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作品:《错位》 02
侧光中烟尘流溢半透明的微荧。
对方俯身借火时,你两指刚好挟着银白滤嘴,咬破一颗香精脆壳。烟尾火星明灭。凉光浸没的白雾中,他面容模糊,烟支却被火星照得清晰。和雪白的细支爆珠烟放在一块,他那根显得格外粗。他的身形也格外庞大似的,投下一道斜掠而过的侧影。
两支烟离得很近。其中一支是点燃的。
你咬着滤嘴把还烧着的烟尾往他那里凑。烟雾刚巧散去,抬脸刹那,视线正对上分外清晰的深邃眼眸。虹膜透出一星冷调的钴蓝,映出你扩散的倒影…他蓦地错开了眼。脑中忽闪过「间接接吻」四个字。烟尾即将触碰,你心脏猛然重跳,立刻后仰身体,迅速摸出银色心型打火机给他点火。点燃了。成功刹那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含住滤嘴深吸一口。同频到有些滑稽。再吐出雾时你们没忍住一块笑了。
你在微笑的间隙轻轻叫他“席哥”。
他回一句“嗯”。
路灯在正右侧,你坐在器材正面的黑色底座,他靠在器材侧面的银白金属,位置正好在你右前方。两人都罩在光下。
烟往上飘熏眼睛,你们两个都稍微仰着头,他看向路灯,你看向前方。彼此视线并不相交。
还是他先说话。
“挺好闻的。抽起来怎么样?”
“还可以。不过我没吸过别的,没有对比。”
席重亭挑眉。
“头一回就抽这个?不晕吗。”爆珠烟劲不算大,但香精盖住烟草味,格外容易入肺,吸得更深。
咦。原来会晕吗?这么想想好像确实。
你恍然大悟:“晕的。当时在游轮,我还以为是晕船。”
他不吝夸赞:“聪明呀,会从外界找原因。”
哄小孩呢?会好好说话吗。你面无表情地怒视他。他还是看路灯,像感觉不到你的视线,唯有嘴角微微上扬。
“喜欢水果味?”
“因为比较好闻。味道淡一点。”你顿了顿,说,“有个…朋友,送了我一条。”
“是我知道的朋友吗?”
“应该是席哥不认识的朋友吧。”
这个答案让他有些惊讶似的。他又挑了下眉。
“怎么说?”
“女孩子。”你说,“席哥会认识吗?”
游轮上,女孩子。送她一条烟。当时的情况昭然若揭。对方恐怕是夜场或某种二代圈子里的女孩。他从没记过那些姑娘的脸。他没想到你会用「朋友」形容她们。但考虑到你的立场,这是很合理的。
“不认识。”这话好像要把自己跟某些圈子的人撇清一样,潜台词像是「我跟他们不一样」。他被自己恶心到了。表情有点古怪。你没意识到,松了一口气,笑起来。
“那就好。不会再撞见了。”
说来也巧。那场饭局、还有在奥瑞的工作,已经连续撞见两次了。你很担心下一次在类似游轮的场合,被另一个男人按在沙发床上当众接吻的时候撞上他。
“上次是在等你。”席重亭抖落烟灰,手臂后撑。他个子高,你跨坐上去够不到地的健身设施,对他来说有一点矮。“我知道你在那工作。”
“…这样啊。”你低声说,“…跟你说过呀。”
没有把季晓的名字说出来。
他用低沉的喉咙深处的声调说嗯。
感觉不太合适。哪里不合适呢?也说不清。
只是聊聊天而已。内容都很正常。但对双方来说,都是,不要提起他比较好。
影影绰绰的氛围。
“…来之前先告诉我嘛。还以为是我单方面没联系。白道歉了。”
席重亭看着路灯的银色立杆,微妙地勾了下唇。你微妙地意识到他的未尽之言:告诉你反应就没那么好玩了。他的性格出乎意料地恶劣…。每次单独聊天你都觉得他在故意惹你生气。
“…席哥也是坏蛋。”
他又低沉地嗯了一声。
稍停,说:“最近我去上海出差。”
你「啊」地看向他。
他:“提前告诉你。”
“…”总感觉又被逗了。是错觉吗。有点生气。
你默默地瞪他。他还是在笑。月辉交缠的银白灯光下,轮廓清晰,平日看来冷峻的面容罩上一层轻快的少年似的神气。你忽然发现他其实和季晓并不很像。
他并不是那么纯粹的人。
哪怕真心微笑也藏着沉甸甸的东西似的。
……但,或许。因为你也变成这样。
反而慢慢地可以理解了。
和他独处不再像之前那样尴尬。变得自然起来。
沉重揪紧的心情渐渐地轻松下去。
是尼古丁的作用吗?还是因为和他聊天呢。
胸口压抑的情绪就像稍微松开的缠线。晦涩刺人的绒毛还在,但不再缠在心脏,勒得人喘不过气了。
万籁俱寂,蝉鸣在极远处传来。一支烟燃尽了。他摊开掌心,中央有一道伤痕的沟壑。你鬼使神差地把短短的烟尾放进那道凹槽里。他看你一眼,似叹似笑的神色。
“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五晚上。”
“坐高铁?”
“嗯。”
“没安排专车接送?”
