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迷途

作品:《桐风渡砚

    这个周末很快就过去了,周一就有大学生最怕的早八课。李砚依旧早起一个小时,陈默还是在上课前二十分钟才起床,赵宇则在李砚起床后,也跟着起了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书桌上,李砚已经整理好笔记,顺手把昨夜标注的重点页折了角。赵宇打着哈欠翻下床,看见李砚的背影时愣了一瞬——那个刚来时连被子都不会叠的人,如今动作利落得像换了个人。陈默揉着眼睛嘟囔:“你这生物钟是铁打的吧?”李砚笑了笑,没说话。


    走出宿舍楼,李砚简单吃了个早餐,就赶去教学楼了。他来得比较早,教室里人不多,选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翻开的书页上,他轻轻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想起许久没回的消息。窗外梧桐树影微动,仿佛有北风提前翻阅着季节的章节。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顿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回复”——“嗯,我会注意。”


    消息发出后,他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第一节课是高等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开始在黑板上写下复杂的公式。李砚收回思绪,翻开笔记本,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忽然觉得窗外的风不再那么冷了。阳光渐渐铺满整个教室,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雪粒轻叩窗棂。李砚专注地抄下公式,余光瞥见窗外梧桐叶翻动。那一片叶子竟似承载了整个秋天的重量,打着旋儿轻轻落在窗台。李砚笔尖微顿,公式末尾画出一道悠长的横线。风从缝隙钻入,掀动他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凉意攀爬,却再不像从前那般刺骨。他忽然明白,原来寒冷并非用来畏惧,而是让人学会感知温暖的存在。阳光斜切过桌面,照见纸页上清晰的字迹,也照见他心底悄然融化的冰层。正如《中庸》所言:“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成长便是这般在寒暑交替中守得住本心,经得起淬炼。李砚合上笔记,抬头望向讲台,目光坚定而平和。


    大学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琐碎的日常里藏着最真实的磨砺。


    空余时间虽然不多,李砚还是会去图书馆看书。他对中国古典文化很感兴趣,经常翻阅《诗经》《楚辞》和诸子百家的典籍。午后阳光斜照,图书馆顶层的老风扇缓缓转动,书页间的墨香混合着木质书架的气息,让他心静如水。他习惯在笔记本上摘录警句,再附上自己的体悟。某页《论语》批注旁写着:“君子不器——非谓无用,而在不拘。”字迹清峻,力透纸背。偶尔抬头望向窗外,银杏叶已悄然泛黄,风过处,落叶如雨,铺满小径。他深知,学问不在堆叠,而在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正如他日渐沉稳的步伐,不疾不徐,却步步清晰。他开始学会在喧嚣中保持静默,在静默中倾听内心的声音。


    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女生。她常坐在图书馆靠窗的藤椅上读《庄子》,侧影被夕阳镀上一层浅金。她叫文颖,总在读到“逍遥游”时轻轻颔首,仿佛与千年前的哲思悄然共鸣。李砚曾无意看见她在书页空白处写下:“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字迹清逸,如风行水上。


    文颖似乎也看到了李砚,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文颖,你对《庄子》也很感兴趣吗?”李砚微微一怔,随即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点了点头。“是,我在读‘齐物论’。”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重。文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将手中的书轻轻放在一旁。“那你觉得,何为逍遥?”她问。李砚沉默片刻,望向窗外纷飞的银杏叶:“或许,不是逃离尘世,而是在纷繁中不迷失本性。”文颖笑了,风恰在此时拂起书页,仿佛回应了某种默契。她轻声说:“就像这落叶,不抗拒风,却自有方向。”两人目光交汇,片刻无言,却如共饮一泓秋水。李砚忽觉,思想的共鸣不必喧哗,恰似古籍中那些沉默千年的字句,一旦被读懂,便照亮心隅。


    文颖也从书包里取出一只青瓷色的笔记本,翻开扉页,上面用工整小楷写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她轻声道:“我常想,庄子所说的逍遥,或许就像这秋日的风,无形却有力,不争而善胜。”李砚望着她,忽然觉得那字迹仿佛在光线下流动,如同思想的溪流缓缓漫过心田。


