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忆往昔

作品:《惹山君

    一梦过后,楼寅闭眼辗转许久,实在心烦得没法睡,便睁着两只眼望向那黑漆漆的房梁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鸡鸣破晓,他才翻身下榻,趿拉着鞋叫人进屋伺候。


    一番洗漱后,似胃口不佳,楼寅只草草用了一碗鸡丝粥,便撂下了碗筷。


    钱伯正拿着新到的衣裳进屋,瞥了一眼撤下的膳食,便关切地问道:“少爷今日怎吃得这样少?可是不合口......”


    视线一转,一张满是郁气的脸闯入了眼中。


    “您......”见此情形,钱伯擅自将这一番情形理解为了男子欲.求不满。


    他们做下人的不好多问,继而好心向主子开解道:“咳…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姑娘,难免......”


    “依老奴看,不若将相看的事提上日程,早早给府上添为主事的奶奶,也好为您分忧些杂事。想来,夫人和老爷在天之灵若是知晓此事,也定然十分欣慰。”


    “呵,欣慰?钱伯,你老糊涂了不成。这么多年,我看老头子巴不得我死在外头才是,我娘一走他就急着把我送到矿上去''磨练'',后头又陆陆续续纳了十房姨太,幸得老天有眼,那么多女人都没给他生出个一儿半女来。”


    “哎,倒是在这洛丘安稳当了十来年的地主公,却不想这转眼功夫,已经躺到地底下乘凉了。他把田产地契看得再紧又如何,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我的手上。”


    入赘的老爷在发妻出殡不满七日便将二人的亲子送离出府,这是在楼府待过的老人都知晓的一件事。


    “都说虎毒不食子,林中称王的猛虎尚且都不会吃掉自家的小崽子,他为了私吞我祖父留下的家产,可是连亲儿子都不要了。钱伯你说说,他究竟是什么。”


    还没等到回应,楼寅便扯起了一抹谑笑,道:“我看呐,畜生不如。”


    旁人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钱伯心中或许还会有所波澜,若是从身前这位桀骜不驯的主子口中听见,一切都再为平常不过了。


    似想到什么,楼寅又补充道:“对了钱伯,下次不准将他和我娘一并提起,他不配。”


    “是。”钱伯平静地应声,随即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先前的事情上,“少爷,您如今瞧着面色不大好,胃口也小了,可要叫人跑腿去给您配副安神健脾的汤药?”


    “恶鬼”惊梦叫他睡觉不得安生,一副稀松平常的汤药能解决什么问题。


    楼寅想,他怕是中邪了!


    沉思片刻,他道:“不用,直接派人去请个萨满来府上——”


    “驱邪…避鬼。”


    闻言,钱伯稍稍愣了一瞬,随即点头应下。


    ·


    城南方向一处不起眼的房屋里,清荷正搀扶着自家娘亲从榻上起身。


    听见屋外炉子上煎的汤药已在噗噗作响,清荷朝外瞧了一眼,随即拿了个靠垫塞在了妇人腰后,细声说道:“娘,药像是煎好了,您先坐着歇会儿,我出去瞧瞧。”


    话声一出,轻柔甜美,不似昨日在外稍显低哑的少年嗓音。


    清荷此时所发出的,是她原本的声线。


    若非前几年家中遭了变故,她本该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姑娘,而非是如今夹着嗓子扮男人,又唱着女腔讨生活的小伶了。


    想起从前,家里的日子尽管穷苦了些,可一家三口也算过得和美,自从十岁那年她爹俞大柱染上了赌,一切都变了。


    不论值不值钱,凡是家里见得着的东西,都被俞大柱一并拿去抵债了,到最后,连一家人安身的房子都被输了个精光。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俞大柱也一样。


    被人轰出家门后,余大柱带着妻女找了处没人的破茅屋落脚,没过几天,丧心病狂的男人又将主意打在了姿容尚在的妻子身上。


    那天的场景,清荷一辈子也忘不掉。


    是夜。


    轰轰雷声也驱赶不走人心中的恶鬼。


    茅屋内,男人像只贪婪垂涎的饿兽,眼睛猩红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用着最亲昵的声音,说出了最狠毒的话。


    “珍娘,我们生个儿子好不好,听说城里有些夫人太太高价抱养男婴,到时候卖了儿子,咱们就有钱了!”


    李氏被男人的一番话惊得瞪大了眼,呸道:“俞大柱,你不是人!”


    男人仿佛早已陷入了幻想之中,听到一声怒骂,反而笑道:“珍娘,你看我们如今住的什么地方,没钱的话…只会活得连猪狗都不如。”


    “你是不想生儿子吗?”余大柱低头,假意思索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更为瘆人的笑容,“那好吧,不生也行。”


    “凭我们荷儿这相貌,不说做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就是当个姨娘也是足够了的。我本想等荷儿大些给她寻户‘好人家’,想来...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一字一句如针一般刺进了心脏,李氏瞬间面色惨白,眼泪婆娑地说道:“余大柱,你就是个黑心烂肺的畜生,荷儿可是我们的女儿啊,她还这么小…你怎么能!”


    李氏无法眼睁睁看着苦命的女儿被亲爹推进火坑,只得哀声妥协道:“你放过荷儿,我生就是……”


    那晚,在李氏被男人压在身.下痛苦的呜咽声中,年仅十岁的清荷懵懂地知晓了男女性.事。


    不久后的一个清晨,李氏害了喜。


    余大柱为了媳妇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安稳落地,收了去赌场的心思,还找起了活干。一赚到钱,他便把原本破烂的屋子修缮了一番,又买了老母鸡给李氏煲汤补身子。


    可天不由人,还没等瓜熟蒂落,余大柱没忍住又碰了赌,一去二来,欠的债越来越多,直到被人活活打死在了半路上。


    被通知认领余大柱的尸首时,看着血淋淋的男人,李氏被吓得当场昏死,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因小月子没坐好,李氏的身子便落下了病根,走几步路就喘气,一吹风就头疼得厉害,家里没钱请大夫,就只能整日待在小屋里熬着。


    十岁的清荷,便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撑起了自己和娘亲的生活。


    挖野菜充饥,大街上行乞,除了偷杀抢掠,凡是能用以生存的法子,清荷通通使了个遍。


    可架不住年纪小身板弱,总有被人欺负的时候。


    成伙的小乞丐打她,黑心的店家骗她,凶恶的野狗还要咬她,有时甚至连辛苦捡来的柴火,还要被人抢去大半。


    纵使生活混沌不堪,母女两人也相依为命活了下来。


    女扮男装出门找活干这件事,她娘是知情的,可把自己押给浮生堂卖唱,清荷是悄悄瞒了下来的。


    娘亲三天两头病着,要是把实话讲了出来,后果…清荷有些不敢想,只得谎称自己找了个茶楼跑堂伙计的活儿。


    这样一来,她整天早出晚归的,也就说得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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