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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猎心游戏》 第51章
林墨池查阅了海鹰号航行记录,发现它每次经过皮塔岛的时间都是凌晨五点十分。于是他们决定提前一天到皮塔岛,在岛上住一晚,以便第二天凌晨顺利登船。
他俩抵达皮塔岛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这座位于太平洋西部的小岛,面积不大,却因地处重要航线而异常繁忙。
两人下了船,沿着码头走着。岸边停泊着各式货轮和渔船,正在忙碌地装卸着货物。夕阳缓缓沉入海平面,空气中弥漫着清凉海风混合着柴油的气息。
来之前两人就商量好,他们会假扮游客,以度假的名义在皮塔岛短暂停留,找机会混上海鹰号。
作为自由贸易港,岛上随处可见不同肤色的商人和水手,这倒给他们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比想象中还热闹啊。”顾燃观察着四周。
林墨池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集市,兴致勃勃地说:“先去那边看看吧。”
“不先去找地方住下?”顾燃谨慎地问,“我们还得确认明天早上的交通和路线……”
“你急什么,”林墨池瞥他一眼,“记着,我们现在是游客,是来旅游的!应该先各种逛吃才对,你这么急着去入住,不会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吧?”
林墨池促狭一笑,像鱼一样溜进了集市里。
顾燃只好跟上去。
两人在集市上不紧不慢地闲逛着,林墨池看起来对一切都很好奇。经过一个烤鱼摊,他被一阵香气吸引。
“好香!”他拽拽顾燃的衣袖,“这是什么鱼啊?”
“红鲷鱼!今早刚抓的!”老板热情地掀起鱼鳃展示,“你看,多新鲜!”
“请给我们来两条。”顾燃掏出钱包,转头对林墨池解释,“红鲷鱼是这里的特产,尝尝看怎么样。”
烤鱼用芭蕉叶托着递来,表面黄金酥脆,又淋上了几滴柠檬汁,看起来十分诱人。林墨池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被烫得嘶嘶吐着气。
“好烫!但是……太好吃了吧!”
“你慢点,”顾燃眼里含着笑意,“没人跟你抢啊。”
林墨池一边啃着鱼,一边东张西望,不一会儿,路过一个水果摊,他盯着一排红得发紫的火龙果,口水都要流出来:“这个怎么这么大!”
顾燃于是买了两只火龙果,让摊主切成几瓣,林墨池拿起来就咬,鲜红的汁水沾的满嘴都是。
“好甜!”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你尝尝!”
顾燃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视线还停留在他嘴边的果汁上。
果然很甜。他想。
两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家挂满贝壳风铃的小酒馆。小酒馆面朝大海,一排排竹编的躺椅摆在细软的沙滩上。落日余晖将眼前的画面染得一片金黄。
顾燃点了一份椰香海蟹,一盘炭烤虎斑虾,几碟小菜,还有两杯冰镇椰青。
“这里好美啊。”
林墨池陷进躺椅里,随手接过顾燃给他剥好的蟹钳,心满意足地啃着。视线却落在屋檐下。
“那是什么?”他仰起头,好奇道。
屋檐下,手工编制的贝壳风铃之间,悬挂着一排排五彩斑斓的叶子,每片叶子上面都被写满了各种语言的文字,下面还坠着一个个小贝壳。
店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老伯,正好经过,用带着口音的英文笑着解释:“这叫海音叶,是我们岛上的传统。把心愿写在叶片上,系上贝壳抛进大海里。如果海浪能把叶子带回岸边,愿望就会实现。”
老伯指着木屋边上枝繁叶茂的大树,“去挑一片你喜欢的叶子吧,大海会听到你的声音。”
“好玩!”
林墨池兴致勃勃地挑了一片好看的叶子,又产生了疑问:“可是,这个字不会被海水冲淡吗?”
“要用我们特制的笔才行!”
老伯递来一只缀满珊瑚碎片的贝壳笔,“这颜料是用珊瑚粉和椰树油调成的,海水一泡,字迹就会像珍珠一样,永远闪亮。”
林墨池接过笔,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埋头写起来。
“你不写吗?”他瞅了一眼顾燃。
“我们警察才不相信这个。”顾燃嗤之以鼻,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林墨池身上。
他有些好奇:“你写的什么?”
“我才不告诉你!不许偷看!”
林墨池写完,认真地系上贝壳,然后跑到海边,用力将叶子抛向大海。
顾燃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看见他赤脚跑在沙滩上,裤脚卷起一点,露出白皙的脚踝。橘色落日在他身后一点点沉下去,海风吹乱他了的头发。在他身后更远的地方,渔船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顾燃注视着他被夕阳描了一层边的身影,看着他踩下一排排浅浅的脚印又被海水抚平,眼神柔和下来。这些日子以来,林墨池背负着嫌疑犯的身份,始终躲躲藏藏,像只被困在笼中的鸟,顾燃几乎没见过他这样自由自在地走在阳光下的模样。
如果可以——
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希望暂时忘掉背负的任务,忘掉几个小时后就要以身犯险、深入虎穴,希望在这座陌生的小岛上,你就和每一个普通的游客一样,单纯快乐,享受假期。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希望你做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像现在这样,赤脚踩在沙滩上,嘴角沾着酱汁,眼里盛满星光和海浪。
顾燃抬起手,摘下一片树叶,用手指轻轻将它抚平。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叶片上,笔尖缓缓移动,字迹在暮色中闪着光:
——愿你永远自由,永远快乐。
“所以,我们的顾警官,只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话,就这样轻松地把你们打发走了?”
裴文修站在窗口,背对着身后的人,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眼镜。
“对不起裴先生,”手下人不安地搓着手,“他搬出国际刑警的特权条例,我们也不好强行闯进去……”
“条例?”裴文修冷笑一声,“我每年给你们警署的赞助费,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听他念条例的。”
手下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别忘了,你们的目标是林墨池!”裴文修声音里有了些怒意,“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都被这个警察给挡了路?”
“林墨池和顾燃,他俩整天形影不离啊,而且林墨池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要不是这次您给的消息,我们都不知道他一直躲在他家里……”
“形影不离吗?”裴文修轻笑一声,望着窗外的风景,“我的小墨池,不是一向独来独往的么,什么时候变这么黏人了……”
裴文修沉思良久,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冷冷盯着面前的人,“告诉警署的人,继续盯着。我耐心有限,如果碍事的人太多,那就一起处理掉。反正,失踪一两个警察,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不是吗?”
“可是裴先生,”手下喉结滚动,压低声音道,“这个顾燃,他可是顾主席的亲弟弟啊……”
“顾天鸣的弟弟又怎么样?我早就提醒过他了。”
裴文修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既然他不肯好好管教弟弟,那我只好多费心了。至于你们,该怎么做事怎么做,顾天鸣这边不是你该操心的。但要是再拖拖拉拉完不成我的任务,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了。”
手下愣了一秒,马上答道:“明白了,裴先生。”
那人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没多久,另一名手下走了过来,伏在裴文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哦?”裴文修扬起眉看着他,“消息可靠吗?”
“没错,他们确实离开了家,并且已经一天没回去了。但是后来,我们的人跟丢了……裴总,你说他们会去哪里?”
裴文修沉思片刻,“我猜,这两位总不可能去警察局自首吧。”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加派人手,注意防范。特别是……基地里最关键的那几个地方。”
“基地?你是说,他们会去黑礁岛?”手下人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林墨池不要命了?”
“大概,他找到了比命更让他看重的东西吧。”裴文修嘴角噙着几分嘲讽,眼里闪过阴鸷的光,“那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第52章
一直到天黑,林墨池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海滩,跟着顾燃往镇上走。
由于林墨池身份敏感,顾燃特意避开了正规酒店,在位置隐蔽的地方找了一家民宿。
一打开门,他就愣住了——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张铺满玫瑰花瓣的king size大床,床头点着香薰蜡烛,白色纱帐被海风吹得轻轻飘荡。
“不对,这肯定搞错了……”他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却撞到了身后正探头往里看的林墨池。
“哟,很有情调嘛,”林墨池笑眯眯地说,“顾警官品味不错。”
“我、我订的明明是双床房,怎么回事……”
顾燃正打算去前台询问,裹着一袭纱裙的老板娘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两位是来度假的吧?特意给你们升级了蜜月套房。”她朝顾燃眨眨眼,“放心,我们这里对同性情侣很友好的!”
顾燃面红耳赤:“那个、不好意思,我们不是……”
顾燃欲解释,却被林墨池一把按住手。
“谢谢姐姐!”林墨池甜甜一笑,“这房间太好看啦!”
“明天凌晨六点十分,海鹰号会在码头停靠二十分钟。我们得提前半小时到,观察安保情况,找机会混上船。”
顾燃头发湿漉漉的,穿着睡衣站在窗边,刻意和床保持着距离,“所以,我们五点就要出发。”
林墨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他也已经洗过了澡,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大床中央。
“我观察过了,”顾燃说,“码头监控分布得很松散,到时候我们从东边的入口,跟着人流……”
“顾燃,”林墨池打断他,声音懒洋洋的,“这已经是你今晚第五遍讲这个计划了。”
“你是打算说到天亮吗?”他支起上半身,睡袍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敞开,“还是……就不打算让我睡觉了?”
顾燃呼吸一滞,移开视线,“我再去检查下装备。”
“装备你也检查了三遍了,快点来睡觉吧。”林墨池打了个哈欠,催促道,“再不睡,我明天真的要起不来了,到时候你就自己去吧。”
“……好。”
顾燃小声应道,手上动作却磨磨蹭蹭,一会儿把枪掏出来,弹匣拆了又装,一会儿拉开背包,不知道在找着什么,一会儿又开始研究窗帘,好像那不算厚实的布料将会严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林墨池眯着眼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终于忍无可忍地啧了一声。
他从床上跳下来,踩着一地月光走到顾燃身后,一把将他拉上了床。
顾燃被推倒在床上,呼吸瞬间乱了节奏。
“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林墨池跪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么不愿意跟我睡在一起?”
顾燃耳尖发热,“林墨池……”
“别动。”林墨池唇角一勾,突然伸出手,缓缓探到顾燃颈后。
“你、你干什么……”
林墨池不答,不紧不慢地捏出了一片玫瑰花瓣,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顾燃刚松一口气,林墨池突然俯下身,距离很近地注视着他。
“顾警官,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跟我睡了……”
慵懒的嗓音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吐在耳边,顾燃喉结滚动了一下。
刚刚洗完澡的林墨池,身上还散发着水汽,民宿里提供的沐浴露是夜来香的味道,甜腻中带着一股魅惑的气息。
顾燃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但是身上的人显然没打算这么放过他,恶作剧般地扭了下腰。睡袍腰带在他的动作下松开了些,露出胸前瓷白的肌肤。
“上一次这样的姿势,顾警官可不是一动不动的……”林墨池凑近了些,几乎咬着他的耳垂,“你不会都忘了吧?”
顾燃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呼吸骤然加重。
昏暗的房间里,林墨池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眼底闪烁着灵动笑意,让顾燃突然想起了夕阳下的沙滩上,那双盛满自由和快乐的眼睛。
他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大脑里某种克制已久的东西正在疯狂地冲撞着理性。
林墨池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仍然不知死活地继续撩着。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比第一次还——”
话未说完,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陷入了柔软的床垫里,玫瑰花瓣被纷纷扬起,零落在他四周。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被顾燃牢牢压在身下。
“这么喜欢撩我?”顾燃声音低哑,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嘴唇,“有考虑过后果吗?”
顾燃眼底翻涌着某种陌生情绪,林墨池呼吸一顿,只觉一阵细微的电流窜过了脊椎。
他眯了眯眼,下意识绷紧的腰腹放松了下来。他盯着顾燃的眼睛,薄唇微启,舌尖轻轻舔过顾燃的指腹:“什么后果?”
