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凤黯相随承神命,痴女困郎探根由

作品:《鬼差的审判

    “游光,好巧。”沈言心立于街角灯笼下,见那道高大身影自暮色中走来,忙敛衽恭敬作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拘谨。


    “小思,不巧。”夜游神的声音如青石相击,一板一眼无半分波澜,“小日担心你入夜独行,特意嘱托我,多关照你。”


    夜游神依旧是“纱帽宽袍,气象雄阔”的模样,玄色长袍扫过青石板,无风自动。一手握朱笔悬于胸前,一手持素色卷簿,腰间木牌上“夜巡”二字在灯笼微光下泛着冷光,周身那股威严,让空气都似沉了几分。


    游光话本就少,沈言心面对他,也没了面对日游神的打趣,只点头道:“游光,那一起。”


    一差一神,便并肩走在即将宵禁的神都道上,石板路被脚步踏得轻响,灯笼次第熄灭,只剩两人身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拉长,沉默如随路的影子。


    白日,张宏志掌柜决心将转让客栈,在将雇工的薪水厚厚包好,一一结清后,来向沈言心辞别。他说要先回家,给女儿、妻子、丈人守孝三年。


    夜色渐浓,一道流光自西而来,落在夜游神游光肩头——正是他的动物使者,那只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乌鸦。它乖巧敛翅,将喙中衔着的青灯轻轻递向夜游神。


    “凤黯,你好。”沈言心笑着抬手打招呼。


    凤黯在游光肩头恭敬地旋转一圈,羽翼扫过夜游神的黑袍,算是还礼。


    凤黯半小时,可行九万里。几个时辰,便能穿梭人间天地。最奇特的是它叼着的青灯,专能收集人间的阴暗情绪,寻常时是清透的蓝青色,一旦有重大冤情,便会转为压抑的黑青色,恰如今晚这般。


    夜游神接过青灯,灯芯跳动着暗沉的光。片刻后,“小思,我需即刻回阴界与小魏商谈。凤黯留给你,你愿替我查探这桩冤情吗?”


    沈言心闻言,郑重作揖:“游光,交给我。”


    凤黯似懂人意,低鸣一声,翅膀轻拍,便落到沈言心的右肩,似在应和。


    听着凤黯“嘎嘎嘎”地扑棱着翅膀,讲述在西市发现的异状。


    与南市、北市的热闹不同,西市主要是做丝绸之路的交易,主要与胡商交易。


    此刻,宵禁声传来,沈言心便隐去了身形。一人一鸦,快步往从政坊去。从政坊坊西接西市,南邻厚载门。


    沈言心拐进坊内一处百姓聚居的巷口,见“聚福客栈”的幌子耷拉着,推门而入。


    柜台后老板正歪头打酣,她轻放30枚铜钱在案上,铜钱叮当作响。


    沈言心便跟着凤黯的指引,寻到二楼一间临巷的空房。


    半夜,隔壁突然传来娇弱甜腻的女声,一声声“刘郎”缠得人发紧:“刘郎,我心悦你,你点头,我愿将心掏出来给你!我爱你的心,日月可鉴,你点头!” 话音骤变,甜腻成了愤怒嘶吼,震得窗棂微响,沈言心猛地惊醒。


    她忙用袖管遮住凤黯的眼睛,指尖捏诀隐去身形,推门潜入隔壁。


    屋内烛火摇曳,方才嘶吼的胖女郎已换了模样——偌大的身躯,硬挤成小鸟依人状,像颗颤抖的圆球,匍匐在床前,声音又软了回去:“刘郎,世上只有我心悦你!余生我侍奉你左右,常伴身旁!”


