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 17

作品:《艳阳白雪[盲人门球]

    沈清梨将最后一块蓝绢摊开,铺平在木桌上。


    那是一块偏灰的蓝,不亮,却在灯光下泛出柔和的雾色,像是雨夜里远山的一道侧影。布边缘已经用熨斗处理过,压出需要的折痕。她随手一旁的细刷、金漆、银针也已经摆好,像一个等待落笔的仪式。


    沈清梨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半成形的偶人胚体——它还没有眼睛,但已经有了形。狐形,肩线带拢,前肢略收,后腿蹲起,一副随时能跃起的姿势。毛是她特意挑的长纤仿白兽绒,用熏香熏过,近鼻一闻有浅浅的茉莉和木质味。


    “你是风做的骨,雪做的皮。”


    如此在轻声在心里念了一句。像是给它开口,也像是为自己写注。


    这只偶人,沈清梨还没给名字。只在纸本草稿上标了一行注释:“为他制作的第一个神形。”没有写下名字,也没有标出那句她早就反复打过的标签词——“盲人门球运动员时逾白”。


    因为沈清梨还不确定,那个人的形象,是否真的适合嵌进一个布偶的身体。


    沈清梨一直对拟人造偶这件事有点抵触。不是不能做,是不愿轻易做。哪怕她接过商业订单、做过定制人物肖像偶人,也一直觉得,“复制某人”,这件事本质上是自私的。


    可那一天——他在赛场上转身,手里球落地,整个人拉弓般瞬间伏地的那个画面——那像是一种非现实中的姿势。


    沈清梨不止是被惊到,她被击中。


    她想在偶人的身体里复刻那种意志被力量承托的线条。不是他的脸,也不是他的身形,而是他在那一刻成为“他”的方式。


    沈清梨想做一只正在化形的白狐,眉心未开,神力未成,毛色还带着山雾未褪的青蓝。但已然知人间方向,知疾走之力。


    她把这只偶人的眉骨做得极轻,刻痕浅至无形,用银线绕着狐额,画出月牙一样的“心纹”。


    这不是为了装饰,而是因为她记得时逾白在休息区听裁判广播时总轻轻仰头的动作,像在追踪无形的东西。


    他不是无神,他是用别的感官代替“视”的神。


    沈清梨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夸张。甚至带着某种“美化”的意味。但她控制不了那种冲动,像是必须借助偶人的身体去触碰他未言说的部分。


    有时候她怀疑这是不是一种偷渡。用艺术之名去接近一个人未曾允许你靠近的区域。


    但手里的金笔已经落下。


    沈清梨给狐眼周围画出一对长长的钩纹,弯月一样的淡金,从额角延至颧骨,收在颌下——那个角度与他戴上眼罩的动作极为相似。


    她边画,边听播放器里来回播放的训练声。球滚地时会有低沉的摩擦声,还有队友呼应的音调。时逾白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沈清梨已经可以听出来哪些句子是他说的。


    有些人说话时会带感情,有些人带音色,他带的是克制。


    像是经过大量沉默训练的表达,一字一句,极准,却不多余。


    沈清梨忽然笑了一下。


    “克制的人最适合进布偶里了,”她对自己说,“安静,安全,不会从里面逃出来。”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话带着一点诡异的意味。


    沈清梨停了停,把笔放下,去厨房烧水泡一壶白毫银针。泡茶也是她创作时常做的事,像是给缝隙时间。沈清梨的每一只偶人,都不是一气呵成的,而是在“等水烧开”的节奏里被修正、完善、纠偏。


    今天水还没开,门铃先响了。


    沈清梨走过去开门,看到地上一个长方形纸袋,没有署名。只有袋口贴了一张便签纸:


    “蓝绢,山纹版,应该是你要找的那种颜色。”


    她低头看那纸袋里的布料——正是她两天前在小号发动态里写过的那块:“谁知道哪家还有山纹压染蓝?有金粉的更好。”


    沈清梨拿起来轻轻摸了一下,那布是那种老派做工,布纹略紧,适合打底。带着一点点金箔脱粉,是绢人偶人眉心最合适不过的基底,她没有多想是谁送来的。但她知道,时逾白看到她动态的概率,并不比别人低。


    沈清梨没回他消息。只是那晚,她做完额纹,用那块布做了狐人的胸毛衬底。像给它加了一片落雪之地。


    然后,她拍了一张偶人的照片,角度从斜上,模糊对焦,标题是:“有些布,只落在该落的地方。”


    沈清梨拿着手机,想了许久还是没打tag,也没发公开账号,只放在她的小号里——那个只有十几位关注者、专门发未成品偶人照片的账号。


    隔天早上,沈清梨收到一条消息。


    是时逾白发的语音:“你昨晚发的那张照片,灯角和你影子重叠的位置……虽然我看得模糊,但大概猜出是你房间的哪面了。”


    她一愣,随即回过去:“你想看最终完成的吗?”


