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作品:《彩虹、天空》 周六上午,一阵吵闹声把床上的女孩吵醒。
裴之一揉了揉眼,扭头看向客厅的方向,视线无法穿越衣柜和墙壁,但声音能。
……
“我买个菜你也管?”
“你一顿饭吃得完这么多?”
“我买回来就必须一次做完?”
“不吃你买它干啥?一天到晚就知道买买买,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
她合上眼,安静感受着空气中震荡的余音。
就这么躺着,如果忽略逐渐泛红的眼尾,大概像是睡着了。
十几分钟后外面安静下来。
十一点,门被敲响,她扬声道:“醒了。”
饭桌旁只有她和母亲二人。
“去喊你爸吃饭。”
她沉默起身,上楼去喊人。
房间里没动静,她想下楼,但理智压住了这种冲动,她耐心地喊了一遍又一遍。
放软声音、放缓语调。
“哦。”里面终于传来应声。
她垂头看着地板下楼。
十分钟后饭桌前变成了三个人。
裴永超,他的父亲,看着已经动筷的她们满脸烦躁地坐下。
裴之一没抬头,只看着自己的碗。
席间只有碗筷碰撞声、饭菜咀嚼声,显得寂静无比。
“来,你喜欢吃这个。”
陈巧,她的母亲,把一块里脊肉放进她碗里。
她掀了掀眼皮,抬手把那盘空心菜放到母亲面前,又把番茄炒蛋放到父亲面前。
“谢谢女儿。”她的母亲说。
“……这还差不多。”她的父亲说。
她埋头继续吃饭,悄无声息扯了扯嘴角。
挺好,没因为不去喊他发脾气、没因为喊了他嫌烦人发脾气、没因为我们先吃发脾气、没因为我不吭声发脾气。
“这周在学校怎么样?”陈巧问。
“还行。”她答。
“要不要把加湿器带学校寝室一个?看看你这嘴干的。”
她抿了抿唇,“不用,麻烦。”
裴永超这时候哼了一声。
“……”陈巧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自顾自问:“听说你们下周去要开学考,这边的进度还能跟上吗?”
“还好。”她仍是如此道。
“要是不喜欢这边的学校,过两个月重新转回宁林市上,我过半年在那边有个工程。”裴永超说。
“……没事,挺好的。”她答。
“半年之后又搬走?”陈巧皱眉道:“女儿正上高中,哪能继续天南海北的跑?”
“你不想搬你不搬,我又没跟你说。”
“她上初中我就跟你说过了,小孩子青春期不要老换环境,连个朋友也交不上。”
“多换环境才能认识更多人,你懂不懂啊,不懂别瞎说。”
“我不懂?我是不懂,女儿跟着你从小学跑到高中,自打初中之后就没见她跟人出去玩过,这年纪正是培养性格的时候,跟了你算是没救了,孩子孩子养不好,饭饭也不让做。”
“你再说一遍?”
“……”
裴之一无声叹了口气,纵使千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他们彻底吵起来之前说:“我没事,都行,别说了。”
“你闭嘴。”裴永超脾气上来了,瞪着陈巧,“你再说一遍?我还没说什么,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妈——”裴之一劝道:“爸——都少说两句,吃饭吧。”
“你闭嘴!”两人这时候就显得十分团结。
她也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咬牙忍了又忍,端起碗,语气还算平稳地说:“我回房间吃。”
两人进入酣战,没功夫理她。
她走进房间、戴个耳机的功夫,外面已经是鸡飞狗跳。
这次吵得久,等她吃完饭外面还没停歇。
她犹豫着,寻思自己要是碗送晚了,这俩人指不定到时候又因为这事战火重燃,只能顶着战火出门。
路过餐桌时,裴永超喊住她:“裴之一,你过来,你说,我对你算不算尽心,对你们算不算负责?!”