银色的月光如水一般流动在林墨池的脸上、身上,顾燃恍然就想起林墨池家的那缸水母——优雅、轻盈、柔软,在月光下无声地游曳着,美得摄人心魄。明知触须里暗藏着致命危险,却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顾燃感觉自己心跳快得不像话,身体被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驱使着,他的视线落在林墨池微张的唇上,喉结轻轻滚动,然后俯下身去。
鼻尖快要相触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试探,也像是无声的征询。
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房间内粘稠的空气。
“先生们,给你们送晚安香槟啦~”老板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顾燃猛地直起身,眼神里还带着迷蒙的恍惚,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气氛中走出来。
林墨池睁开眼,率先反应过来,他偏过头轻笑一声,“去开门啊,顾警官。还没醒呢?”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戏谑,但仔细听,尾调里又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顾燃闭了闭眼,翻身下床。差点被地毯绊倒,才意识到自己的腿竟然在发软。他拢紧睡衣,走到门口,开门接过老板娘递来的香槟。
老板娘看到顾燃涨红的脸和凌乱的睡衣,立刻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留下一句“祝二位有个难忘的晚上”,就赶紧告辞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气氛却有些异样。
“还真是难忘啊。”林墨池揶揄道。
顾燃捏着香槟站在床边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墨池挑了挑眉,“怎么,要来一杯吗?”
他知道,顾燃刚才是在自己的撩拨和刺激下,大概再加上什么月光正好之类的理由,才会突然克制不住冲动。但这种冲动一旦被打断,以他那该死的理性和自制力,肯定已经反应过来,并且后悔了吧。
林墨池偷偷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顾燃垂着头,唇线绷得很紧,脸上的表情……反正一点也不轻松。
他现在肯定在心里骂自己呢,林墨池心想。也是啊,时间地点全是错误,几个小时后还有那么危险的任务,还有他俩之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像他这样理智的人只要给他一点思考的机会,估计今晚不可能再有什么了。
林墨池刻意不去揣摩心里那抹难以言说的失落,扯了扯嘴角,“别愣在那了,不喝就不喝呗,我知道,顾警官在出任务前从来不喝酒。”
林墨池顿了顿,又说:“而且据我观察,顾警官对酒的要求应该还挺高的。像这种来路不明自己送上来的,你肯定不屑一顾。”
顾燃还是没说话,不过他的神色微微动了动。
他将香槟瓶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松了松刚才被他扣紧的衣领。
林墨池还没从这个动作里品出点什么苗头,床垫突然下陷,顾燃已经单膝跪了上来。
“你——”
这个字刚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顾燃的吻落下来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像是要把刚才被打断的一切全都补回来。这一次,没有试探,也没有征询,他的动作温柔,却不容挣脱。林墨池的后脑被他掌心稳稳托住,手腕被另一只手按在枕边,陷入柔软的织物里。顾燃的嘴唇冰凉,呼吸却是灼热的,他按捺住内心某种更深的渴望,将林墨池禁锢在方寸之间,像是护住易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却又十分坚定地吻着。
呼吸有逐渐错乱的趋势,顾燃凭着本能、毫无章法地啃咬了一会儿,又恋恋不舍地蹭了蹭他的唇瓣,像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压抑已久的心意。
最终,他撑起身子,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身下的人,声音沙哑:“我不喜欢被人打断……尤其是重要的事。”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低声道:“我就是想亲你。不是一时冲动,是想了很久很久了。”
林墨池睫毛轻颤,怔怔地看着他。
这句话说出口,顾燃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自己先愣住了。一抹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颈。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好像那个不管不顾扑上来就亲的人并不是自己。
林墨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忽然漾开一抹笑意。
“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林墨池舔着嘴唇,故意用膝盖蹭了蹭他的腿,“那……还要继续吗?”
顾燃只觉又一阵电流窜过,他的视线不受控地在林墨池被亲得红润润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理智渐渐回笼的他,不是不想继续,可是他太清楚一旦继续,自己可能会失控到什么程度。几个小时后就有任务,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时候。
以及另一个无法说出口的原因——他做事一向讲究按部就班,在他的预想中,一段关系是应该是循序渐进、每一步都清清楚楚的,至少得先说清楚了、双方达成共识,才能继续下一步。
然而他和林墨池,一开始就是个意外。
从最初汽车旅馆里那个失控的晚上开始,一切就渐渐偏离了轨道。林墨池像一阵风,毫无预兆地闯进他向来循规蹈矩的人生。再后来,他明知不合理,却仍然一步步心动、沦陷,直到今晚这个完全不在计划内的吻——每一步都是出乎意料,却让他陷得更深。
但是意外就意外吧,他都认了。
那些不由自主的妥协、那些奋不顾身的保护,那些明明疑点重重却仍然控制不住的追随与信任,还有每一次面对他的靠近时,疯狂鼓动的心跳和难以自抑的反应,都让他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只差一个时机,去明明白白的告诉对方而已。
也许,从理智上来说,现在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
“林墨池,我想说——”
然而林墨池好像突然就困倦了,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顾燃,太晚了,我想睡觉了。”
顾燃愣了愣,像是被施了某种咒,乖乖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
“好。”他应道。
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林墨池背朝着顾燃,很快便沉入梦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身上,随着他绵长的呼吸轻轻起伏着。
顾燃的目光落在那截白皙的后颈上。他动作很轻地朝那人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抬起手臂,像是想要将他揽入怀中。
然而,他的指尖在半空悬了好一会儿,最终却只是轻轻拽了拽被角。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和所有隐秘的期许,都被他妥帖地收拾好,一起藏进了渐沉的夜色里。
第53章
第二天凌晨,两人来到码头的时候,天还没亮。他们潜伏在朦胧夜色中,海鹰号的轮廓在咸湿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根据事先的侦查,他们知道海鹰号会在码头装载一批空的集装箱,运上智枢。他们于是决定躲进箱子里,跟着混上岛。
顾燃很快选好了目标的箱子,“跟我来。”
看准了工人转身的间隙,借着雾气的掩护,两人快速接近目标。顾燃拉开箱门,快速观察里面,对林墨池点了点头。
林墨池无声地钻了进去。顾燃回头最后扫视一圈码头,看到装卸机正在撤离甲板,他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矫捷地钻进箱内,轻轻带上了门。
十分钟后,随着两声汽笛,船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起航了。
轮船驶入外海,风浪变得汹涌,船身的颠簸也在不断加剧。集装箱虽然不是完全密封,但狭小的空间加上不断晃动的船身,如果没有受过特殊训练,待久了还是很不舒服的。
顾燃很快注意到,林墨池靠在角落里,眉头紧蹙,脸色格外苍白。
他们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今天起得很早,再加上这风浪,估计他又晕船了。
顾燃没说什么,他默默挪到他身边,靠着壁箱坐下,伸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别怕,靠着我。”他低声说。
感受到怀里人的紧绷渐渐放松,顾燃也慢慢调整着呼吸。每一次船身的剧烈摇晃,他都会提前收紧手臂,温柔又有力地支撑着他。
很快,林墨池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歪过脑袋在顾燃的怀里蹭了蹭,像是一只终于找到满意窝巢的猫,慵懒而满足地蜷缩了起来。
皮塔岛距离黑礁岛的距离不算远,半个小时后,船就靠岸了。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集装箱的缝隙射进来。
顾燃轻轻拍拍怀里的人,“到啦。”
“嗯?”林墨池睁开惺忪的睡眼,声音软软的,“这么快?”
顾燃看着怀里人乖巧的模样,突然就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吻。他有些不舍得松手,借着玩笑的语气,紧了紧手臂:“怎么,我怀里太舒服,舍不得离开?”
林墨池仰起头,晨光在他眼底流转:“是啊,比我想的还舒服。能续期么?”
顾燃轻咳一声,耳尖有些发热,“当然可以……等任务结束,你想续多久都行。”不管林墨池这句话里有多少玩笑的成分,顾燃是认真的。有些话,得找机会说清楚。等这次任务一结束就说,他在心里想。
林墨池轻轻一笑,从顾燃怀里直起身。
他开始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准备,掏出一张工牌塞给顾燃,“路线都记好了么?”
“当然,放心吧。”顾燃神色一凛,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这座岛孤悬海外,由智枢完全掌控,进出的管理很严格,但只要能顺利混进去,岛上的安保相对就比较宽松了。
按照事先的计划,两人在集装箱内换好了工作服,伪装成了智枢的工人。
林墨池已经提前黑进公司系统,给两人分别安排了一个虚假的身份,足以让他们顺利通过岛上大部分的电子岗哨。
考虑到岛上的工人中有一部分前同事,为了避免被认出,林墨池也给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
“但还是尽量避免遇到熟人吧。”顾燃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说。他透过集装箱缝隙观察着外面,“等最后这波人下去,我们就行动。”
外面嘈杂的人声渐渐消散,两人溜出集装箱。林墨池压低帽檐,跟着顾燃走下船。
岸边登记处,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子正懒洋洋地刷着手机。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疑惑道:“怎么还有人?刚刚不是全下完了吗?”
顾然神色自若地拿出工牌:“B区设备维护组的,刚刚跟船过来,检修冷冻装置耽搁了。”
那人接过工牌,在机器上刷了一下,确认无误。刚要放行,目光却在扫过林墨池时顿了一下。
“等一下,你——”
低着头的林墨池呼吸一滞,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是当年实验室楼下的门卫,三年间每天看着他进出,只要看到他的脸,就不可能认不出他。
电光火石间,林墨池突然两腿一软,软绵绵地靠在顾燃肩上。
顾燃立刻心领神会,一把揽住林墨池的腰。
他不动声色迈了半步,尽量挡住林墨池的脸,语气无奈道:“不好意思啊,他是新来的,刚刚晕船吐了一路,连站都站不稳。”
守卫狐疑地凑近:“真的?让我看看。”
顾燃下意识地捏紧拳。
就在这时,林墨池突然剧烈干呕起来。顾燃眼疾手快,指着旁边的垃圾桶:“吐那里!”说话间,不着痕迹地带着林墨池转了个身,彻底挡住了守卫的视线。
林墨池扶着垃圾桶干呕不止,守卫嫌恶地捂着鼻子,“别吐这里啊!”
“这是他的工作牌!”顾燃递上卡片,“你看看,真是新来的!今天第一天跟船,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那人接过工作牌飞快地刷了一下,果然没问题。他不耐烦地挥手:“赶紧带他走远点!”
通过这道关卡,后面就顺利多了。林墨池提前搞到了岛上的地图,按照规划好的路线,他们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向工厂区域进发。
两人穿着智枢统一的蓝色工作制服,一路上遇到几个同样装扮的工人,对方连眼皮都没抬,更是懒得跟他们打招呼。
“你这招还真好用。”顾燃低声说。
林墨池扯了扯嘴角,“都说了,这里人很冷漠的。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活,到时间拿薪水,才懒得管别人的事。”
顾燃看着他自嘲的笑,忽然想起在山洞里,林墨池跟他描述过的那三年的生活,当时他用满不在意的语气说起“那三年的监狱生活”,他又想起自己在南山看守所门口第一次见到林墨池的样子,也是这样毫不在意的表情。他心里好像被什么扯了一下。
“发什么呆,到了。”林墨池提醒道。
顾燃转过头,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厂区。从位置和布局上来看,应该就是制药工厂了。围墙上稀稀疏疏地缠绕着铁丝网,越过围墙,隐约可见里面灰白色的建筑。
“从正门走吧。”林墨池说。
他们很轻松地通过门禁,走进了工厂。
此时已到正午时分,工人们都去吃饭休息了,厂区里没什么人,守卫也不严。按计划,他们要利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完成取证。
穿过长长的走廊,甜腻的化学药剂的味道越来越重。推开尽头的一扇门,主车间赫然出现在眼前。操作台摆放着各种精密的设备,有些正在休眠,有些还在自动运转着。另一边的流水线上,一排排白色药丸正在传送带上缓缓移动。
顾燃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怎么了?”
