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品:《潮汐回响》 你人还怪好的
明知自己在清醒梦之中,却无法动弹也无法醒来,这种体验通常被称为鬼压床。童昭珩手脚冰冷不能动弹,眼皮千斤重,仿佛在溺亡的边缘苦苦挣扎。
终于,他大叫一声,强行从梦魇中逃离出来。他睁开眼,映入眼前的却是湛蓝的海水、游动的鱼群和艳丽的珊瑚,他怔愣地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电梯内屏幕播放的宣传片。
童昭珩下意识回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站着的并非吴晓燕母女和冼观,而是宋星月,两名女生和四个高中生,现在都齐齐看着他,满脸惊讶。
什么?怎么回事!
“你干嘛啊?忽然大叫一声。”宋星月瞧着十分莫名,“怎么连你也会搞这种故意吓人的事。”
童昭珩头痛欲裂,龇牙咧嘴地小声喃喃:“我还没死吗?你,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宋星月皱起眉头:“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别吓我啊。”
童昭珩下意识扶着头,把脑袋摸了一圈也没发现外伤,更奇怪的是:电梯轿厢完好无损,没有被撞过的痕迹,屏幕亮着,通风管道也在正常工作,空气中充斥一股氮氧混合气体的味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这么一打岔,周围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直到电梯门打开。宋星月率先走了出去,童昭珩怔愣地看着就这么顺滑打开的电梯门,满脸不可置信。
“让一下……”后面的人轻轻碰了碰他肩膀,童昭珩这才如梦初醒,
穹顶之下,无论是小刘老师、班长还是其他同学,都好端端地站在大厅中央。他们旁边的巨大立柱,上面写着“会面点”以及“海拔-100米”。
“来这边集合!”小刘老师同他招手。
童昭珩低头看手机:四月十六日,13:59分。
一时间童昭珩脑中同时闪过两个念头:「我出现幻觉了」,以及「我回到过去了」。
他眨了眨眼,迅速环顾四周,整个空间内的所有信息尽收眼底,无论是游客的组合、身高样貌还是说过的话,以及每一块指示牌的文字、每一块砖石的纹路还是每一处人造光源的角度,他都清楚记得,分毫不差,不会有错。
可是这怎么可能?
“你干嘛啊,”宋星月回头狐疑地打量他,“还不过来,中邪了?”
如果今天换做其他人,或许会有一时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小时候来过的场面和什么别的记忆弄混,在大脑里加工了些幻想出来。但童昭珩不一样,他对自己唯一最有信心的,就是记忆。
他不会记错,也不可能记错,周遭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即使亚特兰蒂斯的装修数十年来未曾改变,周围游客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也不可能重复一次。
童昭珩几乎是慌乱地在人群中找寻吴晓燕母女,可惜并没有看见,他只记得自己在游客中心见过她们,但却不是一部电梯下来的。
小刘老师的叫声猛地将他注意力拉回:“哎!冼老师,这边这边!”
童昭珩愕然抬头,冼观自人群中走来,头发清爽,领口整洁,未沾一点血迹。
他叫冼观,童昭珩心想,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不可能会提前知道他的名字。
于是他心中浮现出第三种可能:「我能预知未来」。
“还多了一个。”冼观捏着手里剩下的耳机,眼睛看向他。
或许刚才乘坐电梯的过程中,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我做了一个“预知梦”,常人醒来后或许梦里的内容会立刻消散,但我记住了。而我记住的这些内容,正在原封不动地继续发生。
如果我梦中所预知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那么在一小时四十分钟以后,某种意外或灾难即将降临,迫使整个亚特兰蒂斯陷入二级警戒状况之中。
他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复又闭上。
我该怎么告诉其他人这件事而不被当做玩笑或是疯子?
准确说出几分钟后的事情来证明自己?还是干脆拉响警报触动紧急疏散?可他尚且不知道事故原因,也不确定……事故是不是真的一定会发生。
毕竟……他分明没有死,冼观也没有受伤,还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还有一个耳机,是你的。”见他半晌没有反应,冼观主动走过来把耳机递给他,童昭珩机械地伸手接过,又看见对方手腕上的表。
对了,上次看过二级警戒的报错内容,是因为“外墙生物附着增重,导致主体结构失衡”,生物附着……
他记得自己问过冼观为什么下楼时不坐电梯,当时得到的回答是“电梯在维修,为了清理藤壶”,等到参观完B3返回楼上时,冼观又说电梯已经修好了。
难不成这个所谓外墙的生物附着,就是指藤壶群吗?
童昭珩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冼观身边,语带迟疑地问:“小观老师,我们等会是要走近路去B3实验室对吗?”
冼观有些意外,嗯了一声,问:“你来过?”
童昭珩没有回答,又问:“为什么要先坐电梯到B1再走下去呢?直接坐电梯到B3不好吗。”
果然,冼观目不斜视地又解释了一遍电梯维修的情况,但这次童昭珩决定问仔细些:“平时经常会这样吗,藤壶附着在建筑外面?藤壶好像是挺烦人的,我看那些鲸鱼海龟和游轮都被藤壶折磨。”
冼观顿了顿,答道:“是,不过亚特兰蒂斯的外墙都有防生物附着的纳米材料包裹,但时间长了还是难免。作为半悬浮海中的建筑,重力平衡非常重要,所以一直会定期清理。”
童昭珩点点头:“那么……假设因为负重或者洋流海啸,确实导致亚特兰蒂斯失衡,会发生什么?”
