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梦

作品:《谎言纪念碑

    江屿猛地从课桌上惊醒,心脏狂跳,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洒在他脸上,空气中漂浮着粉笔灰的细小颗粒。讲台上,物理老师正慢条斯理地讲解着电磁感应,板书工整。周围是同学们熟悉的、略带倦意的侧脸。


    一切……无比正常。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惊恐地转向旁边。


    沈烬趴在那里,睡得正沉。碎发遮住了他部分眉眼,阳光在他冷白色的皮肤上跳跃,随着他平稳的呼吸,肩膀微微起伏。


    他还在。


    江屿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了他。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碰了碰沈烬搭在桌沿的手背。


    温热的。真实的。


    沈烬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向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怎么了?”


    “……没事。”江屿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收回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做了个……噩梦。”


    沈烬揉了揉眼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眉头微蹙。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在课桌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江屿冰凉的手指,用力攥了攥。


    “我在呢。”他低声说,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无比笃定。


    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传来,驱散了那场“噩梦”带来的刺骨寒意。


    原来,失去你,才是我无法承受的、唯一的噩梦。


    那场“噩梦”的细节开始变得模糊,像退潮后的沙滩,只留下一些混乱的、令人心悸的碎片——空荡荡的座位、冰冷的金属薄片、无声的告别、无尽的寻找和绝望……它们像水底的暗礁,偶尔会在他放松警惕时,尖锐地刺痛一下他的神经,但很快又被沈烬真实的存在感温柔地覆盖。


    放学后,他们一起走出教学楼。夕阳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去书店?”沈烬单手插兜,侧头问他。


    江屿点点头,心里那点因“噩梦”残留的不安,在沈烬平静的提议下消散无踪。他们像过去无数个寻常日子一样,走向那家“拾光书屋”。


    书店里依旧安静昏黄。沈烬熟门熟路地走向最里面的天文物理区,抽出一本厚厚的《天体物理导论》,靠在书架上翻看。


    江屿没有去看书,他的目光落在沈烬专注的侧脸上。光线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如此真实,如此……触手可及。


    那些“噩梦”里的片段又试图冒头——沈烬说着“坐标耗尽”,身影变得透明……江屿猛地甩了甩头,走上前,轻轻靠在了沈烬身边的书架上。


    沈烬从书页上抬起眼,看向他:“嗯?”


    “没什么,”江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很轻,“就是……想靠你近一点。”


    沈烬合上书,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珍重的温柔。


    “傻不傻。”他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柔软得让江屿想落泪。


    从书店出来,华灯初上。沈烬没有骑那辆山地车,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沈烬停下脚步,看向橱窗里造型精致的草莓蛋糕。


    “吃吗?”他问。


    江屿有些诧异,沈烬从不嗜甜。


    沈烬却已经拉着他走了进去,买下了那个唯一的、点缀着最大最红草莓的蛋糕。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沈烬把蛋糕推到江屿面前,自己只点了一杯冰水。


    “你吃。”他说。


    江屿用小勺挖下一块,送入口中。奶油甜而不腻,草莓酸甜多汁,很好吃。他抬头,看见沈烬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像是在描摹他的轮廓。


    “你看什么?”江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看你吃东西的样子。”沈烬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视线转向窗外流动的车灯,“挺好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江屿无法理解的、淡淡的满足,和一丝……转瞬即逝的哀伤。


    是错觉吗?


    江屿低下头,又挖了一勺蛋糕,却觉得舌尖的甜味,莫名带上了一点苦涩。


    回家的路上,夜色渐深。走到那个熟悉的岔路口,沈烬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道别。


    他转过身,面对着江屿。路灯在他身后勾勒出温暖的光晕,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江屿。”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


    沈烬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词句。然后,他向前一步,伸出手,不是握手,也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捧住了江屿的脸。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夜露的潮湿。


    “记住,”沈烬的目光牢牢锁住他,眼神里有种近乎执拗的认真,“无论发生什么,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的。”


    江屿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地问。


    沈烬却没有回答。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江屿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带着一种让江屿安心又隐隐不安的宿命感。


    “意思就是,”沈烬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我在这里。一直在。”


    说完,他直起身,松开手,揉了揉江屿的头发。


    “回去吧,很晚了。”


    江屿看着他转身,走进路灯照亮的光明里,又一步步融入前方的黑暗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站在原地,摸了摸刚才被沈烬捧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


    他以为抓住了真实,却不知道,最甜的糖,往往包裹着最决绝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