“没什么。”林墨池说。他的手指划过操作台,“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而已。”
顾燃看了他一眼,“别分心,按计划行事。”
林墨池环顾一圈,“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都是些正常的药物,灵枢肽的生产线不在这里。”
“那会在哪?”
“如果和以前的格局一样的话,应该还有一层地下室。灵枢肽的生产对设备和环境的要求比较高,而且——”林墨池意识到什么,突然打住话头,“总之,找地下室吧。”
顾燃的视线在林墨池脸上多停了一秒,心里闪过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直觉。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地下室入口。通过一个升降梯,来到负二层。
负二层的格局看起来和楼上差不多,因为没有自然光照,整个车间被惨白的LED灯光笼罩,自动化流水线是全封闭的,被罩在透明的无菌舱内。
顾燃的视线落在墙边的传输带上,一粒粒蓝色药丸整齐排列——他一眼就认出,那便是他们要找的灵枢肽。
“就是这里了。”林墨池说,“管理员应该去午休了,我们动作快点。”
“按计划行事,”顾燃应道,“我去拍照取证,你看看能不能拿到生产日志。”
十五分钟后,就在顾燃完成样本收集,拍下最后一张关键照片时,电梯突然传来叮的一声。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工牌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进来,疑惑又警惕地看着他俩。
顾燃神色一凛,正要反应,却见林墨池已经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
“怎么才来?不知道今天我们要来检查进度吗?”他不耐烦地敲敲手表,“都等了二十分钟了。”
那人明显愣住了,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抱、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有检查,没接到通知啊。”
“你们陈主管没通知你吗?怎么做事的?”林墨池不满道。
“对、对不起,陈主管他这两天休假了……”
林墨池没看他,径直走向控制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这个批次的离心参数设错了,强调了多少遍,冷凝阶段,转速偏差要控制在3%以下,你这都超过5%了,是想让整批原料都报废吗?”
那人脸色唰地白了,手忙脚乱地滑动鼠标,“我马上改……”
“不必了,我已经调好了。”林墨池冷冷打断,拿起他胸前的工牌看了一眼,“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这种低级错误,让你们主管直接来见我。”他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这个我带上去复核,过两天还回来。”
直到男人毕恭毕敬地将他俩送进电梯,电梯门再次关上,顾燃才松了一口气。他想起什么,盯着林墨池的侧脸。
“别瞎猜了,”林墨池低头翻看手里的文件夹,不紧不慢地说,“所有药物生产标准都差不多,我熟悉他们的流程和规范,随口唬他一下而已。”
顾燃没接话,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文件夹上,“这是什么?”
“灵枢肽的生产日志。我说怎么在电脑里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原来现在都恢复了纸质记录。”林墨池轻笑一声,“果然变谨慎了。”
他合上文件夹,随手扔给顾燃,“物证交给你了,顾警官。”
第54章
从工厂出来之后,根据地图,两人很快找到了不远处的实验室。他们在角落里观察了一番,发现这里的安保要更严一些,为了不打草惊蛇,顾燃决定只在外围拍照取证,并不进入。
“有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顾燃拍好照片,低声说,“剩下的,交给我同事吧。”
他们已经摸清了岛上重要建筑的位置和内部布局,只要行动计划安排妥当,一旦警方展开突袭,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完成对整座岛的封锁控制。顾燃相信,到时候智枢是连一粒药丸都运不出去的。
“现在怎么样,返回吗?”林墨池问。
“等下,那是什么?”顾燃看着实验室后面一墙之隔的一座建筑,“怎么多了一个建筑,地图上没看到有标记啊。”
林墨池看向顾燃视线的方向,那是一片灰白色的低矮建筑。他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顿。
“去看看。”顾燃说。
“等等,”林墨池叫住他,“海鹰号晚上六点离岸,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去。”
“时间还足够。”顾燃看了下手表,“既然来了,还是不要放过任何一丝可疑。”
林墨池还想说什么,顾燃已经向前方走去。
这片建筑是环形的,一圈灰白色水泥房子环抱着中央的庭院。庭院里植被茂盛,栽满了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正午的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棕榈和芭蕉宽阔的叶片被烤得油亮亮的。
但是没有风,也没有鸟叫,眼前的景象仿佛静止,呈现出一副诡异的寂静。
两人走在回廊下的阴影里,虽然阳光近在咫尺,却丝毫感受不到那炽热的温度。
旁边一排房间门窗紧闭,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顾燃感觉一阵莫名的凉意,顺着脊背缓缓爬上后颈。
不远处突然传来动静,顾燃赶紧拉着林墨池躲到立柱后面。只见走廊尽头一扇绿色的门里,走出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他们低头交谈着,走出了院子。
“进去看看。”顾燃低声说。
一进门,浓重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顾燃皱了皱眉,冷白的灯光下,两张不锈钢解剖台放在正中央,周围摆放着各种设备和器械。靠里的墙边是一排和解剖台同样材质的金属柜子,整齐排列的方形柜门紧闭着。墙角处,一个圆形排风扇呜呜地转动着。
布局和气味太熟悉了,顾燃一下就认出,这是一间解剖室。
可是,为什么在实验室旁边会有解剖室?
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刚刚冒出来,顾燃就听到身后响起沉沉的声音。
“人体实验。”林墨池说,“几年前他们就开始这么做了。我一直想找证据,被裴文修各种阻拦。”
“是关于什么的实验?”
“裴文修一直想开发一种药,来操控人的意识。他通过深海助眠耳机收集到用户的脑波数据只是第一步,他真正的计划,是想通过这些数据,结合某种药物,来操控人的意识,让用户完全听从指令。”
“你说的药物,就是灵枢肽?”
林墨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扫过那排金属柜,“看来这实验的规模越来越可观了。”
“所以那里面是……”
“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燃深吸一口气,拉开一扇金属门。冷雾散开,一具面色发青的尸体呈现在他们面前。
顾燃戴上手套,开始检查。
“头部额叶区域有新鲜手术切口,缝线手法很专业,伤口边缘有反复开合的痕迹。”
顾燃轻轻翻转尸体头部,发现耳后有一排细密的针孔。
“是脑脊液取样。”林墨池凑过来仔细看,“从针孔上来看,取样频率至少每天一次。”
顾燃继续检查,发现手臂内侧布满针眼,每个针眼旁边都有标记。
“果然是有计划的药物测试。”顾燃说。
顾燃把尸体翻转过来,检查背面。在后颈处,隐约可见一处很浅的激光刻痕。
“NXR413,”顾燃拿着手电仔细辨认,“是编号。”
林墨池眸色微动:“编号?”
“这不是普通尸体,”顾燃沉声道,“是有编号的实验样本。”
顾燃继续向下检查,他的目光落在尸体脚踝处一排深色淤痕上。
“那是什么?”林墨池问。
“是束缚痕迹,”顾燃手指轻轻碾过淤痕,“至少有三个月了。这意味着,这人曾经在活着的状态下被长期囚禁。”
顾燃掏出相机,开始拍照取证:“如果我没猜错,这里不远处应该还有一处专门囚禁实验对象的地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顾燃压低声音,动作利落地将尸体恢复原位。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外停下了。
顾燃环视四周,解剖室很开阔,并没有藏身的地方。
他的视线落在停尸柜上,他刚才检查过,知道这里还有几个柜子是空的。
林墨池看出了他的想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
“没时间犹豫了。”顾燃拉开最近的一扇柜门,一把将林墨池推进去,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柜内空间狭小,顾燃不得不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他尽量支起手臂,不让自己所有重量落在他身上。但两人胸膛还是相贴着,顾燃能清晰感受到胸口传来的心跳。
“别紧张。”顾燃低声道。
“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林墨池脸色不太好。
“我知道,没人喜欢。”顾燃轻声安抚,“你知道我第一次出现场时,看到尸体后吐成什么样吗?你刚才的反应,已经比我好太多了。”
顾燃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林墨池嘴里,“含着,会好点的。”
这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别说话。”顾燃在他耳边说。
柜门外,推车滚轮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人哼着走调的歌,停在了不远处。
“这具也要放进去吗?放哪儿啊?”
“随便找个空柜子塞进去得了,这鬼地方,我可不想多待。”
“行,那就塞这里了。”
林墨池呼吸一滞,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人站在了柜门前,下一秒就要拉开门。他浑身都绷紧了,下意识地往顾燃怀里缩了缩。
顾燃却纹丝不动,在柜门即将被拉开的瞬间,抬起手指,指甲在金属柜壁上重重一刮。
吱——
刺耳的声音在密闭的停尸间里格外瘆人,林墨池都几乎抖了一下。
“卧槽!”外面的人一个踉跄,推车被撞的哐当作响。
“这里面什么情况!”那人慌张地叫道。
另一个声音发着抖:“上次那个编号209也是,天天在里面发出这种声音,我一拉开柜门,一双眼睛瞪圆了盯着我,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听说上个月四期实验组那边还有诈尸的,尸体大半夜跑到宿舍区走廊上转悠,难道是真的?”
“你他妈别说了,这地方邪门事儿还少吗?我听老张说,那帮穿白大褂的,专挑半夜给活人开脑,第二天那些人都跟中邪似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嘴里还念叨着服从指令呢!”
“我也听说,有一个实验体,开完脑之后硬生生把自己一根手指头咬断了,血糊了一脸还在笑,那笑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别说了,赶紧走吧!”
“那这具尸体怎么办,放着不管了?”
话音未落,柜子里又传出吱呀吱呀的抓挠声。两人僵在原地。
“你、你听,”男人牙齿直打颤,“是不是又有东西在挠门了?”
沉默两秒后,推车哐当被踹开,“快跑啊!”
脚步声仓皇远去后,顾燃松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身下的人:“还好吧?”
“没想到顾警官装神弄鬼的本事,还挺管用。”
“看来,这岛上问题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顾燃说,“你听到他们刚才说的了吗?分工严谨,编号有序,竟然还分不同的实验组!”
“裴文修野心很大,他能做到这些,我一点不惊讶。”
“不管怎么说,这次没白来,关键证据都在手里了。”顾燃声音低沉,“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错过海鹰号离岸时间就麻烦了。”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这么久,顾燃既要保持静止不能发出声音,又要控制着不把所有重量压在林墨池身上,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腿都麻了。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大腿肌肉,撑起手臂准备起来时,却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他有些疑惑地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而这一动不要紧,身下人顿时紧绷起来。
顾燃愣了一下,瞬间了然。黑暗中,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低声道:“嘿,这次可不是我啊。”
林墨池移开视线,咬牙吐出两个字:“下去。”
顾燃哪肯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低头看着身下的人,眼睛亮晶晶的:“我说,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你竟然还能分心……想别的?看来,我魅力不小啊。”
“顾燃!你是不是没学过生理学?”林墨池羞愤地咬着嘴唇,强行狡辩道,“人在紧张环境下,交感神经兴奋会导致血管扩张,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要怪只能怪你压我这么紧,纯粹的神经反射而已!哪个男人被这么碰会没反应?你少自作多情!赶紧给我下去!”
