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相
作品:《于是,他们结婚了》 风穿过树叶,积攒了一天的暑气散去,小情侣们挽着手散步,孩童蹦蹦跳跳,身后跟着温声叮嘱的父母,整条街道热闹起来。
“……那次之后,我一直担心着……但她安安静静地生活,仿佛曾经的那些只是人生中的插曲,翻过篇就好了。”
“她一个人漂泊在外,不常回去,也就我上高中和上大学回去了两次,虽然我们频繁联系,实际上见面的时间非常少,她又表现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模样……”
何文君吸了吸鼻子,目光涣散地盯着人来车往,声音渐渐低下来,然后停住。
徐林心提到嗓子眼,风声似乎停了,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敲打着每一根神经。
他几乎预感到接下来何文君的话会发生转折,会说些什么使人痛苦的事。
他下意识想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内心又挣扎着告诉自己要继续听下去。
既然不能感同身受,至少也要知道樊如音曾经走过怎样一条漫长无望的路。
果然,何文君轻声开口,“她正常的上课、兼职,然后恋爱、工作、分手,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平静向好的状态发展。”
“两年前,有一天,小晴……”
说到这,何文君突然转头看向徐林,问道:“周晴,你认识吧?”
徐林点头,“如音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吃过饭。”
何文君偏头看着前方,“小晴去给我姐送东西,她按门铃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便联系了我,我试着联系她,在等待应答的那十几秒,我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那血红的一幕,也顾不上其他,就让小晴直接输了密码进入。”
“当时,她在浴室里……意识已经模糊,几乎快晕过去,小晴是学医的,一边联系医院一边做紧急措施,这才……但凡晚几分钟……”
两人沉默下来,片刻后,有压抑的哭声落在徐林耳边,是何文君蹲在地上,捂着嘴宣泄情绪。
胸口沉闷酸胀,像是喘不过气,又像是后怕恐惧,他真的差一点就见不到樊如音了。
他甚至不敢想,她是如何纠结、崩溃、反复,如何度过那些难熬的时刻,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他很后悔,明明起心动念,却畏惧不前。
他为什么没有来得早一点?
风声完全消失了,四下安静,树影斑驳,夜色无边,远处晃晃悠悠走来一个遛狗的人,狗在前,人在后,清冷沉寂得不像话。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的建筑物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少许灯光透出。
徐林张了张嘴,来回几次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谢谢你……你们救了她……”
“不!”何文君胡乱抹了一把脸,坚定地打断徐林的话,“不是我们救了她,是她救了自己。”
“不管是我,还是小晴,不过都是她曾经释放的善意,绕了个圈,又回到她身边罢了。”
“你们前段时间去兰州了吧?”
何文君莫名其妙转了话题,徐林不明所以,只点了下头。
“还去看凌镜了吧?”
徐林稍稍讶异,“嗯。”
“其实,周晴,凌镜都是我姐资助过的女孩,还有好几个女孩,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的。她们散落在不同的城市,读书、工作,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她能去到她们的城市见上一面,我姐拒绝她们来榕城见她,也不曾透漏过具体地址,所以,她们相互之间会攀比谁见到了姐姐。”
“周晴原名叫二丫,是我姐资助的第一个女孩,自然比较特殊,而且她还义无反顾来到她的母校,就连名字也是她取的。”
“只有周晴知道我姐的地址,其他人寄过来的礼物,特产,或者什么小玩意,都会寄到周晴的学校,然后过上一段时间,她又会将这些带着满满心意的东西送到我姐家。”
“那天,恰巧是她临时过来送东西。”
“你看,每一步看似巧合,无关紧要,却都是她的善意一点点拼接而成,少哪一步都不行。”
“她一直在自救。”
——
与何文君分开后,徐林回到车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后排的樊如音,伸手想触碰,又怕惊扰她,心底慢慢渗出密密麻麻的难过和心疼。
他看了许久,才回到前面发车准备回家。
可是,刚驶出几米,他又停了下来。
眼前不断浮现出何文君描述的画面,高速上决绝跳车的樊如音,病床上人事不省的樊如音,昏迷淌血的樊如音,沉默孤寂的樊如音……
一想到这些,徐林视线模糊,手抖身颤,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像是被人狠狠给了几拳。
他大口喘息,头脑轰鸣不断,似乎暂时丧失了开车的能力。
徐林缓了缓,软件上叫了代驾送他们回阳城。
——
回到家,时间已接近半夜。
徐林将樊如音放在沙发上,接了温水帮她擦脸。
窗外霓虹闪烁,客厅冷气十足,寂静得针落可闻。
樊如音在这样的环境里睁开了眼睛,脸上湿漉漉的,又凉凉的,很舒服。
她迷茫片刻,缓慢转动眼珠,对上一双沉静湿润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蹲在地上,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拿湿巾擦她的掌心,动作温柔细致,好似对待珍宝。
四目相对,徐林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樊如音抽回手,伸向他的脸。
“你怎么了?小林。”
徐林俯身,将自己的脸送到离樊如音更近的地方,闭眼摇头。
“没事。”
掌下的皮肤温软,带着棱角,摸起来有湿濡的痕迹,很快,又有温热的液体滑到指尖。
樊如音认真瞧了瞧,发现眼眶也红得不像话,里面玻璃似的眼睛又黑又沉,温柔专注地注视着她,仿佛带着浓烈的情感。
她弯起眉眼,轻笑。
“你这个人好奇怪,为什么要哭呢?”