    文颖是隔壁文学系的,而李砚是化学系的。学科迥异,却因一本《庄子》悄然牵连。他递过自己笔记本中一页抄录的“庖丁解牛”,笑道:“你看,科学亦如养生,顺其理则无碍。”文颖轻声念完批注,抬眼说:“你用化学的眼光读古书,竟也通透。”


    李砚没事的时候,翻了翻微聊朋友圈,看到了李桐的动态——他发了一张自己在医院的照片,配文:“这医院冷清,自己摸鱼ing”。


    李砚好奇地给李桐发了条消息:“桐哥,我要举报你上班摸鱼。”


    “不可以,我还举报你上课玩手机呢,互相伤害呗。”李桐回复,“况且我这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上班,我是来培训的。”


    “桐哥,你觉得你的大学生活丰富吗?”


    “大学是每个人的必修课,社团、学校组织里都有值得你探索的东西。”李桐顿了顿,又发来一句,“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节奏,就像庄子笔下的大鹏,不必羡慕斥鴳的低飞,也不必强求相同的路径。但真正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为何出发。”这句话像一片落叶缓缓沉入心湖,激起细微却深远的涟漪。


    李砚放下手机,目光重回书页,心中却已泛起波澜。他忽然明白,所谓逍遥,并非脱离现实的桎梏,而是在纷繁秩序中坚守内心的节奏。实验室的瓶瓶罐罐与庄子的汪洋恣肆,原来并非对立,而是同一种追寻——在有限中触碰无限,在规律中体悟自由。就像滴定管中缓慢下落的液体,看似被刻度束缚,实则遵循着反应的真理前行。他提笔在笔记本上补了一句:“道在屎溺,亦在烧杯之间。”文颖侧头看了一眼,抿嘴轻笑。窗外银杏依旧飘落,如同时间无声铺展,而此刻的静默,胜过万语千言。


    时间过得很快,在图书馆里总让人忘了时间。当李砚走出图书馆时,天色已经渐晚。北疆的夜和南粤截然不同,没有南粤的繁华,却有一种苍茫辽阔的静谧,星空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寒风掠过耳际,带着戈壁的粗粝与雪峰的清冽,让人神志清明。李砚紧了紧衣领,脚步踏在沙石路上沙沙作响,如同思绪有节律地延展。


    宿舍里,陈默和赵宇正组队打游戏,耳机里传来激烈的枪声与报点声,两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与鼠标间飞速跳动。李砚倚着门静静站着,没说话,只觉得实验室外的世界依然喧嚣奔腾。陈默突然大喊“漂亮!”赵宇笑着捶了他一拳,胜利的欢呼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无论是游戏中的配合、实验里的数据,还是古籍中的哲思,都是寻找自我坐标的路径。


    陈默突然开口问:“李砚,你打游戏吗?”


    “什么游戏?”李砚问。


    “就最近火的那个战术竞技类游戏,你肯定听说过。”陈默摘下一只耳机,侧头看向他。


    李砚微微一笑,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不太玩这些游戏。”


    “那你一般玩啥游戏?”赵宇问道。


    李砚顿了顿,说:“基本不玩游戏。”


    两人相视一笑,陈默说:“那你可真是清心寡欲啊。”


    李砚坐在床沿,望着窗外那片深邃的星空,轻声道:“我倒觉得,做实验、读《庄子》、写点没人看的随笔,也是种游戏。”


    赵宇摘下耳机,若有所思:“说得好像也对,人总得找点自己的乐子。”


    片刻沉默后,陈默忽然咧嘴一笑:“那你这游戏,也算高阶玩家了。”


    陈默和赵宇继续组队打游戏,李砚翻开实验记录本,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滑动,把今天的思绪一一整理好。夜渐渐深了,键盘敲击声与翻页声交替响起,如同实验室恒温箱中平稳跳动的数据曲线。笔尖停顿的时候,窗外一颗流星悄然划过,无声地坠入戈壁深处。李砚合上本子,墨迹还没干,像一颗凝结的星星。他抬头望向天花板,那里贴着一张手绘的星图,与窗外真实的夜空悄然呼应。