最后几个字几乎咬着牙挤出来,然而林墨池被压得气息不稳,再加上本就底气不足,他的声音不仅毫无威慑力,还带上了几分软糯,像只虚张声势的小猫,张开爪子在顾燃心尖上挠了一下,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心里一动,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心底化开。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笑了笑。林墨池的反应已经是意外惊喜,无论是他坚称的正常生理反射还是别的什么,顾燃对此已经很满足了。
不着急,他想。时间还长呢,不用急着马上证实些什么。
顾燃动作轻柔地从他身上起来,先钻出柜子,然后小心地将他扶了出来。指尖相触的瞬间,有些留恋地在他手腕多停留了半秒。
“走吧,”他的眼里闪烁着温柔笑意,“再晚,真要错过船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天都会日更,时间会改在凌晨~
大家愉快呀~
第55章
回到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朦胧暮色中,海鹰号静静停在岸边,工人正在装卸着货物。
顾燃躲在草丛后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出岛人员的检查比进岛更严,不仅要身份验证,还要检查所有随身物品。
还好他有备用方案。他决定这次不再装扮成工人,而是和来时一样,悄悄潜进船舱,躲进集装箱里。
两人猫着腰,趁着装卸工换班的间隙,借着阴影快速溜上舷梯,闪身钻入了集装箱。
顾燃关上门,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透过集装箱的缝隙,他眉头紧锁,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甲板上,装卸工的动作依然机械,保安的巡查路线依然规范,一切看似井然有序。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林墨池看出他的不安,便问道:“怎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好像……有点过于顺利了。”
“顺利还不好?”林墨池挑眉道,“你还想怎么着?难道想被人拿枪指着头,然后就有机会展现你超绝的单挑技能了?”
顾燃没笑,仍然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外面。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随着船身震动,货轮驶离了码头。
林墨池瞥他一眼,“船都开动了,还不放心啊。”
顾燃又盯着外面看了许久,直到码头的灯光在视野里化成一片模糊的光斑。似乎也没什么异常,但那种让人心头不安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收回视线,靠着箱壁坐下。开始复盘这一路的每个细节,是不是有什么疏漏是自己没注意到的?
外面的海浪声越来越平稳,船已经驶入开阔的海面了。
顾燃还是神经紧绷,一刻不敢松懈。
“放松点,别这么紧张了——”
林墨池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异响,身下的集装箱传来反常的震动。
还没等他俩做出反应,下一秒,整个集装箱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摇摇晃晃地移动了一段距离。几秒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箱体被重重摔落在甲板上。
哐当——
随着箱体腾空又跌落,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猝不及防。顾燃的背重重砸在箱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手臂却牢牢圈着林墨池,将他紧紧护在怀里。
震动和异响终于平息,顾燃赶紧检查林墨池:“你有没有受伤?”
话音刚落,集装箱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打开,一道强光直射进来,劈开了眼前的黑暗。
顾燃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集装箱外,在刺眼的光线中,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持枪者全副武装,黑色制服上,赫然印着智枢安保的logo。
最中央的枪口直直锁定着顾燃的眉心:“举起手,慢慢走出来。”
甲板上风很大,海风带着咸腥的凉意扑在脸上。天边传来滚滚闷雷,黑沉沉的云层压的很低,要下雨了。
顾燃直立在汹涌海风中,一只枪管抵在他脑后。他眉梢微动,想到几分钟前,林墨池的那句玩笑话“想被人拿枪指着头吗”,竟然一语成谶了。他微微偏头,余光里,看到林墨池就在他的身后。
顾燃稍稍放下心来,他站在摇晃的甲板上,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八名持枪者,十分专业的扇形站位,手里清一色的HK416步枪,不留死角地包围着他们。
是我们暴露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方人数众多,装备精良,完全可以在岸上就解决我们,却要把我们引上船,到底想要干嘛?
暴雨将至,船马上要驶入公海,会有更多变数。他们却还不开火,应该是在等什么关键人物吧。如果是这样,那应该就是要谈条件……
顾燃正在心里盘算着,忽然,眼前的持枪者齐刷刷地分列两侧,让出了一条通道。
皮鞋踏在甲板上的声音不疾不徐,由远及近。
一个男人从阴影中走来。
他穿着考究的蓝色西装,领带打的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目光平静的像是要参加一场商务会议。右手握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尖随着步伐轻轻点地。
是裴文修。
顾燃瞬间明白了——
刚才在码头上隐隐感受到的不安原来都是有迹可循,一切都是他布好的局。就是等着他们上船,然后等船开到海上,再来个瓮中捉鳖。
“顾警官,终于见面了。”
裴文修在三米外站定,声音温和的像是在和朋友寒暄。然而镜片后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刀片般落在顾燃脸上。
“按理说,你们远道而来,我该好好招待才对。”他叹了口气,语气遗憾道,“可惜,你们带走了我的一些东西,这就让我很为难了。”
“你的东西?”顾燃单手插兜,姿态很放松,全然不像被枪管抵着脑袋的样子,“你是指那些违禁药物的样本,还是指人体实验的数据?”
“顾警官说话很直白啊,我很欣赏。”裴文修推了推眼镜,“但你要知道,在科学进步的道路上,总是需要一些必要的牺牲。”
“科学进步?”顾燃嗤笑一声,“裴文修,别用这套说辞来为自己开脱了,你的行为,有一个更准确的定义——就是犯罪。”
“顾警官果然正直得可爱。”裴文修笑了笑,“不过我并不想在这浪费时间跟你讨论伦理问题,我做事也很直接——”
裴文修顿了顿,道:“看在你哥这几年跟我合作还算愉快的份上,你现在把从这里带走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不可能。”顾燃斩钉截铁,他完全无视顶着他的枪管,目光灼灼地直视着裴文修,“这些证据,我会全部带回警察局。”
“那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智枢在做的事,你哥也脱不了干系。你连你哥的前途也不在意了吗?”
顾燃面不改色:“他要有问题,我一样抓他。”
“真是令人钦佩的正义啊。”裴文修眼里笑意更冷,“好,既然你这么执着,那就问问你朋友怎么说。”
裴文修的视线越过顾燃,落在他的身后。他开口,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
“好久没见了,我的小墨池。”
顾燃心里一惊,只见裴文修踱步到林墨池面前。
“有没有想我?我可是很想你呢。我找你找了很久,没想到你主动送上来了。”
林墨池脸色发白,却倔强地别过脸去。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把你们从岛上带走的东西都交出来,然后你乖乖跟我回去。”
“第二,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的顾警官,就要被我丢进海里喂鲨鱼了。”
裴文修说着,抬起手抚过林墨池的脸。
“怎么样,考虑一下?”
林墨池向后缩了缩,却被身后的黑衣人死死按住。
“你别碰他!”顾燃吼道。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墨池可是我的宝贝。”
裴文修说着,又踱回顾燃面前,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
“顾警官真是有情有义啊。你这么不顾一切地想保护他,可是,你真的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吗?”
“你什么意思?”
“他应该还没告诉你吧。”裴文修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那我来说好了。你们一直在追查的灵枢肽的核心成分NX-1——”
“就是他本人最得意的杰作。”
顾燃眸光微滞:“你说什么?”
“不信?”裴文修轻笑一声,“NX-1的每一个分子式,每一个成分配比,都是他在实验室里熬了三个月,亲手调试出来的。”
“还不止这些呢。”裴文修满意地欣赏着顾燃的表情,“听说你已经追查到了人体实验?那么,他没告诉你关于实验的细节吗?不会还在你面前装作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样子吧?”
裴文修的声音冷冷淡淡,却如毒蛇般钻进顾燃耳朵里,他只觉毛骨悚然。
“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又被骗了,我们正直可爱的顾警官。”
裴文修耸耸肩,“你的朋友林墨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实验是怎么回事。因为,这套天衣无缝的实验方案,这套精妙的用药流程,完美的数据收集节点——”
“裴文修!”林墨池带着颤抖的吼声在身后响起。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甲板,照亮了裴文修狰狞的笑容。
“——都是你拼命想保护的林墨池,亲手设计出来的。”
顾燃只觉这句话听起来极不真切,像是虚空中一团飘渺的雾气。他原地愣了一会儿,缓缓转向林墨池:“他说的……是真的吗?”
“顾燃,”林墨池脸色惨白,“他说的……”
“你不会想否认吧?”裴文修挑眉道,“林墨池,你真的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吗?为了实验而死的那些人,后山的那些累累白骨,你真的觉得你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吗?”
林墨池猛地一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顾燃。裴文修每说一句,他的眼睫就抖一下,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反复切割那道从没愈合的伤口。
“要不要我拿出最早的实验方案给他看?”裴文修噙着笑,“那可是由你亲自设计、亲笔签名的呢。看到你的作品,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你一定也很骄傲吧。”
林墨池颤抖着:“你别说了。”
“要不要我来告诉你的顾警官,告诉他关于001号实验体的一切,告诉他在你的血液里,至今还有——”
“别说了!”林墨池颤抖着吼道。
“裴文修,你别说了……我答应你,跟你回去。”
“你把他放了,我跟你回去。”
裴文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镜片后的眼睛里泛起满意的精光。
“这才乖啊,我的小墨池。”
“怎么样顾警官,他都答应跟我走了,你还没看明白现在的局面,还要固执地坚持你所谓的正义吗?”
裴文修走回顾燃面前,注视着他。
顾燃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把证据给我吧,好不好?”
裴文修带着某种近乎诱哄的口吻道:“你手里的证据一旦提交,不仅是我,连他也是要一起上法庭的。顾警官,你是警察,你最清楚,研发这种级别的药物会怎么判——终身监禁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被判死刑。这肯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顾燃完全无视裴文修,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指节捏的发白:“林墨池,我最后问你一次,他说的是真的吗?”
漫长的沉默之后,林墨池扯出一个笑。
“是。”顾燃听见林墨池的声音很陌生,伴着滚滚闷雷,撞击在他的耳膜上,“NX-1是我一手研发的,人体实验……也是我。”
“对不起,顾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用几乎只能两人听到的音量说,“别管我了,你带着证据走吧。我知道,你有办法离开这里。”
“你说……对不起?”顾燃喃喃道,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裴文修抱着手臂站在后面,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别磨叽了顾警官,你从他当初被押运那天,追他追到现在,还把他藏在你家里这么久,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很遗憾,这是真的。”
“我跟你哥打交道也很久了,对你也有些了解。我知道你善良心软,我也知道你不会忍心看他被判死刑的。你现在把证据交给我,我至少能保证他平安无事。”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顾燃突然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裴文修,你在想什么呢?”顾燃的手终于从衣袋里拿出来,捏着一个小小的发射器,手指悬在发送键上,“你好像很了解我,可你忘了——我是警察。”
他没有迟疑地按下发送键,“现在,所有证据,包括你这座岛的坐标,正在上传国际刑警云端服务器,我绝不可能交给你。”
“至于他——”顾燃深深看了林墨池一眼,“真有罪的话,我会亲自把他押上法庭。”
裴文修愣了一瞬,突然喝道:“立刻取消上传!”
顾燃冷笑一声,紧紧捏着发射器一动不动。
裴文修眼神一凛,林墨池身后的黑衣人像是收到了指令,咔哒一声解除了保险,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
“你以为我不会动手吗?顾燃,给你最后十秒,你要不取消,我就当着你的面立刻杀了他!”
顾燃冷冷一笑,举起发射器:“还要五秒就够了。”
“是你逼我的。”裴文修眸色一沉,唇角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我早就想解决他了,正好。只不过替司法系统处决一个罪人而已,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
枪声紧跟着响起——
“砰!”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
林墨池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子弹射出的瞬间,顾燃已如一道闪电飞到他面前。他手臂环住林墨池的腰,带着他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黑衣人的反应也极快,一梭子弹紧跟着追过来。子弹擦着顾燃后颈划过,在夜色中炸开一道暗红色的血光。
顾燃的动作却没有半秒的停顿,在地上翻滚的同时,他的右手已经完成了拔枪、上膛、瞄准,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身体停下的刹那,枪口已经稳稳对准裴文修的头。
“谁都不准动!”顾燃喝道。
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持枪手臂纹丝不动。他的后颈还在渗着血,整个人却稳如磐石地挡在林墨池面前。
不到十秒的时间,船上的局面就彻底翻转,原本绝对占优的裴文修,无法理解地看着指向自己的枪口。
“顾燃,你现在,是在保护一个罪犯?”
