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作品:《错位

    第二卷:悬瀑


    极有可能使绝大部分人感到不适。不推荐任何人观看。建议直接跳过本章。


    01


    定位或许是花瓶。首饰。挂件。之类的。


    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活动。长桌、点心塔、托盘里的红酒、穿西装的服务生,各种各样不认识的、神色和善的青年或中年人。意外地一点都不紧张。可能因为身边始终有人。可能因为完全没人跟你搭话。


    很神奇。


    明明站在他旁边,挽着他的胳膊。但全程没有任何人跟你聊天。至多是上前与他攀谈的时候,眼风会顺带着扫过你。而后既没有鄙夷、也没有欣赏,就只是平平淡淡地确认你的身份,便自然地转回你挽住胳膊的对象身上。


    叶青。


    今天还是穿黑西装,但廓形比往常松弛一些。换成休闲款了。感觉他每天都在穿正装。


    晚宴地点在市中心一处独栋别墅。门口没有任何能辨别主营业务的标志,没有门牌。距离稍远的必经之路、有一方长卷发的中性天使大理石雕塑,掌心托举黑曜石构成的英文字母。似乎就是这里的名字。


    周围甚至是居民区。


    俱乐部周年庆。


    人不多。环境私密。


    没有亲身去过这种地方。


    装修非常奢华,但说实话不太看得懂。一楼宴会厅金碧辉煌,长桌罩着雪白垂地的厚布,多是冷餐。点心居多。…根本没有人吃。


    你也不吃。


    叶青特意提醒你吃了饭再来。


    那摆这些东西的意义在哪里。放着当装饰品吗?整场晚宴唯一确实在消耗的东西就是红酒。但也没见人真的喝。大家就是拿在手里当装饰品。


    所有人都在社交。


    来跟叶青攀谈的人特别多,套路都相似。无非是先夸赞再闲聊再若无其事地引到某个项目,大部分都是年纪比他更大的中年男性。一脸成功相、语气不卑不亢,但内容尽是逢迎试探。十句话有九句是绕着弯子打机锋,提到各种商业形式和政策局势,根本没有针对性内容。叶青从始至终保持微笑,倾听应和居多,至多勾着散漫的笑说几句一样无关紧要的、人尽皆知的有趣新闻。那些人大多失望离去。


    …好糟糕的场合。


    你单是旁听就觉得难受。


    好想逃。感觉好累。


    这些人是在套他的话吧?


    好歹工作数年,再怎么讨厌社交,旁观这么长时间,也看得出来了。


    应该是,浔州晟奇研究所的新项目在招投标。之类的。


    整场晚宴他主动接触的只有一个人。


    一位打扮相对朴素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身边围绕的人比叶青还多。大概事先认识,甚至没有自我介绍环节,相谈甚欢,约好下次一起吃饭。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提及任何商务内容。倒是周围看见他们的人有低声提到数字经济相关的只字片语。


    …不是很懂。


    但差不多能猜到。应该是官方人员吧。措辞给人奇怪的距离感。像在新闻联播上看到的地方领导采访。


    话说他们也会来参加CLUB晚宴吗?这是允许的吗。虽然环境确实私密。


    万一被看见、还是不太好吧。


    开始还以为是那种非常○○的晚宴。结果大家都在谈生意。还蛮正经的。原来叶青真的有在工作啊。


    就是没有凳子,站得腰腿很痛。


    好累。


    晚宴九点半结束,持续三个小时。你就硬生生陪着叶青站了三个小时。感觉自己活得像迎宾小姐。后期你完全走神,注意力涣散,盯着正前方放空。直到晚宴结束,组织人进行终场发言,人们纷纷散场往外走,才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可以早点回家了。


    本来还在高兴,跟着人流往外走,走着走着不知为何人流稀少。再一看,庭院松柏长青,曲径通幽,你们又从俱乐部后门走进去了。


    这次是上了电梯。


    …还要继续吗?


