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作品:《错位》 10
迷迷糊糊的,看见穹顶的天窗。稍微开了一点点,这一点点溢出了一线的光。在晃。行驶中车辆嗡嗡晃动。车窗紧闭,隔着灰度的窗户,蓝天蒙上一层淡淡的翳,碧绿树枝渡上薄薄的雾灰。
对了,说好了、假期要和季晓自驾去草原玩。
是哪里呢?不是高速路,也不像是市内…难不成、已经下高速了吗?
“快到了。”
发顶熟悉的声音温和平静。掌心安抚地搭在你的肩头。后颈有坚硬的触感。…原来你躺在季晓的腿上。
昨夜发生的事继而在脑中浮现。
对了,跟叶青去了好像很重要的酒局,白酒度数太高,不知不觉喝醉了。结束之后他要刚好也在场的季晓的朋友把你带回家…差不多就是这样。
对回家之后的记忆、只剩一点模糊的印象。
季晓先帮你换衣服穿上睡衣,放上床之后出了卧室。门半开着,客厅隐隐约约有光。他的朋友穿着少见的正装,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季晓坐在他对面。两人面对面地谈话。
气氛、稍微,不太妙的样子。
但是声音都很低。
听不清。
在说什么呢?身体很烫…
…视线、意识连同好奇心,一起摔进月光下金影涟漪的湖面般一圈一圈地涣散了。
恍惚。
半梦半醒之间,卧室门关上了。微凉的身体躺进被窝,靠近过来。
…微凉的?
对了,因为喝了很多酒。现在体温应该很高。脸、后背、全身,尤其是胃里面,烧得很烫。
觉得席哥的手烫,是因为他晚上喝得非常多吗…?原来男人也要陪酒。……季晓的皮肤,凉凉的,好舒服。
不自觉地缩进了爱人的怀中。
生理性的渴求。
像干渴中寻找水源,主动地贴合每寸肌肤。用脸颊轻轻蹭他的脖颈。大腿胡乱抬起,要把他锁进怀里似的搭在他的腰上。睡裙乱糟糟地卷起来。裸露皮肤、渗出的汗珠濡湿了布料。
「……」
一向话多的爱人,不知怎地什么也没有说。
「季晓…」
「……」
「季晓…?」
「……嗯。」
声音、非常低沉。
一瞬间幻视了他的朋友。
某时某刻突然发觉两人如此相似。
汗液濡湿的身体里、蓦然淌过了冷冰冰的战栗。
「…季晓…?」
感觉不安起来。家。卧室。恋人。醉酒后汗液濡湿的床。眸光雾蒙蒙地张开,暗夜中他的神色看不清晰。只能从暗暗地亮起的眼睛确认、确实是你的爱人。
氛围变得稍微恐怖了。
「……」
没有说话。
但是、手指动起来。脸颊烙下微凉。不轻不重的力道,压下浅浅的凹陷。指尖划过汗珠一线的蜿蜒。液体流动着,从侧颊聚到颈窝。
「谁咬的?」
「…?」
「每天都用化妆品遮住,痊愈会很慢吧。」
「诶…」
脑袋转不过弯。
只发出了零碎的含糊语气词。
指尖继续向下游移。一点一点地,划过后颈,沿着脊椎向下。微凉牵引水珠。没入裂缝。滑至深处。
「呜、…」
「想要孩子吗?」
情不自禁轻轻颤抖。
……
说出了好像在做梦的话。是做梦吧?季晓应该说不出这种话的。脸颊被与酒精不同的另一种热度烧透了。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胃部激荡焦灼。
「季晓…?」
「…我在,睡吧,老婆。」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平稳的声音。他把你抱进怀里,按住你的后脑,也缠住了你的腿。
…后半部分的记忆,在喝多了酒、完全断片的脑子里,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
……
自驾去临市的小景点玩两三天,然后回家休息。
这是最开始的打算。
虽然感觉偏差也不是很大。
但一觉醒来、并不是你的丈夫在开车。
你在后排车座,枕在他的腿上。…这种状态下要他开车未免太高难度了。
在爱人的帮助下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原来是他的朋友在开车。说好的夫妻二人世界变成了和共同好友的集体行程。
整个五一假期,对你大半夜换了一身衣服喝得醉醺醺被他最好的朋友抱回家的事,季晓半句话也没有多问。
草原风景很漂亮。碧空如洗,柔和青绿一望无际,强风吹过,远方的草如丝线般绵绵地伏下去,近处却打得小腿发痛。仍是春天,北方的草原风很大,要穿厚厚的外套才能防风。
你们去的地方比较小众,但仍然有非常多赶小长假的游客。路程比较远,两个男人轮流开车。路上一直堵车。他们两个看起来还蛮正常的,全程有说有笑,和平常一样。只有你一直心绪不宁。
刚结婚那年想着可能经常出去玩,季晓买了一款单反相机,内存卡里都是你们的照片。之前也有跟他的朋友一起出去玩过,所以也有一些合照。唯独这一次合照感觉非常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很正常。
只有你非常僵硬。
但你单独的照片很漂亮。
季晓当时兴高采烈地把相机翻转过来给你看,说拍出了一张神图。他的朋友反手拎外套低头围观,乐了,说你像文艺片女演员。
是一张抓拍。背景是蔚蓝晴空,柔绿草地,背后有雪白的大型风车,投落一线墨色长影。那天下午很热,你拍照前脱了外套,茶白长裙扬起扇形的漂亮弧度,肩头与脸颊被太阳晒得炽亮。那天风特别大,自来卷的黑发飞舞着掠过眼眉,拍照时你正单手梳顺乱发,遥望碧玉与海蓝的交界,视线投向远方不可见的彼端。
狂风中色彩与线条凌乱交织,唯独人影弧度细腻,容色寂寂,纡郁冥冥。
原来你一直是那样的表情。
当然是漂亮的。
只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
其实最近大家都说你变好看了。
隔壁工位的女同事说,你最近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质,想了半天,说出两个外国女演员的名字,你抽空去搜,一个关键词是「消极厌世」、一个关键词是「静美柔和」。每周一次早退的日子,或许因为难得化妆,见到的同事们人人都夸。
可能只是众口一词的客套话。
节后上班第一天,回到办公室上班,椅子刚刚坐热,人事就发工作消息要你去老板办公室。心宽体胖的老板一脸遗憾,说由于公司产业升级出现架构调整,目前需要进行一批人员裁员,很不幸,在你们组里选中了你。——但是,为表歉意,会在达成法定要求全额补偿的同时额外给出一部分失业补助。
…裁员…?