顷刻间,暴雨如注,天地倾覆。
云层被撕开一个口子,雨水如瀑布般浇灌下来,在甲板上砸出一朵朵水花。
“裴文修,你给我听清楚了——”
顾燃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在暴雨中激起回音。
“在这片土地上,还轮不到你来做法官!林墨池有没有罪,不是你我说了算,是法律说了算,是最高院的判决书说了算!”
他向前一步,枪口直指裴文修眉心,“他若有问题,我会亲手把他押上法庭!亲自陪他受审!但是在这之前——没有人能越过法律私自处决他!”
暴雨从头顶倾注下来,混合着后颈不断涌出的鲜血,汩汩地流进他的衣领。
他的声音在狂乱的暴雨中掷地有声,几乎盖过滚滚雷声——
“无论法律要怎么审判他,我都奉陪到底!但谁敢擅自动他一根毫毛,就必须得先过我这关!”
第56章
甲板上的静默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
“顾警官的执着真是令人钦佩。”裴文修的声音轻若叹息,他右手缓缓转动着那把长柄伞,似乎刚刚察觉到雨太大,想要撑伞遮一遮。
“可是你知道吗?”裴文修轻轻一按按钮,“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
顾燃眉峰一蹙,正要喝止,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一枚蘸了麻醉剂的银针从伞柄处弹射出来,精准地扎进他的手腕。
他只觉手臂一麻,配枪脱手摔落在甲板。
一名黑衣人紧跟而上,一脚踹向顾燃膝窝。
顾燃踉跄一步,跪倒在甲板上,冰冷枪口再次抵住他的后脑。
“顾燃!”
林墨池惊呼一声,另一名黑衣人已经闪到他身后,反剪他的手臂,将他牢牢控制住。
一名随从撑着伞走到裴文修身后。
“顾警官很优秀,可惜……你还是太轻敌了。”
裴文修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上面的水珠,“不过,我至少能满足你最后一个心愿。”
他抬起手,所有黑衣人的枪口同时举起。
“就是让你和他……死在一起。”
裴文修说完,轻轻一挥手。
顾燃全身肌肉紧绷,猛地回过头。
隔着雨幕,他看到林墨池那双平日里总是慵懒含笑的眼睛,此刻变得通红,睁大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染血的身影。他的嘴唇在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大概被暴雨吞噬了声音。
顾燃突然笑了。
“别怕。”他用口型对他说。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的右手摸向靴筒,抽出匕首——
唰!
一道寒光割开雨幕,匕首旋转着,飞向集装箱顶的缆绳。
高空一个集装箱轰然坠地,精准砸在黑衣人的包围圈里。两名枪手被砸得倒在地上嗷嗷直叫,剩余的人被迫翻滚着躲避。
哗啦——
船舱边的一桶助燃剂被坠落的箱体砸破,透明液体铺满甲板,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顾燃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火苗在雨水中倔强地跳动起来。下一秒,火苗在空中划出一道橙色弧线,被丢向前方。
轰!!
转瞬间,烈焰冲天而起,火舌瞬间吞噬半个甲板。
黑衣人们顿时乱作一团。两人想要扑向灭火器,却被热浪掀翻,另外几个不敢靠近,在火圈外犹豫着,还有人甚至直接翻过栏杆跳了海。
顾燃在热浪中拽起林墨池,将他推向暂未着火的右舷:“从那边跳下去!救生艇我提前准备好了!”
“那你呢?”
顾燃回眸一笑,笑容里跳动着火光和决绝:“我回去收个尾。”
话音未落,裴文修已经在那头叫嚷起来:“他俩在那!别让他们跑了!”
顾燃一言不发,转身冲进浓烟之中,劈手夺过旁边黑衣人的枪,直奔裴文修而去。
“跑?我就没打算走。”
顾燃说着,未等裴文修做出任何反应,一手勾过他的脖子,整个人已闪到他的身后,枪口直指他的太阳穴。
“我看谁敢动一下!”顾燃喝道。
“顾燃,你到底要干嘛?”
“让林墨池走。”
“就为这?”裴文修低笑出声,持续不断的大雨已经浇灭了甲板上大部分火焰,他指着眼前烧成一片的残局道:“顾警官,你又烧毁证据,又想放跑嫌疑人,现在还拿枪指着合法公民——你这身警服是不想穿了?”
“少废话!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真是感人啊,你为了他,前途也不要了,而他为了你——”裴文修故意拖长声音,“还舍不得走呢。”
顾燃心里一震,猛然抬头。只见林墨池果然还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他的方向。
顾燃嘴唇动了动,想喊什么,裴文修突然换了副表情,对手下怒吼道:“动手啊!愣着干嘛!”
一名黑衣人抢先冲过去,迅速将林墨池制服。
就在顾燃分神的刹那——
裴文修猛地一个肘击,顾燃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裴文修趁机挣脱钳制,踉跄着退开。
“拿下他!”裴文修厉声喝道,三名黑衣人立刻扑过来,将顾燃死死摁住。
“不知死活的东西!”裴文修扯开被雨水浸湿的领带,眼里迸出凶光,“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顾燃被摁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甲板,太阳穴被枪口抵住。
“你以为你是英雄吗?”裴文修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林墨池的账我会慢慢跟他算,而你——我今天就让你知道,逞英雄的下场是什么!”
他直起身,猛地一挥手:“开枪!”
咔嚓——拉开保险的声音在雨幕中被无限放大。
哒哒哒哒!
下一秒,一阵急促的枪声就在耳边炸响。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顾燃浑身一凛,瞬间意识到什么。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架黑色直升机从云层中俯冲而出,螺旋桨轰鸣着撕碎雨幕。
“裴老板!”
南星单手吊在舱门外,怀里抱着一把改装的MP5冲锋枪,子弹围着裴文修脚边扫出一个圈,一阵硝烟之后,激光红点锁定他的眉心。
南星笑得痞气十足:“国际刑警逮捕令新鲜出炉!你要不要先看一眼,再决定开不开枪?”
趁裴文修目瞪口呆的片刻,南星转头对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顾燃吼道:“低头啊笨蛋!头抬那么高,生怕子弹打不到你呢?”
顾燃这才清醒过来,就地一个利落的侧翻,一把夺过身后黑衣人的枪,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将他打晕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呆住了,林墨池趁着敌人愣神的间隙,跑回到顾燃身边。
“让你走为什么不走?!”顾燃怒吼。
“别在这腻歪了!”南星冲他吼道,“你保护他!其他人交给我!”
南星抬手就是一串连击,他们前面一排黑衣人的武器应声坠地。顾燃也在瞬间切换到战斗模式,左手捡起地上被打落的枪,头都没回,甩手就是两枪。
不是惯用手,但子弹依然分毫不差地精准命中身后正在靠近的偷袭者。
“漂亮!”南星吹了声口哨,“你哥教你的枪法?那行,一人一半吧!右侧两点方向,交给你了!”
顾燃沉默着,一个翻滚占据射击死角。他将林墨池护在身后,单膝跪地稳住重心,手指稳稳击发。随着几声枪响,一排黑衣人应声倒地。
他俩一个从空中开火,一个控制地面,子弹在暴雨中织成一张立体的火网。南星的扫射压制住大批敌人,顾燃的点射精准补刀。
两人密切合作,很快,船上的黑衣人基本都失去了战斗能力。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捂着膝盖倒地时,南星的直升机又下降了一米,软梯从机舱内放出来。
“上来!”
顾燃先把林墨池送上直升机,自己正要爬上软梯,回头又看了一眼甲板。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裴文修呢?”
“啊?”
南星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懵地探出头:“不是交给你了吗?”
顾燃:“……”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三秒,南星突然一拍脑门:“卧槽!那老狐狸不会趁我们打得正欢的时候溜了吧?”
顾燃一言不发,转身就要往甲板上跳。
“你给我回来!”
南星一把拽住顾燃衣领,“你干什么?送死啊?”
“我不能让他跑了!”
“支援部队五分钟就到!轮不到你在这玩命!”南星指着远处的海面,“这艘船已经被包围了,他跑不掉的!”
“可是……”
“可是个屁!”南星怒道,“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把你俩安全接回去!你别害我被骂啊!”
南星说完,一把抓过通讯器咆哮:“顾天鸣你他妈再磨叽,就等着给你弟收尸吧!”
半小时后,直升机降落在一个屋顶。
“进来吧,这里是我的安全屋。”南星推开门,侧身让两人进去。
房间不大,一眼看上去有些杂乱,但处处透着主人的品味:沙发上搭着羊绒毯,玻璃杯里残留着一些威士忌,唱片机停在一张黑胶爵士乐上,半开的衣柜里,隐约可见一件短袖迷彩和一套高定西装并排挂在一起。
“咳咳——”南星觉察到什么,一个箭步飞扑过去把衣柜门关好。
“咱们的人已经接管海鹰号了,我现在要回去收尾了。”南星晃了晃手里的通话器,“今晚你们就先住这,浴室里有干净的衣服可以换,冰箱里吃的随便拿。沙发旁边柜子里有急救箱,我看你受了点伤,自己处理下吧。”
南星顿了顿,又说:“你俩大概有不少话要说,放心,这里很安全。”他挑了挑眉,“隔音也很好。”
“等等,”顾燃叫住他,“‘咱们的人’?你也是ICPO的?同事?”
“哟,这次不再瞪着眼睛问我是谁了?”
“哪个部门的?”
“还真是个好奇宝宝。”南星笑了笑,“不过我的身份保密级别比较高,暂时不能告诉你。”
顾燃盯着他,继续问道:“那你跟我哥什么关系?”
南星表情一亮,一个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猛然想到某人的叮嘱,咬着腮帮子憋了半天,最后只能说:“……关你屁事,小孩子别瞎打听。”
顾燃眯起眼:“你好像跟我哥很熟。”
南星咬牙道:“岂止很熟。”
“那你们——”
“打住!别问了啊,有什么疑问,回家问你哥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反正,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还有一个问题。”顾燃声音很沉,“我哥,他还是警察吗?”
南星啧了一声,“你还真是……直戳死穴啊。不过这个问题,也轮不到我告诉你。”
顾燃皱起眉,“那你到底能告诉我什么?”妻令9四留3妻三邻
“嘿,你小子,能有礼貌一点吗?好歹今天又是我救了你啊!”
他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头意味深长一笑,“温馨提醒:床上用品全是新的,随便折腾,不用客气——反正我会找你哥报销的。”
“等等!”顾燃再次叫住他,“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这总能告诉我吧?”
“我叫南星——”南星好像就等着这个机会似的,眼里闪烁着兴奋,一字一顿地念出两句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句子,“南天之星、暗夜长鸣的南星!你不用联系我,我会找你的!”
说完挥了挥手,哼着小曲消失在门外。
顾燃一回头,就看到林墨池神色微妙地望着南星远去的方向。
“你看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挺酷的。”
“酷?”顾燃脸色一变,砰地甩上门,“林墨池,你是不是该好好跟我交代些什么了?”
第57章
门砰地被甩上,室内顿时陷入凝滞。
“林墨池,你是不是该好好跟我交代些什么了?”
“顾燃……”林墨池摸了摸鼻子,言辞闪烁道,“要不,我先给你处理下伤口吧,你这个伤……”
“少来这套。”顾燃声音很冷,“林墨池,你到现在,还打算什么都瞒着我吗?”
林墨池神色黯了黯,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一场终究是逃不过的。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那可太长了。”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顾燃冷冰冰看着他,“先从第一个问题说起吧,灵枢肽的核心成分NX-1,是你研发的吗?”
林墨池睫毛在灯下微颤:“是。”
“可你上次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为什么?”
