都放不出来。


    无法使用的道具、互相矛盾的任务……齐沛珉浑浑噩噩地跟随PD的喊声向榨汁间走去，直到衣服被人狠狠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偏过头，发现拽住自己的正是那个发给他破筐的月影智能的“内奸”。还没等他发难，“内奸”就把手机塞给他：“沛珉哥，钱总打来电话，有事情跟你讲。”


    “……鸣哥，有什么吩咐？”齐沛珉走到角落，有气无力地接通电话。


    “怎么样，酿苹果白兰地好玩儿吗？”


    “好、玩、得、很。”齐沛珉咬牙切齿地答道。一想起刚才险些摔成脑震荡，他恨不得立马冲回星穹科技，狠狠踹钱鸣几脚。“你放心吧，我在节目上表现得蠢极了。”


    “略有耳闻。”钱鸣憋笑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欠揍了，“记得再找找机会，说点霍宜洲和星穹的坏话。”


    “知道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我今天听霍宜洲说，你之前已经做好开发方案的‘动态内容生成引擎’，他准备让别人接手了。”


    闻言，齐沛珉愣住了。之前霍宜洲对这个方案还是很认可的，也同意自己作为负责人继续推进。


    可现在交给其他人，是什么意思？霍宜洲不信任自己的工作能力？还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不会的。自打穿越以来，自己都勤勤恳恳地工作，也没真正泄露过任何商业机密。


    也许……霍宜洲只是考虑到自己手头上的项目太多了、而且其中还有一个需求调研的重点工作，可能忙不过来。


    “霍宜洲还跟董事会说，准备派你去跟朝维集团谈合作，因为你有朝维集团的关系。”钱鸣再度开口，“你嘴巴够严的啊。你跟岑亦津早就认识的事情，我还是听霍宜洲说了才知道。”


    “……我和岑亦津根本不熟，否则我就直接去朝维上班了。”


    “霍宜洲可不这么觉得。”钱鸣那边响起点燃打火机的清脆声音。他吸了一口烟，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霍宜洲最近跟你走得近，你以为真是因为你的工作能力强，或者他把你当作朋友了？


    别犯傻，他是看重朝维的资源，准备用你钓条大鱼呢。”


    听了这席话，齐沛珉倒是没有太惊讶。毕竟，他早就明白，人和人交往是需要利益交换的，甚至连朋友间也得互相提供情绪价值才行。


    霍宜洲是个商人，又不是陪他玩过家家的幼儿园老师，将他视作接近朝维的工具也无可厚非。


    但他还是感到胸口有些发闷，一股莫名的难过与无力感悄然跃上心头。


    他仰起头，抬手抹了下湿润的眼角，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突然变得这么“感性”，肯定都是被这档破节目、月影派来的几个蠢货、还有那个抽风系统害的——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