    腿部关节快要没知觉了。


    先前的三小时旁观社交渐渐抹消了不安感。大概像去医院那天一样吧?单纯地聊聊天。叶青只是来这里出差,找不到合适的女伴,所以把你喊上,听起来很合理。可能也会有这种需要。


    出电梯侍应生一路殷勤引路,黑金地毯分外柔软。与一楼宴会厅不同,五层是包间制,走廊错杂蜿蜒,每间房都房门禁闭,接近走廊尽头处、侍应生推开其中一篇门,恭敬地说:“叶先生,请进。”


    这个,房间、设计得有点奇怪。


    房门正对的空间,像是一个、茶水间?换衣间?休息室?总之空间不大。装修低调奢华,但只有一排衣柜、两张沙发。深处是卫生间。


    这个纵向空间的右侧,还有一扇门。


    与走廊上沉寂的安静不同。


    那篇门里传来隔着一层的、嘈杂的音乐声。


    侍应生离开了。


    狭窄的空间只剩两个人。


    “累了么?”


    他轻声问,扶着你坐到纯黑色的沙发上。


    这是今晚下车后,你第一次有机会坐下。


    真皮沙发冰凉柔软。叶青坐在你身侧,仍然叫你挽着,指尖渐渐向下,缠上了你的手。


    他的手极冰冷。


    容色俊美的青年陷入舒适的沙发,上身后仰,头靠颈枕,视线抬高,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要喝水吗?”


    “嗯?”


    “桌上有水。…我给你倒一杯?”


    叶青侧过头,微微垂着眼,狭长眼眸神光柔和,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客人要来服侍我么?”


    “…现在的定位是金丝雀。”


    “金丝雀,”叶青轻柔重复,凝望着你,满足地说,“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他的声音比平常更轻、语速比往日更缓慢。


    “…不是很有精力的人吧。”你错开眼睛,“逼自己变成那样。开心吗?”


    叶青怜爱地反问:


    “为什么不开心?”


    “……”


    也是,反正他有权有势。现在的疲惫,之后一定会千百倍地成为金钱和利益回到他的掌心。


    你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可能也不是惋惜。


    你总会想起那位叛逆的店主。


    …但这些也都不重要。只是无聊的闲谈而已。


    快到晚上十点,你想回家了。


    在这里坐着做什么?期待的答案是休息,但显然并非如此。房门一侧仍有嘈杂音乐。隔音优秀,一门之隔听不清内容,只判断出里面有很多人。


    沙发非常舒适,但无法放下心软倒。


    不是能休息的地方。


    下班后在外的每一分钟都让你更加疲惫。


    世界被一道门切割。


    门内是群魔乱舞,门外是寂静无声。


    叶青靠在沙发上,牵着你的手,仰望着天花板放空。他眨眼的频率也比往常慢些。


    说不定,再陪他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


    ……


    奇异的眩晕。


    难以言喻的倒错感。


    发生了什么?思绪还在天空中飘着。实在太累了。腿站得很酸。精神涣散。难以集中。有时要过很久才意识到、身边人话音里的具体内容。


    “在…这里吗?”


    空调开得太冷了。


    声音在发抖。


    满屋的烟酒气。青绿色的蓝紫色的灰粉色的光不住旋转,歌声震响穹宇。脑袋嗡嗡作响。视线从四面八方集中。话音刚落,周边爆发一阵巨大的笑声。其中饱含的轻蔑下流的意味几乎把人压倒。


    “是呀,还能是哪?你还想去楼上呀?”不认识的男生大笑着奚落,从身后狠狠推你一把。“咱们叶少可从不留人的!”


