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熵,是怎么在生活里生长的

作品:《逆熵者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你知道什么是‘灰度同调’吗?”演讲的最后,王亦知忽然这么问台下。


    一群哲学系本科生面面相觑,没人举手。


    苏筠坐在后排,嘴角轻轻翘起。她知道他又在“埋雷”了。


    “它是一个拓扑学概念。”王亦知自顾自地说,“大致是——你试图描述某种空间的连续性,却发现,越想用清晰的语言去表达,越发现那些‘边界’是模糊的。它们既存在,又无法被语言分割。”


    他停顿了一下:“跟人类生活很像,对吧?”


    讲座结束后,他朝她走来,两人轻轻拥抱。


    “你这次回国,还是这么不讲人话。”苏筠笑。


    “你也还是喜欢坐最后一排偷偷观察。”


    他们曾是同窗。一个转向信息哲学、模型语言与自组织理论,一个留在传统哲学讲台上讲《庄子》《逻辑哲学论》与“道”。


    这次,王亦知是作为“数据认知与语言模型结构研究者”来分享哲学在AI训练模型中的语义生成原理。台下听得懵懵懂懂,只有苏筠知道——


    他讲的,是熵的哲学版。


    讲座后,两人去学校西门外吃饭。


    那是一家常去的小店,汤锅翻滚,蔬菜清脆,和年轻时没什么两样。


    “你讲得很好。”苏筠说,“但这帮学生大概只能记住你说‘语义是自组织结构’那句,回去查不到还得找我补课。”


    王亦知夹了块豆腐:“那你怎么讲?”


    “我说——人活着,是为了在‘混乱’里找一条暂时的线索。”


    “那你教得挺浪漫。”


    苏筠低头,笑了。


    “但你不觉得,”她忽然说,“我们讲的这些‘秩序’和‘系统’,在真实生活里,有时候就是很空洞的概念?”


    王亦知放下筷子,认真看她。


    “我一直在讲‘道’。”苏筠说,“讲‘周行而不殆’‘寂兮寥兮’,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但我最近常想一个问题——这些秩序概念,是不是只在语言里成立?”


    “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我教的是‘秩序’,而我活的,是‘熵增’。”她笑了笑,却有一点苦涩。


    “怎么说?”


    “你记得我和林望吧?”


    王亦知点头。


    “我们分开,不是因为争吵,也不是变心,而是我们没法再在同一个时间轴上走下去了。”苏筠的声音很平稳,“我们都在做我们觉得对的事,可这些‘对的事’竟然不能并存。”


    她顿了顿:“我现在在讲课、写论文、做项目,但有时候我回家,看到厨房台面上散落的书、没洗的杯子、翻倒的猫罐头,我会想——


    熵,是怎么在生活里,一点一点生长起来的?”


    王亦知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沉默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研究AI语义模型吗?”他问。


    “不是因为高薪吧?”


    “是因为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生活,已经不再靠‘信仰’和‘哲学’维持秩序,而是靠‘算法’和‘预设的路径’。”


    “所以你想设计那条路径?”


    “不,我想知道,那条路上,能不能有别的选择。”


    苏筠没说话。


    他们吃完饭,一起沿着校园外的梧桐道慢慢走。初夏的风吹过,树影像是岁月的投影,斑斑驳驳。


    “我其实有点想不讲了。”她忽然说。


    “讲课?”


    “嗯。”她低声,“我不知道我再讲这些,有没有意义。”


    王亦知笑了:“那你为什么还在讲?”


    她顿了一下,然后说:


    “因为我希望,哪怕只有一个人,哪天生活垮掉的时候,会记得:其实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那就够了。”他轻轻说。


    临分别时,王亦知送她到校门口。


    “你其实不是教他们‘道’。”他说,“你是在帮他们认出身上那条还未命名的线索。”


    苏筠站在暮色里,轻轻点头。


    她知道,困惑还在,自己仍游走在混乱与秩序之间。


    可那晚,她又翻开讲义,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


    “秩序,并非世界的本质。它是我们在混乱中,彼此照亮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