冼观这次没有宛如百科全书一般立刻作答,而是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如果偏转角度大于5,会触发二级警戒,并启动蜂巢协议。也就是说亚特兰蒂斯的所有消防门都会降下,每个区域都会成为独立的抗压舱,就像蜂巢一样。”
“那么电梯呢?”童昭珩又问,“如果有正在行驶的电梯,会怎么样?”
“会暂时中止运行,直到警报解除。”冼观说,“怎么了?”
“电梯那么小,氧气够用吗?”
冼观答:“电梯内都有通风管道,接入主建筑,可以保持供氧72小时,每一层的通风系统电机也都是独立运转的。”
“那供氧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童昭珩说,“而且72小时也不短,没有食物还是小事,三天没有水喝也是会死人的。”
这下冼观不得不认真地看着他:“听起来,你是在一种很具体的假设下问问题,不如你直接一点告诉我,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或者在担心什么,我也好给你更高效的答案。”
童昭珩却迟疑了。
说实话,他完全不了解冼观这个人,他们的接触十分有限,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冼观还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对于自己的经历……或者幻想,他无法预判对方会给出怎样的反应。
按照之前三言两语的闲聊内容,冼观的父亲是科研人员,他甚至还十分不留情面地评价过自己父亲的实验项目,可见性格应该也比较严谨。对于这种怪力乱神、完全没影儿的假设,估计听都不想听吧。
可是在这里……在这海底深处,童昭珩所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冼观对这座建筑最为了解。要如何逃命,或者要如何生存,问他是最靠谱的。
“我只是有点担心,”童昭珩憋了半天,只蹦出一句:“我生性多疑。”
冼观:“……”
童昭珩还在绞尽脑汁怎么不可疑地把亚特兰蒂斯的逃生通道全部打听清楚,冼观已抬起手腕,在智能手表上点了点,一个掌机大小的全息投屏升起来,整座海下建筑以海格力斯之柱为轴心徐徐旋转着,温和的蓝光映在冼观镜片上。
“同学你对应急流程很感兴趣?下周有消防演习,我可以帮你报名。”
童昭珩干笑道:“不了不了,我又不在这工作,就不参加了。”
冼观收回表,抖了下手腕让袖子自然垂落:“那也说不一定,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没想过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闻言童昭珩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冼观看着不超过二十六七岁,就算是刚大学毕业就过来工作,也无非四年时间,不过听他讲解,无论问到什么专业的知识都能娓娓道来,几乎没有答不上来的情况。
对了,讲解,如果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那些他以前从未听过的海洋生物地质知识又该怎么解释?
犹豫再三,他还是试探地小声说:“小观老师……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嗯?”冼观偏过头,语调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鼻音:“怎么了?”
“就是……自从我坐电梯下来之后,眼皮就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童昭珩斟酌着措辞,双手胡乱比划道:“比如……大楼歪了啊,电梯卡住了啊,氧气没了啊……之类的。”
冼观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视线从镜框上方飘出来,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童昭珩十分不自在,但也只能任由他盯着看。
良久,冼观才开口:“那你跟紧我,不要乱走,我去哪你去哪。”
你人还怪好的嘞,童昭珩心想,上次就是因为跟着你走我才挂了的好吗!
不行,不管怎么想目前的情况也实在太过诡异。童昭珩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我……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想要先出去,可以吗?如果你们能陪我一起的话更好……”
“怎么了?”小刘立刻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童昭珩不善说谎,只得蹩脚地支支吾吾:“就是觉得……脑袋疼,胸口难受……”
小刘面露为难,还没作答,冼观却出声道:“电梯已经停了。”
“什么?”童昭珩诧异地抬头。
“B1段的电梯目前已经停运,”他晃动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刚接到通知。”
童昭珩不禁愕然:“电梯停了?什么意思?”
不对劲啊?时间上也太早了吧!难不成真是自己脑袋出了问题?
“是藤壶清理进行到B1段了,你们刚才下来应该是赶上了末班车。”冼观答。
“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小刘担忧地说,“要么我陪你从游览步道一路走上去?”
“要走吗?”班长问,“从这里回游客中心,正常游览路线我记得两个小时吧。”
冼观又补充道:“两小时后,电梯应该也恢复了。”
“这样啊,那要不给你找个地方坐着等我们回来?”宋星月说,“你小脸刷白,看起来确实不太对劲。”
“这……”童昭珩犹豫了——退一万步说,如果真发生了任何状况,还是和所有人呆在一起更安全。
于是他摇摇头:“算了,我还能坚持,走吧。”
迈步前,他抗拒地看了眼巨型观景玻璃,没有再问关于幽灵章鱼的事。那赤红色的章鱼也没再扑过来,而是一直躲在一个石头缝里发呆。
很快几人再次站到安全门前,冼观用工作证刷开门锁,那个布满铅灰色管道的纯白空间再次映入童昭珩眼中,此时此刻,他终于完全确定——这一切,他确确实实已经历过一遍。
因为记忆太好,就像录像一样,不会随着时间过去而逐渐模糊,所以他对时间轴上的概念反而很模糊。比如一件事具体是昨天发生的,还是一年前发生的,如果记忆里没有特定细节作为时间指向,单就这个画面而言,在童昭珩脑中其实没有区别,导致他确实一度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把什么小时候游览的记忆和恐怖片给弄混了。
可惜并非如此,所有可能性坍缩成了令人不安的事实——他的时间,循环了。
所以方才被困电梯的最后,他其实是……死了吗?
童昭珩不由得止步不前,现如今他现在十分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怀疑自己,应该根本就不要从电梯里出来,直接返程才对!
就在这时,冼观朝他走了过来,到很近的地方才站定,伸出手臂,童昭珩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举动,不明所以地往一旁让了让。
冼观只是拉住他背后的安全门,旋紧上锁,彻底隔绝了他回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