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执(七)

作品:《舒君她个骗子(gb)

    他问我,我恨不恨天道。


    “恨不恨她?”


    这是个需要支付巨大代价才能回答的问题呢。


    窗外的风雪越发大了,我搂住吐血不止的厉昏陆,我看着他盲瞳发出一阵阵金色光芒,他正在被天道惩罚。


    作为背主。


    还投身于我的代价。


    身体的亲密接触,并不能让我的心顺理成章地接纳他,我可以帮他分担痛苦,他的痛苦于大乘后期的我不过磨掉指甲尖刺的疼痛。


    但我没有这样做,我假惺惺地问他。


    “厉昏陆,你不痛吗?”


    我冷漠地看着他痛苦。


    只觉得他傻透了。


    如果不是傻的话。


    那还真是胆子大,这种话都问得出口,没见自己都吐血了吗?


    我没有承担他的疼痛。


    我不会对人一见钟情,尤其是一个同样身为棋子的小可怜,我最多哄一下。


    我不信他的真心,只觉得他在演,


    “所以……咳咳……抱歉,弄脏了……前辈的衣服……您恨天道吗?”


    固执天真而愚蠢的人说完这番彻头彻尾诽谤背主的话,直接肝脏破碎。


    我听见了他经络裂开的细微响动。


    若冰花绽放在陡壁。


    “吃下这颗药。”


    不等厉昏陆回答,我便强行打开他的下巴,确认嘎巴一下吃了药后,我扶着他运功,我的回答吗?


    我怎么可能不恨天道?


    我当然恨她。


    我恨天道为什么要在我一百岁时,就告诉我,我们的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


    真好笑。


    一场游戏,所有人都只是游戏中的普通角色,包括我,包括武淮,包括阿琮,也包括千暮雪,也包括他。


    天道问我要不要和她合作。


    我不懂什么叫做高维低维世界位面,也不懂为什么她要把我们都叫成NPC,只是在她说完后平静地拒绝。


    我看着那个面容冷漠到了极致的女人,她似乎很不解为什么我不想做她口中的凤傲天,日天日地。


    因为可那时的我,很幸福。


    虽然哥哥总是很看不惯方皎,方皎也暗戳戳说我哥坏,但他们谁都不见对方,就会无事发生。


    “哈?你要我拯救世界?升级流是什么意思?你说我还有一门婚约?明天就退婚我?怎么越听越奇怪?”


    她问我不想拯救世界吗。


    “为什么?我有哥哥就好了,至于拯救这个世界?我?你开玩笑的吧?”


    “我才不管世界会不会毁灭,有哥哥,他什么都能管好。”


    拯救世界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搞不懂。


    “是吗?”


    她轻轻地反问了一句后便消失了。


    天道轻飘飘冷眼旁观,冷眼旁观。


    我恨她,为什么要选中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我,作为这场梦的织者。


    我并不想做什么救世主。


    这份责任,怎么看,都更适合一心向大道的武淮或者通透如冰的阿琮,偏偏她选了愚钝不堪的我。


    干嘛要那么信任我,我无数次也想,若我堕落成魔,天道还怎么办,她最好使的一枚棋子就这样反水了。


    “你会吗?”


    我做不出来,我不想成为千暮雪,我不想肆意杀戮,随意决定任何人的命运,糟践比我弱者的灵魂和品格。


    我讨厌她了解我。


    “你不会的,许苒。”


    天道她连语气都是那么的笃定。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我恨她,为什么要逼着我杀死哥哥,要逼着我从一重梦中清醒过来。


    但我没必要恨她,更没必要和厉昏陆说我恨过她。


    她只不过是一面我最讨厌的镜子,毫不留情地映照出了我的缺点罢了。


    比起恨她。


    我好像更应该感激这个冷血的利益动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觉得我不错,才给我这么多的机会。


    她让我有机会成为世界的主宰者之一,我讨厌她选中我,但比起讨厌,更感激天道。


    我是杂灵根,并没有觉得杂灵根不好,至少我有灵根,能修仙,所以,这是属于修仙者最底层的烦恼。


    至少,比起凡人,杂灵根也能修仙。


    当然,我也确实动过吃下洗髓丹,洗掉杂灵根的念头,可一千年后,我便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是杂灵根。


