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顾董。”


    电话那头，秘书恭敬而干练的应答传来。


    顾湛没有半句废话，他的指令穿透听筒，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寒意。


    “马上，放下你手上所有的事情。”


    “去重新核实‘夏日清凉’共享冰柜项目的全部原始数据。”


    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要办公室里做出来的PPT，不要任何经过美化的模型预测！我要实地考察报告！现在！立刻！派人去项目预设的每一个商圈、每一个写字楼底下，给我一个一个地数人头！去查当地的电费！去问物业的维护成本！”


    电话那头的秘书明显愣住了。


    这是顾氏集团内部评级为A+，由总裁亲自点头，即将进入最终决策流程的明星项目。


    现在，却要用最原始、最笨拙，堪称侮-辱性的方式去重新核查？


    “顾董……这个项目的数据，是华尔街来的团队做的，经过了三轮交叉验证……”秘书试图解释，但他的话被顾湛无情地打断。


    “我不想听他的履历。”


    “我只想看最真实的结果。”


    “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我要听到报告。”


    “如果数据有任何问题……”


    顾湛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股彻骨的寒意，已经顺着信号，爬满了秘书的脊背。


    “是！顾董！我马上去办！”


    电话挂断。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湛没有坐下，他就那么站立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他踩在脚下的城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一个小时，对于顾湛而言，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千亿级别的商业谈判，都要漫长，都要煎熬。


    他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混乱。


    一边，是无数精英分析师，用最先进的数据模型，构建出的一个完美的、前程似锦的商业蓝图。那个项目，逻辑自洽，数据详实，回报率高得惊人，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另一边，是他四岁半的女儿，在半梦半醒之间，带着奶膘的、含糊不清的几句吐槽。


    蚊子。


    没电。


    只会做PPT的纸上谈兵大师。


    这些荒谬又可笑的词，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那份华丽PPT的表皮，直指其内里最致命的、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溃烂之处！


    滴答。


    墙上古董钟的指针，每走一格，都像是在敲打着顾湛紧绷的神经。


    他发现自己无法像往常一样冷静地思考，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全是女儿那软软糯糯，却又一针见血的吐槽。


    【这头猪百分之百就是个只会做PPT的纸上谈兵大师！】


    【典型的办公室巨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个被他高薪挖来，被整个投资部门奉为“PPT之神”的海归精英，在他女儿的嘴里，竟是这样一个不堪的形象。


    如果……


    如果悠悠说的是对的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那意味着，他，顾氏集团的掌舵人，华尔街闻风丧胆的商业帝王，差一点，就被一个只会做PPT的“办公室巨婴”，用一份华而不实的报告，骗走数十亿的投资！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嗡——嗡——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距离他下令，过去了五十分钟。


    比他预想的，还要早十分钟。


    顾湛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说。”


    他只吐出了一个字。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汇报声，而是一阵压抑的、粗重的喘息，秘书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剧烈颤抖。


    “顾……顾董……”


    “查……查清楚了……”


    “项目数据……确实……确实存在严重夸大和造假！”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准备，但当亲耳听到这个结果时，顾湛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震。


    秘书几乎是带着哭腔在汇报。


    “我们……我们紧急联系了几个预设地点的物业，发现……发现户外供电和设备维护的成本，比报告里写的，高了……高了整整十二倍！”


    “还有人流量……负责人他……他为了让方案通过，只选取了中午人流最密集的那一个小时的数据，然后乘以八，粗暴地当作全天的客流量！实际上……实际上大部分时间的户外人流量，连报告里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最……最致命的是……有好几个核心商圈，夏天一到晚上，市政就会进行大规模的绿化驱蚊作业，别说人了，连鬼影子都找不到一个！”


    蚊子！


    又是蚊子！


    顾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秘书还在战战兢兢地补充。


    “我们……我们找到了项目负责人，他……他刚开始还想狡辩，后来……后来直接就承认了……”


    “他承认，为了让方案尽快通过，拿到项目奖金，他确实……确实只选取了对自己有利的数据进行建模，并且……并且完全没有考虑过实际运营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状况……”


    “因为……因为在他看来，只要PPT做得够好，只要能说服董事会投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后面的话，顾湛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女儿那句奶声奶气的吐槽。


    【这头猪百分之百就是个只会做PPT的纸上谈兵大师！】


    【底裤都得赔光！】


    他挂断了电话。


    整个人，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可这些，都映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


    他终于，彻底，毫无保留地确认了一件事。


    他的女儿，顾悠悠。


    她的能力，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预言”，也不是所谓的“运气”。


    是一种洞穿了所有数据、模型、华丽辞藻和商业伪装之后，直达事物本质的、神明般的恐怖直觉！


    所谓的市场分析。


    所谓的数据模型。


    所谓的精英团队。


    在他女儿那几句漫不经心的“神级吐槽”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不堪一击！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竟然还妄图用那些愚蠢的、充满了人类局限性思维的商业绘本，去“教育”她？


    去教一个神，如何去做人？


    可笑！


    荒谬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