“NX-1是我亲自研发的,但它只是个基础分子结构,”林墨池抬起头看着顾燃,“就像面粉可以做面包也可以做炸药,它本身并没有药理活性,更没有善恶之分,它是中性的,只看人们怎么用它!”
“那灵枢肽呢?它可是有高度成瘾性的!它是怎么调配出来的?”
“是AI。”林墨池说,“我的NX-1只是个基础分子式,但在后续实验中,是AI自动匹配出了具有成瘾性的新配方。”
“AI?”顾燃怔了一瞬,眉毛又拧了起来,“你明知道有这个风险,还继续实验?”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到会这样!”林墨池语气急促起来,“我用NX-1作为基础,只是为了尝试出一种能激活休眠脑神经的药物。我们借助AI筛选、模拟有效的药物分子结构,这本来是实验室里的正常操作,我也明确设置了药理约束,在成瘾性等方面对它严格限制,但我根本没想到,它会自己突破约束——”
林墨池顿了顿,又道:
“后来我在检查日志的时候才知道,是裴文修趁我不注意,偷偷修改了参数。Neuro-X,也就是灵枢肽的雏形,就这样诞生了。它纯粹是个实验室里的意外!”
“然后呢?”
“然后被我立刻销毁了!”林墨池说,“它当时还不叫灵枢肽,它只是个分子模型,但是当我一看见它,我就意识到它会对人体产生怎样不可逆的伤害。我立刻销毁了实验数据,但是……”
林墨池咬着嘴唇,声音低沉:
“但是裴文修检查实验日志的时候,还是发现了它。他从中看到了商业价值,从实验室废料中还原了配方,又找人经过改善,最终研发出你们看到的灵枢肽。”
片刻的沉默后,顾燃问:“那人体实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裴文修说,那实验是你设计的?”
“我刚说了,我为了研发出一种能激活休眠脑神经的药物,用NX-1做了无数次实验。一开始,我们只是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但是效果不好。为了找到最合适的配方,我只能——”
林墨池停顿两秒,道:“在我自己身上做实验。”
“没错,”林墨池迎上顾燃震惊的眼神,“裴文修嘴里那个001号实验体,就是我自己。”
“你……你疯了吗?”
“但我从来没想过用其他人来做实验!自始至终,我都只在我自己身上实验而已!”林墨池抬起手臂,露出内侧一排细微的疤痕,“这就是当时实验留下的痕迹。”
“……”顾燃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排已经暗淡的伤疤,半天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你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林墨池沉默几秒,突然笑了,“没什么影响,一些水母蛋白而已。”
“水母蛋白?”
“NX-1的核心成分,是来自深海的发光水母。水母中的某些元素,能刺激休眠的神经元,使其短暂放电,达到神经修复的作用。”
“我在自己身上实验,虽然每次用量都极轻微,但是抵不住日复一日,长期用药,最终导致水母蛋白永久残留在了我的血液里。”
“可是为什么?”顾燃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大牺牲?为什么非找到这个药不可?”
林墨池扯了扯嘴角:“你就理解成,一个科学工作者的执念吧。”
“执念?什么样的执念能让你做到这种地步?”
林墨池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某个虚空的点上,轻声道:“因为,有人在等着啊。”
顾燃怔住:“什么?”
林墨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默默转移了话题。
“我一开始只是在我自己身上实验,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别人。但是裴文修觉得不够,尤其是他想要研发强化版的灵枢肽,那就需要更多的实验样本。于是,我最初的实验方案,被他改造得越来越复杂,实验规模逐渐庞大,受害者也越来越多。”
“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才想要向警方举报。结果,一次又一次被他阻止。”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你以上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有。当初实验室的所有数据,包括实验日志,包括灵枢肽是怎么出现,怎么被他改进,所有的日志我都有。这也是裴文修最想从我这拿回去的东西。”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墙上的钟在滴答走着。
顾燃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神被阴影遮住。长久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墨池,你当我是傻子吗?你的陈述,有严重的逻辑漏洞。”
“如果按你这么说,灵枢肽跟你无关,你为什么千方百计的要逃?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告诉警方?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通过耳机数据交易这件事,让警方关注到智枢?”
“我能感觉到,你一开始并不想让警方发现灵枢肽的真相,记得我们从深蓝的地下机房,拿到耳机的数据之后,你就不想再让我继续调查下去了。是我一直在坚持。当我们拿到海鹰号的航行路线时,你又篡改了地址,带我去了另外一座被荒废多时的岛。”
“你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发现真相,是为什么?你的行为前后矛盾,你到底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顾燃,别问了……”林墨池转过脸不看他,声音很轻,“我不想让你卷进来。”
“可我早就卷进来了!”顾燃咬紧牙,“从你跑到我家的那天开始,不,从我们在汽车旅馆莫名其妙的那一夜开始——不!从我在山顶看守所门口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注定和这件事纠缠在一起,无法回头了!”
他上前一步,强迫林墨池看着自己:“你看着我越陷越深,我相信你、保护你,为你撒谎,为你卖命,甚至连警察都快当不成了——你现在却告诉我,不想让我卷进来?”
林墨池闭了闭眼,“顾燃,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
“所以呢?”顾燃近乎失控,“你现在又想把我推开?”
“顾燃……你别管我了。”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别管我了,真的。”
顾燃脸色变了,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让我别管你?林墨池,我他妈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现在让我别管你?”
“我陪你走到现在,就是为了在这听你说别管你?你把我当什么了?!”
顾燃瞳孔里燃烧着愤怒的火光:“林墨池,我告诉你——”
然而后面的话,却突然被一个吻狠狠堵住了。
那是一个带着压抑、痛苦与挣扎的吻,好像把所有无法言说的真相和渴望,还有某种绝望和哀求,一股脑全部堵进了唇齿之间。
顾燃感觉大脑像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眼前一片空白。他定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林墨池抱着他猛烈地亲了一会儿,喘着气推开一点距离。
“顾燃……”
顾燃听见他的声音,飘渺得如同从天边传来。
“……如果我有罪,我还能喜欢你吗?”
顾燃眼神一震,喃喃道:“你说什么?”
林墨池终于抬起眼,他的眼圈发红,声音颤抖。
“顾燃,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想让警方追查这条线。因为我不想暴露我自己和NX-1的关系。”
“我想通过耳机数据非法交易的证据,让警方盯上智枢,一旦能抓住裴文修,人体实验就能终止,灵枢肽的项目也会停止,也就不会再有新的受害者了。同时,也不会暴露我自己。”
“原以为我可以借助你的手完成这一切,却没想到……遇到你,是我周密计划里唯一的变数。”
“我没想到你会插手这件事,还追查得这么深。我本来应该更理智些的,在和你一起把耳机数据的证据提交给警方之后,我就该消失的。”
“可是我舍不得,我总想着,再多留一天,再多看你一眼……”
“结果就……就来不及了。”
顾燃怔怔地看着他。
像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这一刻终于断裂。
所有疑问,所有猜测,所有惴惴不安的情绪和暂时未解的谜团,这一刻都不再重要了。
顾燃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一把将人拉进怀里,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比刚才更凶狠,更疯狂,像是压抑多日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喷发了。
“舍不得走?”顾燃咬着他的下唇,气息滚烫,“那就别走了。”
林墨池眼尾泛着红,指尖颤抖着扣住顾燃的肩,像是拼命抓住一个正在远去的梦。
“会连累你的,顾燃。”他的声音发哑,“前面是悬崖,我已经跳下去了,没救了。”
“那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去。”
“顾燃……你是警察,我是要接受审判的人。我不想看到你为难。”
“没有为难,林墨池。我说了,如果你有罪,我会亲手将你送上法庭。”
顾燃的指尖蹭去他眼尾的潮湿,“然后,我就去自首,告诉他们,我是怎么包庇嫌犯、怎么成为你的共犯的——”顾燃深深看进他的眼睛,“要坐牢,我陪你一起。”
林墨池喉结滚动,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了。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下一秒,他猛地抱住顾燃,近乎粗暴地往旁边一带。
他们一起跌进沙发里,椅子被踢倒,扣子崩裂,被打翻的威士忌洒了一地。
窗外暴雨如注,室内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一切都失控了,就好像跌入悬崖的前一秒,灼热、混乱、绝望,却也无比真实。
顾燃扣住他的腰:“林墨池,不许后悔。”
林墨池睁开眼,水汽氤氲的眼尾泛着潮红。他呼吸错乱,却轻轻笑了:“是你不要后悔。过了今晚,就真的回不去了。过了今晚,也许就没有明天了。”
顾燃俯下身,咬住他的唇,强硬地劈开一路泥泞,将最后一丝理智撞得灰飞烟灭——
“那就不要回去,也不要明天。”
“只要今晚。”
夜色如潮,轻轻裹住他们。小小的安全屋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随着海浪旋转、飘摇。
明知此路不归,却偏要踏进深渊。
今夜,不谈审判,也不问归途。只任凭命运的牵引,在彼此怀里燃尽最后一丝温度,找到片刻的栖息。
第58章
“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裴文修不见了?”
顾天鸣抬起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夜色尚未散去,警方的围捕行动刚刚结束。智枢的岛屿和基地被封锁,海鹰号被扣押,工厂、实验室、仓库全部被查封。大部分物证俱在,行动整体上很圆满,除了——裴文修不见了,并且带走了人体实验的关键证据。
南星的迷彩上还沾着新鲜的晨露,他刚端起顾天鸣书桌上的咖啡灌了两口,就被他严肃的语气呛了一下。
“咳咳……那个,你别生气,你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
顾天鸣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他。
“你没看见,当时我和顾燃配合得可好了!那小子,还真有我当年的风范!”南星眉飞色舞,“我俩一人一半,眼看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我就想带顾燃他们先撤,心想反正后续部队马上就到了,谁知道他们跟进得太慢了……”
“定好的行动计划,为什么突然提前?为什么不等增援到了再动手?”
“也不能怪我啊,这不是情况紧急嘛,”南星挠挠头,小声嘟囔道,“裴文修那只老狐狸太狡猾了,谁知道他会在船上设了陷阱。我要再晚动手两秒,顾燃就要被人打死了……”
“南星!”顾天鸣眼里染上怒意,“你擅自修改行动计划,有跟我汇报吗?行动前,我有没有强调过,必须等增援到位再收网?你当警队纪律是儿戏吗?!”
南星笑容僵在脸上。从警校就开始和他搭档,这些年无论是工作还是私下的亲密关系,他都太了解顾天鸣,从他紧抿的唇线、凌厉的眉梢,他就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表情里褪去了那股漫不经心,声音也软了几分:“天鸣……”
顾天鸣依然严肃:“当时频道里,B组组长明确汇报他们正在排查水下通道,还需要时间,你听不见吗?留下一句我先上了就自己冲上去?你还有没有一点纪律性了?”
“我……”
“就算是情况紧急,你要上去救人,可你不知道要给队友拖延时间吗?配合一下现场节奏很难吗?我是不是专门提醒过你,要注意合作,注意配合!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团队意识?”
“知不知道我们等这天等了多久?你也知道裴文修有多狡猾,错过了这次,你以为下一次他还会乖乖等着你去抓吗?”
“……是我的错。”南星抿了抿唇,“是我太着急了,没想那么多。”
顾天鸣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走回书桌。
“天鸣……”南星心里一紧,“你、你别这么看我行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最怕你对我失望了……”
沉默片刻后,顾天鸣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着疲惫:“那俩人呢?”
“在安全屋呢。”南星低声说,“还好是完整无缺地带回来了。”
“光带回来没用,把人给我看好了!”顾天鸣语气中带着警告,“这次再出错,你自己看着办吧。”
“放心,不会的。”南星应着,心里却突然涌起某种不太好的预感。“我、我这就回去盯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顾燃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只觉身体很沉。他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昨晚的画面一点点浮上眼前。
灼热的温度、交缠的呼吸、温软的情话,还有那双在情动时格外让人沉醉的眼睛,以及一整夜不知疲倦的疯狂……
他们甚至连卧室都没去,在沙发上相拥着沉沉睡去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一切都像梦一样浓烈、动人,美好得不真实。
只是——此刻怀里是空的。
他骤然清醒了几分,撑着手臂坐起身。
真皮沙发发出吱呀一声,羊绒毛毯皱成一团从他身上滑落。
“林墨池?”
