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

作品:《人生缝补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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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只今跟来雪先后去了雍和宫殿、东配殿上香,赵只今原本自认今日行程完满无缺,却在东配殿门口破了大防,她看见有几个和她一般的年轻人正蹲在那儿刮刮刮乐,而且竟还真的刮出了一个五千块。


    “失误了!”赵只今痛心疾首,问来雪,“我现在去买刮刮乐还来得及吗?”


    来雪被太阳炙烤的口干舌燥,周围太过旺盛的香火更让她有些憋闷,“来不及了!”她推着赵只今往出口处走,只想快些出去喝口水。


    两人到达出口时,何云芝已经在那儿等候了,而她旁边还站着一个高个的年轻男人,赵只今走上前去,原本脸上热情洋溢,却在看见那个男人时,愣住了。


    世界真细小!竟然又是他!


    任准也认出了赵只今,这接二连三的偶遇让他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


    何云芝洞见端倪,问:“怎么你们认识啊?”


    赵只今:“那倒没有,就是我上周有天在地铁上捡到了他的手机。”


    “那真巧啊。”


    “嗯,还有就是捡手机那天上午我主动借耳机给他来着,但是他拒绝了,说我耳机音质配不上他。”


    “啊?”


    “对,还有捡到他手机的前一天,他在街上叫我阿姨。”


    何云芝愣住了,而后却是笑出了声,笑完后她说:“这倒像是我儿子会做的事情。”


    赵只今故意撇嘴,做夸张状,“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姐弟,而且你性格那么好……”


    “哈哈哈。”


    何云芝笑得更开心了,任准则是一脸吃到苦咖啡的神情,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女生是真的很会告状,他有些后悔还没弄清来人是谁就答应母亲陪着一起午饭了,但他也无法就此转身离开,一是会显得他心虚,二是何云芝鲜少回北京,这次回来让他空出一天的意思其实是只有这一天可以见面。


    *


    任准有时很懊恼,从事实出发,他跟何云芝的母子情其实非常的淡,其浓度甚至还不如他和父亲任广辉,至少他们之间有争吵、有对峙、有冷战、有决裂……而何云芝在他七岁那年便跟任广辉离了婚,并主动放弃了他的抚养权。这之后她便去到了四川的一个偏远乡镇支教,每年只回来北京那么两三次,每次也只是简单地叫他出来吃顿饭,然后不咸不淡地问两句他的近况,那展现出来的模样甚至谈不上是关心。


    读初中时,任准中二病严重,他不怎么在乎何云芝的缺席,甚至也不关心她是否爱自己,但当有个暑假,他顶着一头红发出现在何云芝面前,何云芝却依然平静地招呼他坐下点菜时,他以为世界崩塌了。


    于是,在父母分开后,任准第一次变得像个正常孩子一般,带着受伤的情绪问何云芝,“妈,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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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何云芝望向任准的眼神却不见一丝波澜,接着她说:“我是你的妈妈,我确定我爱你。”语调也是平缓,干瘪的不带任何情绪。


    任准挑了挑眉,不满意这个答案,“就这样?”


    何云芝反问他:“那你希望是怎样?”


    任准支吾半天,答不上来,他对母爱好像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希冀,最后只能赌气地答,“我希望你多关心关心我。”


    何云芝笑了,这让任准觉得她在笑自己幼稚,他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何云芝似是发现了他的不满,随后她收起了笑,很认真的道:“爱的注释不是单一的,我应该是个有些自私的妈妈,因为我对你的爱是有前提的,我首先要自己得到充分的关注,所以在陪伴你和照顾我自己之间,我选择了后者,你可能会觉得委屈,但是我希望你往好处想这件事,至少你很自由,可以自由的染发,自由的逃课,自由的探索你的人生,而我保证,我虽然没有办法陪伴你的成长,但我永远会为你兜底,当然,违法犯罪的事除外。”


    自由吗?任准只听进去了这个词,因为他最近就在为自由而战,学校里面在严查仪容仪表,有位老师竟然当众用剪刀剪了一位女生的长发,他认为这一行为已经严重侵犯了人权,于是联合了好几位同学,一起用‘奇装异服’来对抗这种强权下不合理的规训。