“没有,是空调温度太低,冷风迷了眼。”徐林偏头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扬着笑意否认。
樊如音没说话,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已经回到熟悉的地方,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基本没多少印象。
不过,她隐约记得最后的记忆是,看见徐林与何文君站在树下说话。
她大概猜到他们会聊什么。
但是,她竟然奇异地平静。
那些不好的,阴暗的一面,终究是要裸露于阳光之下。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害怕她、厌恶她,然后离开她。
——
樊如音慢腾腾坐起来,离徐林远了一些距离。
“文君都告诉你了?”声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漠然,脸上的神情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林不解地看着樊如音远离的动作,紧跟着以鸭子步的姿势靠近,摇头又点头。
“应该是。”
“那是她的视角以及她的猜测和想象。”樊如音侧头,盯着不远处的徐林,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想不想听听我的视角?”
一瞬间,徐林后背冒起细密的汗意,不是因为即将得知真相的兴奋,而是这之后引起的后果。
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慌,一种会被樊如音毫不留情推开的恐慌。
“不想!”徐林立刻否决,为了表明态度,又快速重复了一次,“我不想,如音。”
樊如音勾了勾嘴角,对他的行为、话语视若不见,转而自顾自说起来。
“很小的时候,付敏霞就和樊斌离婚了,然后去了不同的城市,我作为累赘自然就被抛弃了。”
“后来,他们又各自再婚,有了新的家庭,我被忘的一干二净,仿若不存在。”
“但是啊,我一点也不难过,可开心了……”樊如音眉开眼笑,似乎真的很开心,只是情绪逐渐稀薄,“……因为没人管我呀,奶奶也只提供温饱,说我是冷心冷情的小怪物,其余的,我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么做怎么做,那些同学可羡慕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倘若一直这样,也就罢了,我自会好好读书,然后离开那个小山村,可是……”
樊如音直勾勾盯着窗外,声音很轻“……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夜深人静,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徐林悄然握住樊如音的手,目露担忧。
“你知道吗?她用大半年的时间编织了一个名为母爱与补偿的谎言……我本来不信的……但是,她伪装得太好了……”
其实,那个时候,有一个中年男人来看过她们几次,她以为是付敏霞新交的男朋友,即使心里排斥,面上却也没有过分拒绝他的亲近与讨好。
而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的付敏霞,从未说过一字半句,甚至默认了他的骚扰,对于她的不喜也视而不见,最多打着哈哈轻轻揭过,还要玩笑似地打趣她内向害羞。
后来的后来,她才发现一切早已初现端倪,只不过,她被母慈子孝蒙蔽了双眼。
“她……好恶心啊……”
樊如音转头面对着徐林的方向,双眼空洞,弯了弯嘴角,吐出一句话。
“她准备将我送给一个很有钱的老男人,年纪比樊明斌还大上几岁呢……”
平地一声雷,徐林跌坐在地上,惊愕地望着一脸无悲无喜的樊如音,嘴角勾着的一丝笑像是嘲讽,又像是轻蔑。
“什么?”
“当然,我并没有说老男人不好的意思,每个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樊如音点了下头,简单地说,“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回来找我的。”
“你看,她这时候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女儿了。”
徐林的脸色因愤怒而充血,樊如音看到他额角与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被说出口,似乎也不是想象中那样难以启齿,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具体原因,就连文君,也只是一笔带过,徐林是第一个。
以前,她藏着掖着,很怕别人知晓,现在随便吧,要走的人,想走的人,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她不被父母喜爱,被他们抛弃,被妈妈欺骗,被妈妈视作交换金钱的物品。
她承认了,付敏霞不爱她,或者准确点说,不够爱她。
曾经,她会给她扎漂亮的小辫,会折一支苹果花插在她的书包,会在下雨天背着她去学校。
那些儿时的温情记忆,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前程锦绣,富贵荣华,都比她重要。
樊如音安静地说,“她再次放弃了我,徐林。”
瞬间,徐林的脸色转为青白,嘴唇蠕动颤抖,压在樊如音的手背上的手指难掩颤栗。
“不要这样说,如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