    对方隔了两分钟,发来一句:


    “看是看不到,听听你说也行。”


    沈清梨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才轻轻地笑了。


    沈清梨低声说了句:“那你听好了。”


    …………


    沈清梨将语音放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看是看不到,听听你说也行。”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没有笑意,却带着一种奇怪的、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轻缓。像是终于在一个他能识别的频率里,与她对上了头。


    沈清梨坐在窗前,把刚拍的偶人照片放大,灯光从后面扫下来,狐形偶人的金纹亮得有些突兀。她忽然觉得不满意,又把那张发出去的照片删除了。


    “你想听我说?”


    她轻声重复那句话,像是在问自己。


    那我说给你听。


    沈清梨拿起手机,录了一段新的语音。


    “我做的这一只,身上用了白狐的形,但眼窝压得更深了点。金色眉纹是对称的,我用了你比赛时候戴眼罩的形状来画。尾巴做成上卷,不是装饰,是想让它像你刚要起跳时重心回收的那个动作。我总觉得你身上不是防御,而是一种静止里的张力。”


    沈清梨说完,自己听了一遍,又删了重录。


    语速太快,字眼太直,情绪太重,她都不满意。


    沈清梨想了想,放下手机,去拿了那本记录偶人命名的本子,翻到空白页。


    每只偶人都有名字,她从不给他们编号。她觉得数字让人脱离感情,而她做偶人的目的,恰恰是让感情被保存、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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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这只狐,沈清梨还没起名。现在,她提笔写下两个字:


    “观澜”。


    不是人名,也不是神名。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她记得这句话,出自一篇孟子尽心上,观澜的意思是“指观看水波澜壮阔的一面”。


    沈清梨记得时逾白比赛时某次挥臂过后,整个人回身站在光下,那种“无声的高亮”让她整整静了一分钟。


    所以这只偶人不属于神话,也不属于他,只属于她那一刻心里泛起的那道水纹。


    沈清梨将这两个字写在纸签上,贴在偶人背后脊骨中央。她有个小习惯,所有她最珍贵的偶人,名字都不写在表面,而是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像是它们本来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需要别人叫。


    沈清梨看着“观澜”站在灯下,突然有种冲动。


    沈清梨想把它的影子留住。


    拿出相机,开了夜景模式,把偶人放在原木架子中央,背景是自己窗帘上的山纹布料。她没有开主灯,只让一盏阅读灯从左上角斜斜照下来。狐偶的眼睛被打亮,金纹线条反光,蓝绢毛色呈现出一种银灰的冷。


    沈清梨按下快门。


    然后打开相册,选中那张,发送。


    “观澜。”沈清梨附上这两个字,发给时逾白。


    她没有加解释。


    他也没有回语音,只发了一句话:


    “它站得很好。”


    就是这五个字,却让她心里莫名轻了一下。


    “不是‘做得很好’,是‘它站得很好’。”她反复看着那行字,“是他认可了‘它’存在的样子。”


    这种认可,不是对她作品的表扬,像是对沈清梨观看方式的接纳。


    ——沈清梨第一次觉得,她“看见了他”,而他也没有拒绝这个“被看见”。


    夜色沉得很快。


    沈清梨站起身,收拾了桌面,准备给“见澜”做一个可拆卸支架,方便在展台上调整姿态。刚拿起工具盒,她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画面:


    如果不是在光下被看见,而是在训练馆最普通的、最暗的角落——他是什么样子?


    沈清梨忽然意识到,她从未把他在现场的训练记录。


    目前多数是沈清梨看转播视频、听录音、放慢素材去看着他的过去。


    那不够。


    沈清梨想要看到“他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时”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心跳忽然加速。


    沈清梨有些犹豫——她知道残奥选手训练有严格时间管理,普通人贸然进入不太合适。


    等再有比赛的时候吧,沈清梨想着对他投下目光的那一刻。


    或许这样的时间,就是真实存在的。


    ……


    同样的照片,沈清梨花也发给了苏还,但是最近她似乎在跟江直有什么要谈的事情,回信息的速度也慢了不少,完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事情。


    黎星奇倒是回答的很快,两人也聊了许多,只是沈清梨看得出来,她的也很忙。黎星奇现在管两个项目组,她每天要写的东西也很多,说是新的游戏要持续开发。


    大家都很忙,沈清梨没有在等回答,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