    “行吧。”于是任准甚至没来得及认真咀嚼何云芝的那番话,便就这个话题收尾了。


    那是他们母子唯一一次谈及爱与陪伴,匆忙又带着些许潦草,纵然何云芝说的很真诚,任准却全然未当回事,那次见面的下一周,他因为‘红发斗争’被停课,却没想着让何云芝为她兜底,而是习惯性的找了姥爷跟小姨,那两个总是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而现在,任准自认不需要何云芝的陪伴,也不需要她的兜底,他甚至也有些厌烦何云芝的来去匆匆,不想与她见面,可他没法辜负姥爷让他理解和关照母亲的嘱咐。


    *


    任准在回忆里打转,忽略了何云芝要他点菜的声音,等他回过神来,菜单已经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没什么心情,手随便指了两下,只加了两道凉菜。


    一个桌上坐着一对不怎么熟的母子加两个算是冒然加入的陌生人,让气氛除了紧绷还有些许怪异。


    赵只今顶多算是个外向的人,远称不上社牛,能说的俏皮话已经说完,再看这对不多做交谈、相处生硬的母子,她不由地感到尴尬甚至于心虚,很怕无端卷入了人家的家庭矛盾里。


    另一旁的来雪,不是社恐,却是冷漠,而且相较于赵只今,她的适应能力颇强,不顾周遭流动的低气压,已经自顾着开始干饭了。


    赵只今无从找话题,只好选择低头默默干饭,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何云芝开口,她把方才在雍和宫求的手串递给了任准,叫他放在身边。


    任准没伸手去接,何云芝也不在意,把装着手串的袋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才问:“你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吧。”


    “那挺好。”


    “嗯。”


    “我在怀柔租了个小院,下月搬回北京小住。”


    “哦,挺好。”


    “有空来坐坐。”


    “再说吧。”


    ……


    何云芝和任准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聊了起来,不像是母子,更像是两个不愿意有过多交集却还要维持表面关系的同事,赵只今不禁叹为观止,愈发以为自己不该贸贸然地加入这饭局,进而窥见了一个貌似很有故事的家庭。


    “对了,小赵,你有机会也可以来,我的小院离圣泉寺很近,那儿风景不错,又清凉,很适合避暑。”


    何云芝非常自然地唤赵只今为小赵,并也向她发出了邀约,赵只今微微一愣,继而点头,“啊,好好。”


    却不知这句话挑动了任准的哪根神经,他突然提高了些声量,语气也是充满嘲讽,“求佛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赵只今当他是在攻击自己,迅速反击,“求佛问卜,不过是求个寄托,指望佛祖给你做主,那怕要在五指山下再待五百年,你自己不求这个不信这个,但也没必要去攻击别人的小确幸,谁都有不容易,谁也不痴傻。”


    任准本意是冲着何云芝去的,何云芝这几年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每年回北京时都会去个别寺庙拜上一拜,曾有一次还叫着他一起,他则是想都不想的拒绝了。何云芝的情感寄托又有增添,却从来不是他,而她也不会是他的支撑。


    现在,又跳出一个‘封建迷信份子’,任准看着她紧蹙的一双眉下那双亮澄澄的眸子,忍了又忍,没回怼她,只说了句,“你开心就好。”


    可这话在赵只今看来是更大的挑衅,她继续着方才的不忿,“那我做什么事当然是我开心就好,难不成还求你开心?”


    任准噎住了,对方回攻他的点很是奇巧,他根本无从反对,而何云芝也不禁笑出了声,她想这女孩真是心思简单,凡事只认最底层的那个逻辑,朴素又霸道,这样的人,大概会少去很多的精神内耗吧。


    赵只今获得了胜利,没有洋洋得意,反而转过头去跟何云芝说:“他不信这个的,你这手串白求了,送人东西还是得送对方想要的或者需要的。”


    一本正经里透着股莫名的公正感,何云芝愈发觉得她可爱,笑容也更灿烂了一些,“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到时候一定来找我玩啊。”


    赵只今不因被夸而感到害羞,面对何云芝的又一次邀请,把头点了又点,要向对方表达自己的诚信,“一定的!”


    任准自认已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他伸手揽过面前的水杯,将里头的水喝尽后,没吭一声地站起了身。


    何云芝见状,问:“你要走吗?”


    任准没回她,却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赵只今,而后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伸手抓起了那装着手串的袋子,接着才从桌上离开。


    任准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赵只今的目光不自觉的跟随这双手跃动,由低往高地走,最后转而落在了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上,男人梗着脖子,不看正面也能感受到他的气鼓鼓,赵只今感觉莫名当了坏人,略有不安的转去看何云芝,何云芝则没有被儿子扔在原地的尴尬,她脸上的笑依旧自然,甚至还将桌上的盘子调了调位置,要她跟来雪多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