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室再次陷入沉默。


    邱桐下意识想避开采访者的目光，他微微抬头，却正好迎上从正前方45度角打来的聚光灯，冷白色的灯光亮度极高，强烈的光线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刚刚问什么来着？


    自觉这次沉默的时间过长，邱桐努力在大脑中搜索着对方的问题，耳边却不断传来摄像机转动的细微嗡鸣，令他注意力难以集中。


    “这次的新剧不仅创造了开播收视记录，而且播出以来一直稳坐收视第一，你感觉怎么样？”


    老套的问题。他礼貌地感谢观众，夸赞主创团队，归功于对手演员。


    “我们都知道你的粉丝一定会是这部剧的主要受众，你觉得他们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喜欢这部剧？”


    预想到的问题，他微笑着复述排练好的答案。


    “你觉得这部剧的热度，是你的粉丝刷出来的数据吗？”


    有些出乎意料，他想了一下，仍然给出得体的回复。


    “演员和明星，你更希望自己以哪个身份被认可呢？”


    终于回到最常规的问题，邱桐当时心里松了口气，立即给出标准答案：演员。


    听到他的回复，主持人谢竞嘴角微微上翘。


    那个不同寻常的笑容应该引起自己的警觉的，邱桐事后想。


    “你十八岁出道，到现在七年。”谢竞低头看了一眼资料，“在这七年里，你一番主演了十一部电视剧，包括六部古偶和五部现偶，还有三个常驻综艺，这些主要完成于你成为顶流的最近三年时间里。”


    说到“顶流”，谢竞将两只手举起在身体两侧，食指和中指快速勾了勾。


    “在那之前的两年，你以二番和三番出演了七部剧。所有这些剧集和综艺，”她脸上的惊叹不像在假装，“在播期间数据排名同类前三的占75%，还有四部一番剧在整个播出期间都保持收视第一。不得不说，这个成绩的确惊人。”


    邱桐微笑，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和羞涩。


    “那么，在你作为主角或重要配角出演的这十八部电视剧中，哪部能称为你的代表作呢？”“代表作”三个字被谢竞说得清晰而缓慢。


    邱桐抬头，对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微笑着，同时在脑海中飞速搜索着预制答案中最合适的选项。


    “也可以加上你的常驻综艺。”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立即回复，谢竞补充道。


    邱桐说了两个名字，为他带来粉丝量指数增长的二番剧和第一部一番剧，并调出被称为“能融化人心”的专业笑容，再次表达对粉丝的感谢。


    “这两部剧的评分分别是6.1和5.6。此外，”谢竞翻了翻手中的资料，“你的一番剧最高评分6.2，最低4.1，平均5.3。二、三番剧平均评分是5.9。”念完这些数字后，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邱桐。


    那是演播室第一次陷入沉默。


    邱桐想去拿面前的水杯，却突然发现自己坐着的乳白色沙发过于柔软，令他微微下陷，难以发力。他看着对面坐得笔挺的采访者。


    她没有提问，但是邱桐知道，自己需要回答。


    “我想，评分只是衡量影视剧的一个方面……”他停下来，努力思考着如何措辞“其他方面”。


    “你是说评分不重要？”


    “我没有说评分不重要。”邱桐迅速否定，“但它只代表了部分会使用这些评分软件的人的意见。而我相信，更多真实的观众在看剧时会感受到我们创作的真心和倾注的心血。”他着重说出“真实的观众”，这是公司管理层一直跟他强调的。


    “在这十八部剧中，有十部你使用了配音，大约占60%。这是你说的’创作的真心’和’倾注的心血’？”


    “配音是为了更好的呈现效果，让观众能得到最佳的观剧体验。”制作公司这么跟他解释过。


    谢竞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像是在肯定邱桐的答案。她继续问道：“除了十八岁时你在顾恺嵩导演的电影中出演了一个戏份不多的角色，这七年来你再没有参演过任何电影。这又是为什么呢？”


    “您这句话是在暗示电影比电视剧高级吗？”邱桐维持着职业笑容。


    谢竞注视着他，停顿了几秒钟，也露出一个笑容，缓缓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问，这个现状，符合你期望被认可的演员身份吗？”


    对了，是这个问题。让演播室的空气再次凝固的问题。


    那您觉得怎样是符合演员身份呢？


    至少不是只演粉丝特供、平均5分的偶像剧，不是一多半角色都需要配音，不是不肯花时间投入到更费时间和精力、要求也更高的电影项目中。


    想到对方可能的回应，邱桐刹住了刚刚马上要冲出口的问题。


    演播室也再次陷入沉默。


    聚光灯的强烈光线让他感到眩晕，邱桐不得不快速眨几下眼，试图驱散眼前泛起的彩色光斑。


    虽然没有刻意去看，但他本能地知道此刻镜头定然在缓缓向他推近，而他所有的细微表情都将在特写画面中暴露无遗。


    这个演播室的主光太强，会在他的眼下投下明显的阴影。补光又有些弱，会使他的面部光线不够柔和，反而可能凸显他此刻紧绷的下颌线。但，至少今天的妆造还是好看的吧？邱桐不合时宜地评估起自己在画面中的状态。