    他推得毫不留情,你踉跄一步,险些跪倒在地。好在坐在桌上的银发男生咬着棒棒糖抬腿拦腰一截,这才勉强撑着身前矮桌站直,没直接跪在地上。愤怒或痛苦难以实际装载。脑袋还嗡嗡地沉浸在茫然之中。极恶劣的大量视线嘲笑般集中过来,但意识仍然难以回笼。过度超现实的场景中,唤回精神的依然是疼痛。


    刚刚拦住你的银发男生轻踢了你一脚。


    你茫然地抬头看去。视线相对,才恍惚发觉对方是认识的人。他今天没带墨镜,你没认出来。


    “发什么呆呢,姐姐?”向锦昀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威胁,嘴角却扬起近乎开朗的弧度,声气饱含热情,“不想给叶哥呀?可以陪我玩哦。刚巧我对姐姐也很感兴趣呢。”


    ……啊。


    对了。


    刚刚是说、在这里。


    …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意识好像飘在空中。


    肢体空白地迟钝。落在行动上,就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和银发的男生对视。


    灯光时亮时暗。


    他的虹膜比一般人稍微浅一点,像金色。


    棒棒糖下方、白色的塑料棍咬得扁扁的,齿痕清晰可见。


    不知怎地,四周又是一阵哄笑。


    “好呀,还得是咱们大明星!”


    “我说了吧?大明星不用点都有的是女人抢!”


    “锦昀今晚艳福不浅呀。”


    向锦昀怔了两秒才想起看叶青的脸色。


    叶青没什么表情。


    他凝视着女伴单薄、纤细、匀称的背影,表情像是乐见其成,又像是深感遗憾。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


    他看起来有些恍惚。


    漩涡中心的这两个人表情看起来都很恍惚。


    叶青还在犹豫。


    这时但凡有点眼色都该把女孩推回去。


    “叶哥。”向锦昀咬着塑料棒,见叶青视线慢慢从女伴身上移开,平静地落到自己脸上,极不长眼色地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要不让姐姐陪我玩会儿?——她头一回,哪会弄呀。再给你弄疼了怎么办?”


    他单腿屈起,坐在桌上,视野稍高一些。青年一动不动,撩起眼皮,只轻描淡写地望了他一眼。


    向锦昀脊背发麻。余光瞥见灯光与凝视中对方女伴空茫单薄的倩影,不知怎地又激起一股强烈的恶欲,喉咙深处干涩不已,胸口砰砰作响。这一眼后,叶青终于懒散地露出一个笑来。


    “她怕你呢。…过来。”


    后半句是对黎潮说的。


    此时他的情人已从恍惚中缓过神了。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处境,她的脸色一片雪白。


    今夜黎潮穿一条金绿吊带裙,缎面金线流光,裙摆长及脚踝,愈像一朵诱发残虐征服欲的高岭之花。纤瘦高挑的身材,冷淡的、温吞的疏凉神色,过分挺直、过分绷紧的状态,甚至惊惶之中强作镇定、嘴唇微微的颤抖。


    她自己或许意识不到,但如她这般的女人,在癖好恶劣的男人里是极受欢迎的。


    单是漂亮没意思。太顺从了没意思。就得是不情不愿的才有趣。若是一边不情不愿、一边为钱妥协,顺从中时而渗出刺骨的厌恶与痛苦,倒会带来一些别样的趣味。但跟得越久的女孩,就越失去痛苦的能力。因此漂亮面孔换得也勤。


    黎潮慢慢地在众人的视线中央跪下去。


    她背对所有人,只是面向叶青。他看见她的一部分侧脸。


    高岭之花眸中清晰映出叶青的脸。


    两人之间产生一个短暂而漫长的对视。


    她眼里含着泪,但是没有掉下去。


    糖果慢慢化开了,只剩一根将咬断的弯折短棍。胃里灼烧般的古怪恶意促使他极不合时宜地张嘴插话,声音仍是笑盈盈地。


    黎潮的身体僵住了。


    叶青冷淡地瞥他一眼,不同意,也不否定,只抬手轻轻抚过情人的发顶,动作温柔爱惜。于是情人很快明白了。


    触碰到金属皮带扣时,她嘴唇颤抖,睫毛低垂,终于掉了眼泪。


    豆大水珠掉在银白金属,啪嗒一声脆响。先于水珠凝聚的却是朦胧湿雾。


    模模糊糊地、光可鉴人的金属扣上,他看见女性眼睛的倒影。像一注漩涡,一捧幽雾。


    她的眼泪一定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