你还没到三十岁吧。
产业升级?架构调整?什么时候的事?而且裁员要先裁你吗?策划里先裁运营吗?
组里根本没有第二个运营策划。整个公司根本就没有第二个能干你现在的工作的员工。
而领导要你今天立刻就走。不做任何交接。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老板椅后百叶窗渗出刺眼的日光。空调正在运作。可能是冷风开太足了,发财树盆栽叶片簌簌摇动。
你看向老板,中年男性对你友善而遗憾地微笑。慢慢转头,他身旁人事姑娘的表情明显也带着困惑。
“…是他吧?”你喃喃地问。
没有人回答你。
人事姑娘一副很勉强在忍着迷惑的表情告诉你后续事项。什么时候打钱,打多少钱,社保什么时候断,失业补助金怎么领,离职证明怎么发之类的内容。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里内容清晰。对你的补偿很丰厚。当然,不比陪金主放纵一晚丰厚。
手机铃声响了。
锁屏界面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Y的。
『一会儿见。』
没等人事姑娘说完,你就签下名字,走出了冷气十足的办公室。
到工位先收拾东西。没有纸箱,但一直以来装零食的透明收纳盒大小刚好合适。你把零食全部倒出来,一半给隔壁工位的姑娘,一半给组长周哥,让他们帮忙分给大家。周围所有同事都愣住了,关系好的女同事一股脑聚过来问你怎么了?是辞职了吗?也有男同事问你是不是要裁员。你说你也不知道,还是问老板吧。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你收东西,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工位上你的私人物品意外的多,抽屉里还有一些散碎零食,你挨个分出去。一个头戴式耳机,一个入耳式耳机,一个线控耳机。你买这么多耳机干什么?线控耳机送给周哥吧,他有时测试游戏要开麦。几本烂熟于心的专业书,送给今年入职的小姑娘。两把雨伞,一把遮阳伞。一个毛绒玩偶。这些拿回家吧。隔壁姑娘旅游回来送你的冰箱贴。两三个解压捏捏。带吸管的水杯。速溶咖啡。自己买的人体工学鼠标和鼠标垫。薄毛毯。
杂七杂八的东西送出去,工作三年的地方留下的痕迹,刚好塞满一个零食箱。
隔壁工位姑娘,叫谢兰,大家平常叫她兰兰,非常惆怅地说要送你出门。你和她同在一个组,工位挨着,理所当然成了彼此的吃饭搭子。每天中午都在公司食堂和另外几个熟识女同事一起吃饭聊天。去医院那天,她们几个还给你发了消息问身体情况。
其实最近能感觉到。
中午吃饭的气氛稍微有一点变化。
很细微的。
可能是因为那个奢侈品腰链。可能因为你接「朋友的孩子」之前的精致妆容。可能因为你日益沉默的表现。
尽管如此,她们对你仍然是善意的。
“不用送我的。”
“不行不行,要不是上班我都想把你送到门口了,至少得看着你上电梯吧?”
“对呀黎老师,就让我们送送你吧。”
“也不是今后就见不了面了,真的不用…”
无论怎么说都不听,硬是要把你送到电梯口。确实如果是平常会接受好意,但是这个时间段,总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于是困扰地推拒的过程中,已经拉扯着走到了公司外走廊。
就是这个时候,上行电梯缓缓停在了本楼层。
皮鞋踏在地面的不疾不徐的声响逐渐接近。
微微凝滞的黏稠氛围。
混着碎冰般木质的冷香。
你背对电梯,浑身僵直,眼睁睁地看着熟识同事的表情从起初的惊讶变成微妙迟疑。
脚步声停在你的身后。
冰冷而修长的指尖如同以往无数次,轻柔而不可抗拒地搭在你的肩头。
那个人的司机兼助理俯身接过收纳箱。
而他本人微笑颔首替你道谢。
两个同事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好像不知道你其实已婚多年、丈夫绝不是这个人、也绝不该有人用主人般的语气替你道谢似的,分外自然地笑着说不客气,热情洋溢地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耳边一线嗡鸣。氧气抽尽了。
血液泊泊流淌。心脏泵出的血液一路冲到头顶。
转身时冰冷掌心滑至腰间。一步一步地,温柔至极地,宛如操控提线木偶的看不见的垂线,将你牵引至幽暗无底的地狱深渊。
呼吸困难。
指尖陷入掌心,掐出深深印痕。
直至踏入电梯,两侧金属缓缓闭合,仍能听见。
身后数不尽的窃窃私语。
……
……
……
遇见叶青的第三个月,你被公司裁员,正式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