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唆使
作品:《良陈美锦番外——陈玄青篇》 秋日的凉意裹着梧桐叶,轻轻扫过顾府内院的窗棂,留下细碎的“沙沙”声。
暖炉里的青桐炭燃得温吞,火星子偶尔明灭,映得屋中描金炕几上的糕点,还泛着几分刚蒸好的软润光泽。
顾锦朝坐在炕边的小凳上,手里捏着颗剥了壳的栗子,指尖的栗仁泛着浅黄,却半天没送进嘴里。
白瓷碟里已经堆了小半碟栗仁,她却浑然未觉,目光落在窗外庭院的梧桐树上,眼神空落落的。
那棵老梧桐树栽了十几年,此刻满树叶子都染了秋霜,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在树下积了厚厚的一层,像铺了片金黄的绒毯。
可顾锦朝看了半晌,眼里却没半分赏秋的心思,只觉得那落叶落得人心慌,像她心里藏着的念想,一日比一日沉。
纪氏靠在铺着素色锦缎软垫的炕头,手里捧着卷翻得边角微卷的话本,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反倒时时往女儿那边瞟。
她看着锦朝垂着眼的模样,看着她捏着栗仁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心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两个月,从桂花开得满院香,到如今桂花谢了、梧桐叶落,锦朝日日都来她房里侍奉,端茶、剥果、读话本,样样都做得妥帖,可那股子从前挂在眉梢的鲜活劲儿,却像被秋风刮走了似的,再也寻不到了。
从前说起城外的菊展、巷口的糖炒栗子,锦朝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连说话都带着雀跃;可如今就算笑着应和,那笑意也落不到眼底,反倒添了几分勉强,夜里偶尔还能听到她房里传来翻书的动静,分明是辗转难眠。
“锦朝。”
纪氏放下话本,声音放得柔缓,伸手去握女儿的手,触到一片微凉时,眉头又皱了皱,“怎么手这么凉?暖炉就在旁边,怎么不凑近些烤烤?”
顾锦朝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正露在凉风中,指尖的栗仁都快被捏得变了形。
她连忙往暖炉边挪了挪,把栗仁放进碟子里,勉强扯出个笑:“娘,我没事,就是刚才看院里的梧桐叶,想着再刮几日风,叶子该落尽了,走神了。”
纪氏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
她哪里会信女儿的话?
锦朝看的哪里是梧桐叶,分明是在盼着那个人。
“锦朝……陈七公子并非你的良人。”纪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心疼,“娘知道你心里装着他,可,不是你的终究不会是你的……”
顾锦朝的指尖颤了颤,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被秋风卷着的落叶:“娘,我知道……我就是放不下。只要闭上眼,脑海中全是他的模样。”
纪氏看着女儿泛红的眼角,心里更疼了。
一月前纪太夫人来信,想趁着她身子好,让尧哥儿和朝姐儿把婚事定下来。
她一直迟迟未肯回信。
可女儿对陈玄青的感情却越陷越深,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事儿。
她伸手拂去女儿肩上沾着的一片梧桐叶,终于狠了下心说:“你外祖母想要商议你和尧哥儿的婚事。”
“我和表哥?”顾锦朝提高音量,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
“外祖母怎会…… 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声音还带着未平的颤音。
“我和表哥自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兄妹情谊,清清白白的,怎么能…… 怎么能谈婚事?”
尧哥儿是她的表兄,纪家的嫡子,自小就比她沉稳,却也最常说她 “骄纵跋扈”。
幼时她抢了他的画稿涂得乱七八糟,他皱着眉说 “锦朝,女子当娴静”;秋日里她爬树摘柿子摔了下来,他一边给她包扎伤口,一边叹 “你何时能安分些”。
他们之间只有打闹的熟稔,没有半分儿女情长,外祖母怎么会突然想起要把他们凑在一起?
纪氏看着女儿慌乱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揪着疼。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顾锦朝的手背,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外祖母也是为你好,她怕你总悬着心思,耽误了终身。尧哥儿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家世都稳妥,她觉得…… 觉得你们俩凑一对,你往后能安稳些。”
“安稳?” 顾锦朝摇头,眼眶瞬间红了,“可我不喜欢表哥!我对他只有兄妹情分,强行凑在一起,怎么会安稳?况且舅母她…… 舅母素来觉得我性子跳脱,配不上表哥,她怎么会同意?”
她记得在纪家之时,舅母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挑剔,若不是惧怕外祖母,恐怕少不了给她多少难堪。
况且还私下里和丫鬟婆子说 “锦朝这性子,怕是难讨婆家喜欢”。
这样的舅母,怎么会愿意让她做纪家的儿媳?
“你舅母那边,你外祖母自会去说。” 纪氏的指尖轻轻拂过女儿泛红的眼角,声音放得更柔,却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认真,“锦朝,母亲今日问你,抛开别的不说,若是真让你与尧哥儿成亲,你可愿意?”
顾锦朝几乎没有犹豫,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愿意!母亲,您是知道的!表哥打小便觉得我骄纵跋扈,嫌我不安分,我也觉得他太过跳脱,我们俩在一起,只会天天吵架,怎么能成亲?”
