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暖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一切。


    顾湛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流淌，正给怀里的小团子讲着故事。悠悠穿着小恐龙睡衣，小脑袋靠在爸爸坚实的胸膛上，小手抓着爸爸的衬衫衣角，听得昏昏欲睡。


    “……后来，小兔子用智慧和勇气，不仅救出了被大灰狼抓走的伙伴们，还把大灰狼的城堡改造成了所有小动物的游乐园。”


    故事讲完了。


    顾湛低头，亲了亲女儿柔软的发顶。


    怀里的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像一只满足的小奶猫。


    书房门口，顾怀山拄着那根象征着家族权柄的梨花木拐杖，静静地站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看着儿子脸上那份从未有过的温柔，又看了看儿子怀中那个睡得香甜的宝贝孙女，心中一片柔软。


    这幅父慈女孝的画面，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安宁的风景。


    但安宁之余，担忧悄然浮上心头。


    悠悠是顾家的宝，是顾家未来的希望，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她好像活泼过了头，少了些名门淑女该有的“静气”。


    顾家的女孩，可以无法无天，可以肆意妄为，但骨子里的那份从容与底蕴，不能丢。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


    悠悠正在客厅的地毯上，专心致志地进行着她的宏图伟业——搭建一座全世界最高、最雄伟的乐高城堡。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公主裙，小手灵活地将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积木拼接起来。


    “哒。”


    一块红色的积木被按了上去。


    “哒。”


    一块蓝色的积木紧随其后。


    她的城堡已经初具雏形，虽然造型有些歪歪扭扭，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解构风格，但在她自己眼里，搭的还不错。


    顾怀山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大红袍，慢悠悠地从二楼走下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毯上那个忙碌的小身影，以及那座看起来随时都会散架的“危楼”。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呷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悠悠身上。


    小孙女很专注，小眉头微微蹙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顾怀山放下茶杯：“悠悠。”


    “嗯？”悠悠头也不抬，小手还在努力地将一块黄色的积木往塔顶上按。


    “过来，爷爷给你看个好东西。”


    悠悠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扭过小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警惕。


    直觉告诉她，爷爷的好东西，通常都不太好玩。


    但看着爷爷那张笑脸，她还是乖乖地放下手里的积木，从地毯上爬了起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爷爷。”


    “诶。”顾怀山笑着应了一声，牵起她的小手，走向了旁边那间被改造成了画室的书房。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


    画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案，上面铺着洁白的宣纸，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一个身穿中式对襟衫，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正站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管毛笔。


    悠悠被这阵仗弄得有点懵。


    【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小脑袋里拉起了警报。


    【爷爷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还有这个老爷爷是谁？看起来好严肃的样子。】


    “来，悠悠，我给你介绍一下。”顾怀山将悠悠领到书案前，“这位是王羲之的第……咳，这位是国内最顶尖的国画大师，张伯伯。”


    被称作张大师的老者放下毛笔，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


    他看到悠悠时，有一些惊讶。


    他接到顾家老爷子的电话，说是要给家里的孩子启蒙国画，培养心性。他本以为至少也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没想到竟是个看起来随时会哭鼻子的小奶娃。


    这么小的孩子，能握得住笔吗？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张伯伯学习国画。”顾怀山慈爱地摸了摸悠悠的头，“画画，最能培养一个人的心性与气质。”


    悠悠的小脸垮了下来。


    【画画？！】


    【为什么要我来画这些黑乎乎的竹子？我的乐高城堡怎么办？它会塌的！】


    【我的小马宝莉，我的芭比娃娃，它们都在等我啊！】


    “来，小友。”张大师显然也看出了小姑娘的不情愿，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小号的狼毫笔，递到悠悠面前，声音尽量放得和蔼，“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学习如何握笔。”


    悠悠看着那支小号毛笔。


    即便如此，那根笔对她而言，也跟一根烧火棍差不多长了。


    她不情不愿地伸出小手，抓住了毛笔。


    张大师走上前，宽厚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耐心地调整着她的姿势。


    “手要虚，像握着一个鸡蛋。”


    “你看，是这样，五根手指各司其职……”


    悠悠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摆弄来摆弄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操控着，在空中比划着各种奇怪的姿势。


    【救命！这比我上辈子开会还难熬！】


    【握个笔而已，怎么这么多讲究？感觉自己像在耍金箍棒！】


    折腾了半天，总算学会了正确的握笔姿势。


    “好，我们现在试着画一条线。”张大师引导着她的手，在砚台里蘸了蘸墨。


    悠悠学着他的样子，屏住呼吸，将笔尖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她努力回想着刚才大师教的要领，提、按、转、折……


    然而，想法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她手腕的力量根本不够，小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于是，宣纸上，留下了一条歪歪扭扭、粗细不均的毛毛虫。


    悠悠的小脸涨红了。


    好丑。


    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然而，一旁的张大师却突然眼睛一亮。


    他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凑近了那条毛毛虫，仔細端詳了半天，随即发出一声赞叹：“嗯！不错！不错！”


    悠悠愣住了。


    顾怀山也走了过来，看着那条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师，您看如何？”


    “有灵气！有风骨！”张大师说得斩钉截铁，“寻常初学者，画出的线条非僵即死，刻板无比。可您看小姐画的这一笔，虽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稚拙之气，这叫‘童趣’！再看这墨色变化，时浓时淡，看似是力道不均，实则暗合了‘飞白’与‘浓墨’的对比之法！这一笔，不简单啊！”


    悠悠听得目瞪口呆。


    【哈？】


    【灵气？风骨？】


    【这明明是我手抖画瓢了啊！什么飞白浓墨，那是我手滑了一下好吗！】


    【这老爷爷眼神也太不好了吧！还是说，有钱人的世界里，连商业互吹都这么清新脱俗的吗？】


    顾怀山听着大师的分析，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爱。


    不愧是我的宝贝孙女，天生就是搞艺术的料！


    他仿佛已经看到，几年之后，悠悠成为一位气质如兰、落笔惊风雨的画坛新星。


    这个“修身养性”的计划，开了一个绝佳的好头！


    悠悠被强行按在书案前，又“创作”了好几条毛毛虫。


    张大师在一旁赞不绝口，什么“笔断意连”，什么“气韵生动”，各种听不懂的高深词汇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悠悠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眼皮越来越重。


    【好困……】


    【这画画也太慢了！还不如玩泥巴快！】


    【爷爷你是不是老了就喜欢这些慢悠悠的东西？】


    【救命啊，我的积木城堡还等着我去临幸呢！它是不是已经塌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下课啊！】


    悠悠的内心在哀嚎，手里那根“金箍棒”也感觉越来越沉重。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逃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