    一直等不到受访者开口，谢竞追问道：“高强度进组、在综艺中过度曝光、大量代言和数不清的商务活动，你认为这些符合演员的身份吗？”


    “对不起谢老师！邱老师稍后还有一个活动，今天的采访先到这里吧。”谢竞的话音刚落，邱桐的经纪人蔡漠就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仍在运转着的机器。


    令邱桐意外的是，谢竞并没有坚持。


    没有来得及跟谢竞道别，邱桐就被助理带出了重新嘈杂起来的演播室，临出门时他看到背对着门口的蔡漠双臂挥舞着，对面站着谢竞和SGY的公关总监Isabel。


    “桐哥，要不要吃点东西？”


    听到助理杨昭小心翼翼的声音，邱桐睁开眼，果然看到小姑娘满脸紧张，眼神中甚至还有些心疼。他安抚地微笑道：“不了。马上就要去庆功宴了，一会儿还得吃。”


    庆功宴。


    邱桐回味着这三个字，重新闭上眼，仰头靠着商务车的椅背。


    就在他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车门被拉开，春夜的凉风带着丁香的气息涌进来。邱桐睁开眼，看到蔡漠一脸怒气地上车。


    “蔡姐。”杨昭小声打着招呼。


    蔡漠嗯了一声后就再没说话，安静的车厢内只剩呼吸声。


    害怕杨昭再屏着呼吸可能会窒息，邱桐率先打破沉默：“采访原定两小时，蔡姐打断的时候还不到一半时间。谢老师应该还有不少想问的。”


    “她还想问什么啊？大部分都不是采访大纲上的问题！还当自己是社会新闻调查记者呢？”蔡漠像是被邱桐的一句话点燃了火药桶，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之前那些让艺人难堪的采访可算是让她火了，这是准备把没素质当人设呢？”


    “咱们不是事先就知道谢老师的采访肯定不会轻松了嘛。”邱桐说着，眼神示意杨昭给蔡漠递水。


    “那也不能这么胡来啊？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宣传性质的访谈。我们是艺人，又不是被审问的犯罪嫌疑人。SGY到底是怎么沟通的啊？”蔡漠的怒气持续上涨，“刚刚要不是我打断，Isabel还在那儿看戏呢。有这么对待合作艺人的吗？哦，这会儿不需要我们的推广能力和带货能力了？”


    SGY是一个源自法国的全球知名高奢品牌。为了进一步扩大在中国年轻消费者中的影响力，他们策划了“中国青年榜样”主题的系列访谈，邀请了多个行业的青年代表接受采访，以展现年轻人的朝气与奋进，会在即将到来的五月上线流媒体。


    邱桐已经以品牌大使的身份和SGY合作了两年，他和团队都在为尽快“转正”为代言人而努力。毕竟对于邱桐这样的流量艺人而言，如果能拿到一向眼高于顶、只肯用影帝影后的SGY的代言title，将是他在时尚圈的一次重要升咖，后续的时尚资源也会源源不断。


    因此这次邱桐团队主动向SGY提出以青年演员的身份参与进来。即便后来知道负责访谈的主持人是以犀利闻名的前调查记者谢竞，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答应了，想借此表达对SGY的支持和诚意。


    “小桐你别怕，虽然我刚刚打断采访的确冲动了，但我想SGY也不敢真让咱们难堪。”蔡漠脸上显出一丝尴尬，不过瞬间又切回战斗模式。


    “我知道。谢老师也不会的。”邱桐想起刚刚蔡漠冲进采访现场的时候，谢竞在第一时间就示意工作人员关掉了摄影和录音设备。


    “代言的事儿一直不给个准信儿，就这么吊着人，法国人真不厚道。”蔡漠咬牙切齿。


    “Jonathan是香港人。”邱桐笑道。他说的是SGY的中国区总裁。


    邱桐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蔡漠这么明显的情绪表达了。自从他大火之后，蔡漠就端起了金牌经纪人的范儿，总是一副得体又大方的样子。而在早些年，她时常会因为跟甲方争合同细节、跟公司要资源、跟其他经纪人抢“好活儿”而急头白脸的。


    “你还有心情跟我贫！”知道邱桐这副故作轻松的样子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蔡漠略带心疼地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突然瞪大眼睛吼道：“Jonathan不会是因为没有跟你睡成，怀恨在心才整这么一出的吧？”


    “蔡姐！”邱桐气笑，“你这话让Jonathan听到会伤心的，他可对自己超级自信。”


    “所以啊，超级自信的人被拒绝，还指不定有多阴暗呢？”


    说话间他们到了目的地。


    懒得再回复已经被气到昏头的经纪人，邱桐就要去拉车门，却被蔡漠一把拉住：“小桐，今天是你的庆功宴，好好享受。其余的我会去解决。”


    “我知道的。”邱桐轻轻握了一下正准备松开自己的手，“谢谢你，蔡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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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