他叫了一声,却没人应。
房间里很安静,厚重的窗帘将天光隔绝在外,只漏进几丝微光,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斑。
顾燃起身走了一圈。屋子不大,卧室、厨房、卫生间,半分钟不到就绕完了——
却都没人。
会不会又是下楼买早餐了?
顾燃带着一丝侥幸回到沙发边坐下,这才注意到茶几上,那张被打火机压着的纸条。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好的直觉从心底涌上来。
他伸出手想要去拿,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停下了。好像只要一碰,就真的要碰碎一场梦了。
他的手就这么在纸条上方悬了好久,最终还是咬着牙,将它抽了出来。
是熟悉的字迹,还是那么飞扬飘逸。
顾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做完就回来找你。
没有落款。
但也不需要落款了。
顾燃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试图从字里行间读出什么别的情绪。
但没有。干净利落,又温和得体,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告别。
顾燃的眼神黯了下去。
他垂下眼,手指一点点收紧,将纸条攥成一团。
胸口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风不断灌进来。
他早该想到的。
这才是熟悉的林墨池——理性至上,毫不犹豫。哪怕几个小时前,还吻得那么认真,在他耳边呢喃他的名字时,温柔得几乎让人想要落泪。
其实昨晚就有过预感的。昨晚的林墨池太不一样了,好像要把所有的渴望和欲念,都在一夜间全部倾泻完。他眼底的炽热近乎决绝,让顾燃在某一瞬间,心底泛起一阵隐约的不安。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都来不及一起吃一顿早餐。所以当那阵不安涌上来时,他也只是收紧手臂,试图用怀里真实的温度,驱散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顾燃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张纸条。
知道他会走,知道他想走自己根本拦不住。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能醒得再早一点,是不是能多留他一会儿?
哪怕只是……一句早安,或者一个吻别。
他抚摸着沙发,皮面已经凉透,昨夜那些灼热混乱的痕迹仿佛全部消失了。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毛毯,那上面还残留着那人的味道。他将脸深深埋进去。
这个动作牵扯起后背的一阵钝痛。顾燃微微一怔,突然意识到什么,三两步走到浴室,对着镜子仔细查看。
这时才发现,除了昨夜新添的那些红痕以外,后背的那道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仔细处理过了。纱布贴得平整又清爽,没有一丝渗血。
这一夜他睡得太沉,沉到几乎毫无知觉。只是好像在睡梦里,有一阵微凉的触感轻柔地抚过他的背。他以为那只是一段延续现实的旖旎梦境,可现在才知道,那不是梦。
那人没有早安,没有吻别,甚至没有再叫一声他的名字。却在离开前,在最浓稠的夜色散尽前,把最后一点温柔留在了他身上。
南星回到安全屋时,看到的就是顾燃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
“发什么呆呢。”南星把早餐放在桌子上,一转头,脚步顿住了。
“你怎么了?”他看着顾燃红着眼圈、一副生无可恋的破碎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样子,看起来好像是——”
好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
南星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皮跳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林墨池呢?”
“他走了。”顾燃声音沙哑。
南星愣了两秒,声音陡然提高:“你说什么?!”
南星喉咙发紧:“他去哪了?”
“不知道。”
“……”南星两眼一黑,“我他妈——”
南星的表情从惊愕到绝望再到求生的恐惧,只用了短短几秒。陷入巨大恐惧的南星开启话痨模式:“顾燃啊顾燃,我万一被你哥打死,你记得给我多烧点纸啊!还有棺材,我也要铝合金防弹的!我绝对相信顾天鸣那家伙能徒手把我棺材给拆了!还有记得每个月给我——”
他说到一半,视线突然定在沙发上皱成一团的羊毛毯上。
“等等——我看见了什么?”
他向前迈了一步,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毯子的一角。
他的视线落回顾燃的身上,这才注意到他领口若隐若现的红痕、脖子上的牙印、嘴唇好像也被咬破了——
南星嘴角抽了抽,缓缓看向卧室——崭新的床品平平整整、一丝不苟,和他铺好时一模一样。
他再次难以置信地看向沙发,和那张可怜的羊毛毯。
两秒的死寂后——
“卧槽?!顾燃!!!”
南星直接破音:“老子昨晚怎么叮嘱你的?啊?!我叫你们去床上!去床上!床那么大是不好睡吗?还是不够你们滚?啊?”
“结果你们竟然——竟然在我沙发上?你知不知道这沙发跟我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南星一把夺过毯子抱在怀里,声线带着颤抖,“你知道这条毯子哪来的吗?这是顾——”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话音一转:“这条毯子比你的命都值钱!!”
“啊啊啊啊!”南星薅着自己的头发原地转了两圈,简直痛不欲生,“顾燃,我上辈子是欠你的吗?!”
南星嚎叫得声音都哑了,顾燃才缓缓抬起头,“嗯,记得。”
“你记得什么?”
顾燃仿佛灵魂出窍:“记得给你烧纸。”
“……”南星原地石化,“我谢谢你啊!”
顾燃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我是说……我会赔你毯子。”
“你赔得起吗?!”
南星又嚎了一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笔账我晚点再跟你算。”他拖了把椅子在顾燃对面坐下,“他会去哪里,你有头绪吗?”
“没有。”顾燃低声道。
“顾燃你给我醒醒!现在老子的命也在你手上!”南星拼命晃着他的肩,“你好好想想,他昨晚最后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顾燃愣了几秒,似乎想到什么,然后……耳尖可疑地红了。
南星看他那副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两兄弟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一个恋爱脑连魂都丢了,另一个任务出一点岔子就会冷冰冰地教训我。顾天鸣什么时候也能跟他弟弟学学……操,我可真是命苦。
“他留了张字条,说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做,”顾燃终于清醒过来,“做完会回来找我。”
“什么重要的事?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清醒过来的顾燃眼神逐渐清明,开始逐一思考两人昨晚的对话。尤其是林墨池的那段陈述,特别是在他说到某句话时,眼底闪过的那抹异样的温柔和决绝。
“你就当做科学工作者的执念吧……”
“因为……还有人在等着啊。”
好像灵光一闪,某个无法言说的直觉在顾燃心里冒出来,好像一直在寻找的那最后一块拼图,隐约就要浮出水面。
“南星,有个事情想要拜托你。”
顾燃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工作状态的冷静和专注,只是眼底仍然隐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
“我记得林墨池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意外死亡了,但是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疑点。你能帮我查一下,当年的完整档案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会保持日更,直到完结~
祝大家愉快呀!欢迎多多留言评论!!
第59章
透明水母在水缸里缓缓游动,纤薄的伞膜一张一合,像被风吹散的月光。
顾燃站在水缸前,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这群幽蓝的精灵。
细长的触须缓缓游曳着,优雅、缱绻,像极了那人在夜色里藏着心思的眼睛,温柔又蛊惑,让人心甘情愿地沉迷其中。
顾燃拧开喂食器,将饲料一点点洒进水中。
颗粒缓缓下沉,水母们不紧不慢地飘过去,姿态依然优雅轻盈,一圈圈收拢、舒展,仿佛踩着无声的舞步。
顾燃的影子映在玻璃上,和那群蓝色的光重叠在一起。
他在水缸前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那蓝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久到好像只要一直这样站下去,就能等来身后那个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顾警官,这么快又见面了?”
然而,想等的人没来,却等到警队让他速速归队的消息。
顾燃赶回队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总部大楼灯火通明,会议室外走廊上人影匆匆,却鸦雀无声,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顾燃推门进去时,数位核心人物已经在主席台就坐,神情肃穆,气氛十分凝重。
顾燃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不动声色地听着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这案子闹了这么久,终于要成立专案组了。听说这次不一样,是总部直接派人来接管,级别高得吓人。”
“这么严重?”
“当然了,已经定性极端危害级别了,能不严重吗?我还听说,有人潜伏多年,把背后的犯罪链全都挖出来了,这案子背后不光是科技公司,还牵扯到好几个国家的政要、商界大佬,比我们想的水还深。”
“靠,这么牛?什么人?”
“听说是个潜伏多年的卧底,进了政府相关部门后竟然还一路做到很高的级别,这些年慢慢把线索全摸清楚了,证据也都收集完整了,这次才能让总部一鼓作气,直接成立专案组,联合几国警方一起行动……”
顾燃听着同事们的讨论,眉头紧锁。
一夜之间就定性为高危案,还成立了专案组,说明某个节点被触动了。可上面会派谁来接管呢?跨国联合调查组,这里面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太复杂,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接的了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升级为高危案,那林墨池的处境……
“安静!”
他正胡思乱想着,一道喝令打断他的思绪。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顾燃抬头望去,只见门被推开,跟在局长身后的,一道挺拔的身影逆光而来。那人步伐稳健,气场极强,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制服上,高级警司的金鹰徽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是顾天鸣!
顾燃呼吸一滞,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他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局长的声音:“各位,先宣布一项重要人事任命。”
“顾天鸣警司,结束了为期五年的深度潜伏任务,成功获取智枢集团核心犯罪证据,今天正式归队,晋升高级警司,并将担任本次专案行动总指挥。”
局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微沉:“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智枢集团的犯罪事实已远超普通商业犯罪范畴,还包括:用户隐私数据窃取、违禁药物研发售卖、非法人体实验、跨国政商勾结、人体意识操控等重大危害行为。”
“此案现已被列为极端危害级别,即日起成立专案组,由顾警司亲自领导。”
顾天鸣上前一步,面容冷峻,声音平静:
“我是顾天鸣,本次专案行动将由我全权负责。现在,我来介绍案件细节。”
看着主席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顾燃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座位上。
虽然在这五年间,他不是没有幻想过这种情况,而最近的某些蛛丝马迹,也让他隐约产生过怀疑。
但当这个消息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砸在眼前,当顾天鸣穿着笔挺警服亲自站在他面前——
顾燃的呼吸还是停止了。
五年了。
他曾经无数次怀疑过、愤怒过、追问过,却始终得不到答案。他记得自己曾站在顾天鸣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对着那张被撤下的照片愤怒质问,记得在看到某些小报称其为警界败类时,一个人躲在训练场打到手指渗血,也记得在每一个本该团聚的节日,他一次次拒绝哥哥的邀约,自己一个人在家默默度过。
而现在——
那人就站在几米之外,会议室顶灯打在他金色肩章上,身后屏幕上是那枚曾经和他密不可分的熟悉警徽。他声线沉稳地讲述着案件细节,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专注,仿佛这五年的生死潜伏,只是一场普通的出差而已。
顾燃紧紧盯着那个人,胸口翻滚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证据,智枢集团依托助眠设备在全球范围内搜集用户脑波数据,并研发药物,暗中进行神经链干预实验。在此期间,导致数批实验对象死亡或神经紊乱。”
“在之前的行动中,智枢的主要基地、工厂、实验室已经被我们全面封锁,他们的运输货轮已被扣押,所有运输线路均被我们掌控。”
“截至目前,智枢集团境内外的银行账户已全部被冻结,与政商的非法资金往来也已完成取证。”
“现在,仅剩最关键的两名核心人物在逃。”
投影仪打出裴文修的照片。
“裴文修,表面身份是智枢集团CEO,实际暗中建立私人实验室,主导人体实验,进行违禁药物的流通、研发。”
“目前已确认,他在本国政界、医药、以及科技委员会内部,有长期收买、贿赂、渗透行为。”顾天鸣眼神如刀锋般扫过众人,“这些人,我们将一并处理,绝不姑息。”
“裴文修还带走了关于智枢进行人体实验的相关证据,这也是我们目前证据链所缺的最后一环。”
全场一片肃穆。
而随着投影切换,顾天鸣的下一句话,如一支利箭,冷不防地直射顾燃胸口:
“本案另一名重要涉案人员——林墨池。”
林墨池的高清证件照在屏幕上浮现。清俊的眉眼,微抿的唇角,还有鼻翼边那颗浅浅的小痣——太熟悉了,甚至连每一个微小细节,顾燃都能记得手指抚过的触感,和鼻息间的味道。顾燃只觉从眼睛到胸口,都被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痛了。
“林墨池,前智枢高级工程师,主导灵枢肽前期分子模型开发,以及深海助眠耳机项目。现在疑似脱离组织、带走重要证据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顾天鸣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顾燃脸上停留了一秒。
他的声音微妙地沉了一分,落在顾燃耳中,却依然如钝刀刮过耳膜——
“二人涉嫌故意杀人、危害公共安全、跨国数据犯罪、破坏信息系统等罪名,依据相关法规,经由总部批准,即日起,国际刑警亚太区罪案调查局将对二人发布红色通缉令。”起灵就斯溜伞起衫聆
顾燃只觉胸口一沉,血液仿佛倒灌进大脑和口腔,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他刚刚从顾天鸣归队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还没来及好好感受和消化这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就眼睁睁看着这位他曾经一路仰望、追随、信赖的男人,用近乎冷酷的口吻,宣判着另一个他想要拼尽全力守护的人的罪行。
等了五年,哥哥终于回来了。
可他却是带着镣铐,来抓捕他深爱的人。
顾燃几乎无法思考,也根本听不清接下来的内容。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遥远。一种强烈的撕裂感,撕扯着他的胸腔,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像是马上就要挣脱出来。
第60章
夜色深沉,大部分警员都已下班,警局大楼里一片寂静。只有顾天鸣办公室还亮着灯。
顾燃盯着门上那块印着顾天鸣名字的铭牌,徘徊了很久。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他犹豫许久,终于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屋内很安静,昏黄的台灯笼罩着办公桌上成堆的文件,顾天鸣坐在桌后,低头看着资料。
顾燃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
该叫一声哥哥呢,还是该叫一声顾长官?