她说着,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心里装着的是陈玄青,不是那个总皱着眉看她的表哥。
纪氏看着女儿急得泛红的眼眶,伸手将她拉到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里满是疼惜:“我的女儿什么性子,我自是知道。你骄纵,是因为心里敞亮,没那些弯弯绕;你不安分,是因为眼里有光,想看看外头的世界。尧哥儿虽跳脱不羁,却心细,会护着人……”
她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她何尝不知道女儿心里装着陈玄青?
可陈玄青早已定亲,这样耗下去,只会更伤心。纪太夫人的信,像一根救命稻草,她明知女儿可能不愿意,却还是忍不住提了。
她怕女儿再这么陷下去,最后落得一场空,连个安稳的归宿都没有。
顾锦朝靠在母亲怀里,鼻尖蹭着母亲衣襟上淡淡的皂角香,心里又委屈又慌乱。
纪氏怜爱地看着女儿,“不如你去院子里散散心,我和徐妈妈说说话。”
顾锦朝点点头,鬓边银蝶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细碎的珍珠垂在颊边,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方才在母亲房中强压下的郁色,此刻才随着裙摆摆动悄悄漫上眉梢。
她拢了拢袖口,指尖触到微凉的锦缎,心里像压着块浸了秋露的棉絮,沉得慌。
母亲病重,她不敢违逆,只能暂且顺着,可一想到要和表哥定亲,心口就堵得发闷。
“娘子,不如我们去西角的菊圃看看?” 身边的丫鬟留香见她眉头微蹙,脚步慢悠悠的,便小声提议道,“昨日我路过时,见那几株‘墨菊’开得正好,紫黑的花瓣衬着黄蕊,好看得很。”
顾锦朝闻言,脚步顿了顿,目光望向西角的方向。
她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哑:“也好,去看看吧。”
几人沿着回廊往西行,秋风卷着梧桐叶,在回廊的青石板上滚出细碎的声响,恰好掩去了顾锦朝几人的脚步声。
她们行至转角的石榴树下。
那棵老石榴树叶子已半黄,光秃秃的枝桠上还挂着两个干瘪的石榴,正是府里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宋姨娘与顾澜的声音,就从树后的月洞门里传出来,压得极低,却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怨怼。
顾锦朝脚步一顿,下意识就想转身往回走。
她素来不喜偷听旁人私语,觉得有失体面。
可还没等她挪步,身侧的留香却猛地停了脚,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声音压得像蚊蚋:“姑娘,我们不妨听一听她们在说什么。”
顾锦朝蹙眉,刚要开口拒绝,一旁的采芙已上前半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娘子,您想啊——宋姨娘平日最是爱凑在老爷面前与夫人一较高下,顾澜姑娘也总爱找机会跟您比高低,她们偏选在这没人的地方说话,定然没什么好事。咱们悄悄听着,若是她们说的是家常,便当没听见;可若是想算计您,或是对夫人不利,咱们也好早做防备,总比被蒙在鼓里强。”
采芙的话句句在理,顾锦朝垂眸想了想。
母亲病重,府里本就暗流涌动,宋姨娘一向看重顾澜,说不定真会借着母亲病弱,在管家的事上做手脚。
她犹豫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拉着留香和采芙往石榴树后又躲了躲,借着粗壮的树干挡住身形。
树后的对话还在继续,宋姨娘的声音不大不小:“…… 澜儿,这陈玄青已有婚约,看那纪氏还如何嚣张。”
顾澜紧跟着说:“母亲,这几日我瞧见大姐姐的脸色憔悴不堪,若是我,我可不管对方有什么婚约,总是要挣一挣的!”
“挣一挣?” 宋姨娘嗤笑一声,“她顾锦朝有什么好?不过是仗着纪氏是正室,才入了陈玄青的眼。如今已知陈玄青有婚约在身,她凭什么去挣?”
顾澜的声音更大了:“可,大姐姐凭什么就这样妥协了呢?她到底是输给一个怎样的女子,她甘心吗?她不好奇吗?”
“好奇又怎样?” 宋姨娘的声音里满是不屑,“她争得过江南俞家的俞晚雪吗?”
顾澜忽然抬手理了理袖口的银线绣纹,声音比先前更清晰了些,像是特意要飘进顾锦朝耳中:“说起来,可惜咱们不在江南,见不着俞小姐的模样。不过上次听陈七公子身边的小厮说,陈七公子下月要去江南给俞家小姐送生辰礼。”
她说着,故意顿了顿,声音又拔高半分,“若是有人能去江南,倒能亲眼瞧瞧,俞小姐究竟是何等人物。”
宋姨娘轻轻 “咳” 了一声,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树影深处。
“可不是么?” 她慢悠悠道,“不过去江南也不是难事,顾家在苏州本就有老宅,若有人想去散散心,只消跟夫人说一声,谁还能拦着?”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戳在了顾锦朝心上。
俞晚雪?
陈玄青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