陈巧也看向她,“你不用怕,有什么说什么,今天我就跟他好好说说。”
“什么叫怕?我女儿会怕我?”裴永超跟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扬手拍了一下桌面。
巨大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疼,裴之一没吭声,径直去厨房。
她回来时俩人正在砸碗筷,饭菜洒了一地,她一个没注意踩到筷子脚滑了一下,往餐桌那边倒,而裴永超在外侧,正往地上砸碗,手肘恰好撞到她的肩膀。
中年男人力气巨大,她整个人往旁边倒去,额头撞到旁边的置物架。
一阵天旋地转,她跪在地上捂住脑袋,眼前发黑。
母亲的尖叫声响起,她跪在地上,慢吞吞扶着旁边的东西站起来。
“……没事。”
“你没事往这边走啥走,我也没看见你。”裴永超嘟囔,这次语气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陈巧这会儿不跟他吵了,过来看裴之一。
没破皮,肿了一块。
陈巧看着乌青的痕迹,转头就去讨伐裴永超,裴永超心虚,但在跟陈巧吵架这事上从来都不需要理。
他们又开始了。
裴之一疼得眼冒金星,眼角泛泪。
泪水先行,眼眶才后知后觉变红。
她捂着额头回房间,拎起书包往外走,二人压根没注意到她。
乌烟瘴气的、鸡飞狗跳的,在离开家门的那一瞬间通通都远去了,只余下清新而冰冷的空气。
她漫无目的走着,沿途进了一家诊所涂药,诊所里很暖和,也没人吵架。
可惜,冬春交替之际流感盛行,里面人满为患,她不好占用公共资源,只能再次步入严寒的天地间。
老天爷好似看她不顺眼,没多久天上开始飘白。
——雪。
转眼就变大了。
她伸手去接,看着雪花消融在指尖,指尖则被冻得发红。
如果能变成雪花就好了。她想。
冰雪公平地散落世间,赐予所有人寒凉。
无论你是谁、家境如何、家庭如何。
于是她忽然想起了她那个同样苦瓜的同桌。
奶茶店早就待到腻了,她摸出手机搜索、导航。
抵达目的地时,雪已经堆了薄薄一层。
城中村,拥挤的楼房、破旧的水泥路,她怕遇到危险,就没有走过去,只是隔着马路观望、打量。
算不上人来人往,但也说不上人迹罕至,来往的行人也都衣着整齐而体面,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她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嘲笑住在这里的人,一个两个都有毛病。
几分钟后,她走得深了些,马路对面从卷帘门变成深巷。
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去时,巷子里出现攒动的人影。
她眯着眼仔细看,看清楚的一瞬,微微眯起的眼顿时睁大了。
——里面有人在打架,还有一个人穿着一中的校服。
她有个不太好的预感,没等心里惴惴不安的想法蔓延开,攒动的人影就静了下来。
穿着校服的一中学生好端端站着,其他人跑得跑、倒得倒。
她咽了一下口水。
巷子里的人转身看向她。
四目相对,她看清了。
的确是她同桌。
如果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后悔自己说过的坏话?她的脑子自顾自想。
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大眼瞪小眼,她尴尬地挥了挥手。
哈哈,真巧。
几分钟后,她们一起站在卷帘门前。
她没带伞,季泠撑起一把破旧的黑伞,挡下了落雪。
该说不说,她这会还真敢过马路了。
不听话的狗来了都得被她同桌踹飞好吗?
“你怎么在这儿?”季泠把拎着的书包背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路过。”她心虚道。
季泠讶然,“那可真巧,你的额头……?”
“不小心碰到了。”她说着,看了季泠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刚刚……”
“找事儿的。”季泠答得干脆利落,也依然笼统而不详尽。
“咳……你还挺厉害。”
季泠这回沉默了,无声看她。
“……”她眨巴眼,“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我……”她也没能“我”出什么来。
又走了几步,她磨磨蹭蹭偷偷看季泠,季泠又何尝不是。
“是几个地头蛇小混混,收所谓的保护费,欺软怕硬。”季泠忽然开口,“如果给了一次,就有无数次,很烦人。”
裴之一看向她。
她也低头看裴之一,闪烁的目光有了定处,“……正常情况下,我不会跟人动手的。”
是在解释吗?
裴之一的心情忽然就好了点儿。
“我知道啊。”她看向正前方,玩笑似的说:“不然那些说你坏话的早收敛了。”
见她没害怕或者讨厌自己,季泠松了口气。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人。”裴之一从书包侧袋里摸出药水,问:“你有没有哪里擦伤或者淤青的?正好我有药。”
“不用。”她拒绝了,“我没怎么受伤。”
“真的吗?”裴之一其实还是有点儿不太敢相信,季泠虽然高,但人实在是瘦,怎么也不像能徒手干翻几个人。
“真没事,他们就用蛮力,我之前学了点儿防身的,所以伤不到我。”
“厉害。”她只能表示敬佩。
“……诶?开学那天,学校东门巷子那里也是你吗?我怎么感觉很像。”
季泠那口气又收回去了。
“……是。我这学期才住校,家里有点儿变动,所以他们最近才会缠着我。”
她是真害怕裴之一疏远自己,所以忍不住解释。
裴之一闻声受宠若惊。
藏在“没事、说事、小事”之下的解释,怎么突然就来了?
她顺着问:“家里怎么了吗?”
“我父亲回来了,不用我再打工。”
季泠还真回答了。
她愈发受宠若惊。
“你之前要打工……”话没说完,不知道该怎么问,这到底已经属于个人**了。
季泠也犹豫了,过了几秒才说:“之前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奶奶心脏不好,我得打工补贴家用。”
“……我个子高,说是成年没人会怀疑。”
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任何安慰的话都毫无作用,而且她也不觉得季泠是为了让人安慰才讲出这些话的。
唯有心中的敬意一层层堆高。
“你真挺厉害的。”
季泠摸了摸耳朵,没说话。
“那你现在是要去……?”
季泠低头看向脚下的路,语气有些迷茫。
“可能……要去找邹明汇吧。”
裴之一一愣。
她看得出来,季泠不想去。
自己感到痛苦时还能跑出家门,季泠感到痛苦时,又能跑去哪里呢?她忽然想。
季泠到底和她一样,只是十六岁的孩子。
这雪的确公平公正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她的心情又跌落下去。
“发生什么了吗?”
=w=
又名:关于乌烟瘴气与满目洁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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