“顾长官”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他从来没这样叫过。
他从小就是追在顾天鸣身后长大的,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顾天鸣是他的偶像,也是他的信仰。他考警校是因为他,他穿上这身制服也是因为他。和哥哥成为战友,并肩作战,是他少年时期最热烈的梦想。
但是,就在他从警校毕业的那一天,顾天鸣却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警队。
他还记得那一刻他的震惊和无措,就好像一直以来仰望的灯塔熄灭了。
他以为哥哥背弃了信仰。
这五年来,他像在和一团影子较劲。
他对着空荡荡的对讲机一遍又一遍练习案情汇报;在射击场打到虎口崩裂也不肯放下枪。为了蹲守一条线索,可以在寒风中站足七十二小时不合眼;为了抓捕一个毒枭,他在极寒的环境下徒手攀上十二层的消防梯,掌心被粘掉了一层皮也毫无知觉。
所有人都说,顾燃办案时不要命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顾天鸣。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五年,他独守着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只能用这种方式,对那个不告而别的身影,发出最沉默的质问。
——如果信仰崩塌了,我就活成信仰的样子。
他做到了。国际刑警总部连续三年特别表彰的精英警探,驻南迦国中心局特别行动组组长,系统里最年轻的高级督察,他的档案里满是嘉奖令,书柜里有一层全是奖章。
可是,他始终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遗憾:他没能和顾天鸣做过一天的同事,也没能和他并肩站在同一面警徽之下。
那么,要叫哥哥吗?似乎……也不合适了。
哥哥是回来了,然而兄弟俩之间,却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好像再也回不到那个、叫一声哥哥就能被他笑着揽进怀里的时候了。
顾燃望着办公桌后那个熟悉身影,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情绪。
并不是愤怒——卧底任务需要保密,他比谁都明白。他深知警察工作的性质,也理解顾天鸣不得不这么做。
只是理解归理解,但是情感上,他却难以忽视心底的那种失落。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五年的时光。那些他独自熬过的长夜,无人倾吐的苦闷,那些需要支撑、却无法得到回应的时刻,让这个曾经再自然不过的称呼,渐渐变得生疏。
顾天鸣回来了,他坐在那里,眉目依旧。
可顾燃,再也不是那个会扑进哥哥怀里讨夸奖的少年了。
顾天鸣翻过一页文件,视线却并没有落在纸上。
沉默像潮水一样漫延开,他终于抬起头,看过来。
台灯的光晕在他侧脸投下阴影,那双总是冷峻锐利的眼睛,此刻却像沉入了水底,敛起了锋芒。
“燃燃,你不说话,是在生我的气吗?”
顾燃的心沉沉一动,原来他都知道。
他的伤心愤怒,他的倔强隐忍,他的克制和委屈——顾天鸣全都知道。
顾燃低下头,“没有。”
“那怎么……”顾天鸣的口吻更轻了,带着些温柔的试探和诱哄,“……连一声哥哥都不叫了?”
顾燃眼圈突然就红了,像是被什么一下撞上了胸口。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极力控制着情绪。
顾天鸣没再追问,只是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
“燃燃,这些年,我不在警队,但不代表我不在你身边。”
他低头看着弟弟,语气轻柔得像小时候每一次哄他吃药时那样。
“你受的每一次伤,我都知道。你领的每一份嘉奖,我都记得。你不肯和我说的那些,我也一直在默默看着。”
顾天鸣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顾燃的肩上。
“我知道,现在说这句话,可能也弥补不了这些年对你的亏欠。但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顾燃的肩微微颤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死死咬住嘴唇——可不能在哥哥面前落泪啊,还是穿着警服的样子,太丢人了。
可话还是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他闷声控诉,带着轻微的鼻音,“你说过,会看着我毕业,会亲手给我戴警徽。可那天……”
话没说完,眼眶已经酸涩得不行,眼泪在打转,又被他咬着牙逼了回去。
顾天鸣没说话,眼神却动了。他手上一用力,一把将顾燃搂进怀里。
顾燃还是绷着身子没动,然后就听见顾天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啊。以后我不会再缺席了,我保证。”
顾燃听见胸口传来沉沉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顾天鸣的。很奇异的,心里某种压抑许久的沉重好像慢慢卸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问道:“这几年……你怎么样?卧底任务是不是很危险?”
“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吗。”顾天鸣轻轻拍他的背,“至于危险程度嘛,大概就跟你小时候爬树摔下来差不多吧。”
顾燃忽然就想起五岁那年从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摔下来,顾天鸣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背哄他。记忆中的温度与此刻重叠,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哥……”顾燃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那你这次回来,主要是负责智枢的案子吗?”
他说得很轻,像是不忍心打破这难得的温暖,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是,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顾燃从他怀里退开半步,注视着他,“关于林墨池的通缉令,是不是太着急了?”
气氛一下沉了下来。
顾天鸣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卷宗我都看过了,”顾燃说,“我也知道他确实参与了灵枢肽前期的研发,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有主观的犯罪意图。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纯粹的技术开发和犯罪行为区分开来看?”
他抬起头,直视着顾天鸣:“如果连他的动机都还没搞清楚,就直接发通缉令,是不是太草率了?”
片刻的沉默后,顾天鸣再次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不管林墨池有没有主观意图,他现在都涉及到了高危药物的非法研发及流通,并导致人员死亡。”
“燃燃,你很清楚,如何定罪是法官的事,不是我们的。作为警察,我们的职责是不放过任何嫌疑。林墨池是灵枢肽最关键的研发人员,一度被警方逮捕又逃脱,现在还下落不明。你真的认为,对他发通缉是草率的决定吗?”
“我知道,”顾燃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可所谓的重大嫌疑,也该建立在完整的证据链上。就算不说那些,耳机数据的非法交易,是他第一个举报的,智枢的基地,也是他带着我找到的……我不是在为他开脱,我只是觉得——”
“顾燃。”顾天鸣突然打断他,口吻里带着些冷冽。
“你现在在带着主观情绪跟我谈这个案子,你在逼自己说一些听上去客观理智的话。你不是没意识到。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燃张了张嘴,“我没——”
“告诉我,他对你,是不是很重要?”
顾天鸣这个问题直接撞击在顾燃胸口最柔软的地方,顾燃感觉心脏一阵抽紧。
“与那些无关。”他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我只是在讲证据,讲事实。我不想在没弄清真相前,就让他被当成十恶不赦的罪人。我只是希望,他也有被认真对待。”
“这就是你不提前报备、自己一个人带着他擅自行动的理由吗?”
顾天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你补交的行动报告我已经看过了。海鹰号的那晚,但凡你提前通知一下警队,裴文修都不可能这么容易逃脱,也不会带走最重要的那部分证据。可是你没有。燃燃,我想知道,在一个犯罪嫌疑人和一群跟你出生入死的战友之间,你到底站在哪边?”
“没报备是我的问题。但是,你问我站在哪边……”顾燃抬起头,“这不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林墨池在押运的路上被智枢的人追杀,在海鹰号上差一点被裴文修灭口——你们说他是嫌疑人,那有没有考虑过,他也有可能是受害者?”
“我不排除这个可能。”顾天鸣声音很冷静,“但是燃燃,你别忘了,你是警察,你不是法官,更不是他的辩护律师。”
“在这个位置上,你必须学会把职责置于一切之上。哪怕是你最想守护的人,在职责面前,你也得放下私人感情——”
“就像你当初离开我的时候一样吗?”顾燃突然打断他。
顾天鸣微微一震,平静的眼底终于浮起一层晦暗的波澜。
“我知道你职责至上,”顾燃眼圈泛红,“可为了职责,你就可以一声不吭地离开五年?就可以……对在乎的人不管不顾?”
夜色沉沉,晚风卷着夏末的微凉吹进来。
“哥,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警察。你破获的那些大案,你为正义做出的牺牲,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敬佩你,崇拜你,以你为榜样,但……”
“但我终究不是你。”
“我做不到把职责和情感割裂得那么彻底。如果连自己在意的人都不能保护……那这身警服的意义又在哪里?”
窗外风声渐紧,夜色如墨般勾勒着顾燃执拗的侧脸,一如当初看着哥哥的背影远去的那个倔强少年。
他站得笔直,眼神却毫不妥协,一字一顿道:
“正义我会坚守,但我在意的人——我也一样要保护。”
顾燃走到楼下,夜风迎面吹来。他裹了裹衣领,一抬头,就看见了南星。
南星叼着棒棒糖靠在一棵梧桐树下,看上去像是在等人。看见顾燃过来,冲他挥了挥手:“嘿!”
顾燃沉默地走过去。
南星眯起眼,在他泛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秒:“哟,被骂了?可你哥也不舍得骂你呀,他最多只会对着你念一小时警察纪律守则。”
顾燃没说话,只是靠在树旁,轻轻叹了口气。
南星见他脸色不对,也不再调侃了,语气稍微认真了些:“对了,那天你让我查的事,有点眉目了。”
“林墨池的母亲,当年确实是被他父亲开枪击中,当场脑死亡。但是——她的遗体并没有火化。她研究所里的同事,用私人渠道将她遗体冷冻保存了下来,至今一直维持在休眠状态。”
“听说,他们是在等一种药,能修复她受损的脑神经。”南星顿了顿,“他们期待着,有一天能把她唤醒。”
顾燃怔怔地站在那里,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南星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他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无数的碎片。那些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那些试图掩盖的挣扎与执念、还有那双始终藏着哀伤和秘密的眼睛,此刻终于串联到一起,让最后一块拼图,渐渐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