    李砚很喜欢看星星,小时候总在黎明的带领下观星,常常一看就到半夜,第二天总是迟到。黎明曾告诉他,星星是时间的刻度,也是大地的倒影。如今他虽远在北疆,可每当抬头仰望,总觉得那片星空依旧牵引着记忆深处的晨露与山风。实验台前的日日夜夜,仿佛也成了观星的延续——数据像星轨,规律中藏着未知,而每一次推演,都像在黑暗中辨认一颗新星的光年。笔尖轻点纸面,他在记录本角落画下一枚小小的北斗,嘴角微扬,仿佛听见了少年时山谷里的回音。


    陈默和赵宇为游戏胜利欢呼着,耳机滑落到枕边,屏幕的余光映着两人酣畅的笑意。李砚合上记录本,北斗隐入纸页,就像星子沉入夜渊。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数据流在终端无声地奔涌。李砚也准备睡了,梦中他看到一个小男孩独自坐在田埂上,他慢慢走过去,发现那是小时候的自己——男孩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手里握着半张残破的星图。他蹲下身,轻声说:“别怕,那些星星一直都在。”男孩转过头,眼神清澈如泉,竟微微一笑。李砚心头一颤,伸手想去触碰,风却突然吹来,星图散开,星光洒落在他掌心。


    画面一转,是一处破败的墙垣下。一群男孩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个瘦小的孩子就是他自己。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蜷缩着,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耳边是嘲笑与石子落地的脆响。那些年少的恶意像风沙一样扑面而来,可头顶墙垣的裂缝之上,星光依旧清澈地流淌。他想冲过去护住那个孩子,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世人只看到有钱人的光鲜外表,却不知道这虚伪的表象之下,藏着怎样被星光缝补过的灵魂。那些无人知晓的夜晚,他独自吞咽着孤独,像收集星尘般拾起破碎的自己,一寸寸拼回对世界的信任。


    褪去那层华丽的衣装,谁还不是个普通人呢?谁不曾有过隐秘的伤痕,不过是有人把伤痕藏在灯火里,有人藏在星夜里。李砚依旧站在梦的边缘,望着那个曾经不被善待的自己,心中涌起无声的潮汐。星光如丝,缠绕着记忆的裂痕,将孤独织成坚韧的网。他终于明白,那些照亮夜路的,不是天上的星辰,而是自己从未熄灭的凝望。他轻轻拂去梦中的尘埃,在晨光未明的刹那醒了过来。


    窗外的风掠过山脊,晨光还没漫过实验楼的檐角。李砚起身,把记录本轻轻推入抽屉,那枚小小的北斗悄然隐没在纸页之间。他望向远方,北疆的天空依旧清冷如洗,仿佛昨夜的梦境还在星轨间流转。数据终端自动刷新着新一组序列,荧光映在他眼中,如同少年时仰望的银河倒影。他知道,每一颗星的轨迹都藏着未解的密码,正如每一份基因图谱背后,都是生命与时间的对话。而他,不过是那个执着的守夜人,在无垠的黑暗里,等待破晓的信号。


    晨光渐渐染亮天际,霜色依旧带着寒意。李砚起床后跑向操场,风还是有些刺骨,至少对他这个南粤人来说是这样。他呼吸着清冽的空气,脚步踏过结霜的跑道,每一步都像在叩问大地的沉默。


    操场上,文颖也在跑步。她向李砚打了个招呼,李砚回以微笑,两人并肩跑了起来,脚步渐渐变得同步。霜色在鞋底碎裂,如同昨夜星图的裂痕,却被晨光悄然缝合。文颖的气息凝成白雾,轻声说:“你也喜欢清晨的北疆?”李砚望着地平线微红的天际,仿佛少年时仰望的星光正缓缓降临。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心底的秘密,他还不想说出来。文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只轻轻道:“有时候,寂静比言语更懂人心。”李砚侧目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远方渐渐亮起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