    床上被粗绳捆绑的男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双眼无神地望着帐顶,任人摆布。


    沈言心细观他面相,天庭饱满,眉骨藏锋,竟是难得的贵人相,本该一生富足安稳,此刻却好似失了二窍,实在诡异。


    “凤黯,查探二人底细。”沈言心低吩咐。


    凤黯扑棱着翅膀飞出,不足一刻钟便折返,落在桌案上。


    它尖喙衔着炭笔,身形似旋舞般灵动,几笔勾勒出画面:一侧是那胖女郎挽着袖子,在肉摊前挥刀杀猪;另一侧,瘦弱男子或与友泛舟湖上,或静坐窗前读书,或垂首听父母端坐堂前教诲。


    两幅图景泾渭分明,二人瞧着毫无交集,此刻却诡异同处一室,沈言心盯着画,眉峰微蹙。


    翌日,在凤黯的指引下,沈言心找到了女屠夫陈月的家。


    那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茅草屋顶被风吹得有些歪斜,隐约能听见屋内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沈言心上前,指尖轻叩木门,“陈屠夫在家吗?”连唤两声,门内毫无应答,唯有咳嗽声愈发急促。


    此生,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衣着不整的男人探出头来——他头发蓬乱,衣襟半敞,脸上带着几分流里流气,本想对着沈言心出言调戏,可目光扫过她周身时,到了嘴边的浑话突然卡住,忙整了整衣襟,快步上前作揖:“贵人驾临,可是需小人帮忙?”


    沈言心早有准备:“听闻陈家的猪肉最是鲜嫩,今日她的摊位空着,特意寻来买些。”说罢,从袖中取出10个铜板递过去。


    男人却不接,态度愈发恭敬:“贵人想问什么,尽管开口,这点小事,怎好收您的钱。”


    “我方才听见屋内有咳嗽声,”沈言心以为他嫌铜板少,又添了10文,“不知陈家近来可有什么事?”


    男人将20文铜板一并推回,低声道:“贵人有所不知,陈月继承了她爹的屠夫生意。5日前,陈月突然拎着一包喜糖,挨家挨户地送,说自己要嫁入高门了,以后就是贵人娘子。小人当时还笑她是发了癔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少奚落她。可自那以后,陈月就没了踪影,连她的猪肉摊都关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陈月家的门:“至于老陈,也是5日前起的变故,身子突然就垮了,一夜之间像老了十岁,咳嗽得喘不上气,连床都下不了。小人瞧着可怜,每日会给老爷子送些水和干粮。”说罢,再次将铜板塞回沈言心手中。


    “说吧,你要多少?”沈言心眼神示意手中的铜板,语气平静。


    男人却“噗通”一声跪地,磕了个响头:“贵人,小人杨猛,不是要您的钱!小人瞧您气度不凡,定是有大本事的人,求您给小人一个机会,哪怕是跑腿打杂,小人也愿意!”


    沈言心忽然想起魏征判官曾叮嘱她“莫要干涉人间因果”,便不再多言,从袖中又摸出10文铜板,一并扔在杨猛面前,转身带着凤黯,径直朝巷口走去,只留杨猛捧着30文铜板,愣在原地。


    在凤黯的指引下,沈言心再次来到被绑男子刘志泰的府邸。


    刘宅是从政坊内数一数二的富商宅院,青砖黛瓦,朱漆大门气派非凡。


    刘志泰是刘家原配老来得子,虽自幼锦衣玉食,却无半分纨绔气——不媚权贵,不欺弱小,府里下人提起这位小少爷,无不称赞是顶好的人。


    沈言心抬眼,见刘宅门楣上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黑气,便上前对守门小厮道:“我是志泰兄的朋友,此前约定,若来从政坊,必来拜访他,今日特来赴约。”


    小厮听后,不敢怠慢,忙转身通报管家。


    管家匆匆赶来,见沈言心气度不凡,眉眼间竟与自家少爷有几分相配,心中暗忖“定是少爷的心上人”,忙躬身笑道:“这位小姐,里边请。”引她至正厅旁的雅致耳房,“您先稍坐,我这就去通报夫人。”


    自刘志泰三日前莫名失踪,刘夫人便整日茶饭不思,浑身乏力,纵使其他儿女轮番探望,也难消她眉间愁绪。


    听闻“泰儿的心上人”登门,她猛地坐起,瞬间有了精神,忙唤丫鬟伺候着梳妆打扮,换上体面的锦裙,快步往耳房去迎客,只盼能从这姑娘口中,寻到儿子的半点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