“…不太想被送回来。”所以拒绝了。
“下周我去接你。”
“诶?”
“顺路。不行?”
“…席哥你讲话好霸道。”你忍不住咬唇笑了,胸口一瞬间涌溢想要依赖谁的脆弱冲动。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像是要从眼眶淌下去。但不可以。这个人不行。你低头摸烟盒和打火机。匆匆点燃后塞进嘴里,男人粗糙的、很大的掌心又在眼前摊开。
“挺好闻的,给我来一根。”
“…不要吧。”你小声说。
“下次给你带一条。”
“不是。这个,”一直低头熏眼睛,你犹豫着抬起头,他果然在看你。你脸红了,错开眼,支支吾吾。“…不适合男的抽。”
“这还分男女?”
“不是,就,”你脸更红了,整个人都燥起来,不安地向后挪了挪。这话怎么说?他还盯着你。“…影响身体健康。”
“?”他一时间没理解,“不都影响吗?”
你沉默片刻,破罐破摔:
“听说男的抽凉烟会阳○。”
席重亭:“……”
你:“……”
席重亭:“……”
你眼看着他闭上眼睛,慢慢开始深呼吸。怎么突然生气了?是为他好才说不要碰的。你苍白地找补:“也不一定,可能抽多了会影响,但是席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一根都不要试,就是,那个,有风险的事最好…不对,我意思是可能没有风险,但是万一有风险,不对不对,那个,……”
意思是他年纪大了功能不行的风险也增加了。
这事不能讨论。没法证明。席重亭瞥你一眼,表情有点危险。你不安地后缩。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到底点上一根自带的。结果两人又一块儿惆怅地吸起了烟。他先转移话题。
“周五几点下班?”
“一般是六点,周五可能晚一点。差不多八点。”
“下班给我发消息。”
“……”
“不愿意?”
“感觉、…不太好。”
“不瞒着他。”
把你的丈夫、他的朋友的名字隐去,称作「他」。胸口又一次稍微揪紧了。仰头看去,爱人年长的朋友目视前方,神色沉稳。
“我来说。”
“…上次就是。”啪的一声脆响。蜜瓜薄荷气息弥漫。你轻声问,“…晚上,你们聊什么了呢?是怎么解释的?”
“…醒着啊。”
“嗯。看到你们在客厅聊天。”
“聊了聊你。”
“我?”丈夫和他的朋友,两个人,半夜坐在家里的客厅聊你。听起来有点奇怪。当时的情况本身就很奇怪。你抿紧了唇,“怎么解释的啊。”
“说你公司团建,回程顺路遇上了。”
“可我喝得那么多,”怎么解释得清?
“当天有领导在,需要应酬。”
“我…还换了衣服?”
“喝多吐身上了。”
…咦?也是哦,喝多了吐到身上,要换衣服。好像也正常。
“但是,我记得那件衣服很贵…?”你买不起的。
“刚好在我车上吐了,助理找掮客送来的。”
……咦?也是哦,他倒是买得起…。
当天的情况其实很难解释,你喝得醉醺醺,换上华贵礼服,被同样酒醉的丈夫的朋友抱回家。任谁看到都会联想到**裸的暧昧情况。但倘若如他所说,只是同时酒局巧遇,刚好你喝多了,回家路上晕车吐了换一身衣服…虽然还是有破绽,但听起来就…合理很多?
感觉某一根弦忽然动了。
你迟疑地问:“…所以回家晚是因为洗车…?”
席重亭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还要给你换衣服。”
“…但我没告诉他团建,只说要晚一点回。”你迟疑道,“平常一般都会报备,就算后来酒醉不能发消息,最开始没说,也会怀疑的吧。”
“是不该瞒。”雾气向上流溢,多年混迹商界的青年企业家侧脸被雪色烟云笼罩,隔着朦胧烟雾看向你,混血似的立体五官中渗出一点冷酷而讥诮的神色。你意识到这大概是他的工作状态,忽而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他低沉的声音流出一丝轻慢的倨傲。并不对你。倒像是对虚空中的某人,对这个世界似的。
他蓦地笑起来。
“——可你后来不是被辞退了吗?”
…诶。
那一根弦忽然又动了。
…诶…?
原来。啊啊。稍微。掌管思考的某处飞快地运作起来。原来是这样!所有关节都打通似的刹那间意识到真相。脑后流窜冷风。但背后瞬间渗出冷汗。脑中蓦地划过那天晚上季晓对你被辞退的态度。那晚之前季晓一直不大开心。知道你离职反而高兴起来。突然间意识到了。其实知道席重亭是在帮你。但不知怎地背后一直在冒汗。胸口涌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心脏咚咚直跳。猛烈的想要跳起来一般迅速逃跑的冲动。
非常合理的解释。怪不得。怪不得季晓。一瞬间所有困惑都打通了。叶青,季晓。席重亭。甚至先前无法解释的一些疑点也可以解释。但是。
指尖开始发颤。可能薄荷味太凉了。冷汗一阵一阵地涌出。背后冷风冰凉呼啸。可能尼古丁确实麻痹神经。斜掠而下的阴影像一座幽暗的大山。
一瞬间呼吸停滞。
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
首先,最重要的问题是。
——那晚你还没被辞退吧?
……
……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未成年人不许抽烟。成年人不建议抽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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