    天然的,我修为自然不比哥哥,和在桃夭山的双三灵根弟子们比,也纯属于自取其辱。


    在二百九十年,我终于摸索到一缕属于我的道意,我的剑法终于有了自己的特点,我的丹道也正式入门。


    我终于可以有底气不接受天道抛来的橄榄枝,可以继续前行,即使那时,我离寿元将尽只有十年,说不定扛不下天雷。


    可那一年,我真的无比相信。


    只要我肯努力,那么命运一定会眷顾我,我一定能只靠自己走上巅峰。


    第一感恩,一百年前提前吃下了雪灵芝,可以增长百年寿命丹药的我。


    一切欣欣向荣。


    本该一切都很美好。


    然后,我猝不及防地被,哥哥,在某个夜里,用他自己,自愿被我采补了。


    一跃,跨了好几个境界。


    太屈辱了,我当然已经知道他不是我亲哥,我们这样做也可以,但是我并不愿意,我不愿意啊。


    因为我哥,我失去我所坚持的自我。


    我那夜之后,接受了天道的合作,一合作,便从三百岁一直到如今。


    也是那夜,我才知道,方皎原来是被哥哥赶走,深切知道哥哥爱我。


    “这个交易不会很难。”


    “我给你,你可以努力得到的资源,给你更多的机会,你要强大,在某一日,我会来收取你能支付的代价。”


    我和她不是好友,也不是敌人。


    充其量可能算是不熟的陌生人吧。


    理念相似,并肩走过最长的一段路。


    我不愿意接受,我们是故友的言论。


    冰冷的天道怎么可能和被看作是消耗品的修士成为朋友呢?


    只是利用而已。


    若是朋友走在前方,落后的会逐渐仰望,追赶不上,那道路就会出现分叉口,而若是朋友走在后方,她们在前不断回望会拖累自己,这道路仍旧会分叉。


    此后,我有了主动权。


    “他会看着你死去。”


    我不信,所以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期盼着哥哥戳穿天道的谎言。


    但我没有等来哥哥。


    我看着,自己真的被哥哥抛弃,他真的眼睁睁看着我被千暮雪杀死。


    他可能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在被复活后,要装作失忆。


    那只是因为,我期盼。


    我一心一意认为,哥哥是一时糊涂。


    那若只是哥哥一时走错路便好了,可他就是那样的人,他就是恨不得我只属于他,我恨,恨他为什么脑子不清醒。


    也恨自己,那时没学会骗人。


    “你又昏倒了。”


    他苏醒了,依旧拽着我的腰带,紧紧不放手,我宽容他这个小辈,只是摸摸他的头,厉昏陆努力睁了几回眼睛。


    又倒下了……太脆弱了吧。


    或者是天道的惩罚太过……


    他和方皎截然不同,他是真的脆弱,若不是,那便是美人苦肉计了,我摸了摸他闭着的盲瞳,替他将布料绑上。


    “你啊…”


    可能遇上个真傻子了。


    果然,将布条系好后,厉昏陆身上终于有了充沛的灵力运转,人也不再是那副垂垂将死的模样。


    这便是天道和他的交易吧。


    我收回目光,继续和他讲话。


    “你知道骗子最喜欢哪一种谎言吗?”


    厉昏陆摇头。


    “所有谎言,骗子都喜欢。”


    “那前辈最喜欢?”


    我拉着他的手,摩挲只剩一半的双鱼佩花纹,我喜欢。


    “人向上爬,只靠自己,只能靠自己其实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要抓住能攀爬的一切,将想要吞没你的一切变成养料。”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谎言,因为当时,竟然不只和我这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女子说了,它针对所有女修、所有凡间女子、所有没有站在权力之上的雌性。


    谎言。


    让我牢记于心。


    “我喜欢这个谎言,因为它曾经将我骗得团团转,让我最初的三百年,都不肯思考除了修行以外的道路。”


    “你应当知道许魏洲在成鬼前是谁,我不排斥合欢宗的弟子,但我仍旧做不到采补别人,哪怕那人心甘情愿。”


    “我也最讨厌这段谎言。”


    我讨厌极了女子不能利用一切,只能靠自己,什么都靠自己,我讨厌那时候修真界和凡间所谓的,女子不能牵住亲族伸出的援手,因为要自立。


    女子间的交好视作毒药,因为她可能是因为忮忌你而伪装亲近,会对你下最狠的手,是因为你抢走男人的视线。


    而你,要不断和同性相争夺。


    最后将好不容易得到的胜利果实交付给一个可靠的异性,而他给你的报酬,则是同你结为道侣,分享你的一切。


    我讨厌这样的“无私”。


    我讨厌万年前世人的告诫。


    说一介女子。


    因为你是女子,所以资源不能抢夺,哪怕灵宝无主,哪怕灵药无印,只是因为对方是男子,和你站在一起,你就应该拱手让给更适合得到这个机缘的男子。


    两万年前。


    因为你是女子,所以天然机会不平等,不公平?这个字都带着另一种可以解读的权力,你只能隐没声音。


    你只能咽下不服气,你必须要付出多倍努力,成为强者,才可能让曾经欺辱你的人道歉。


    然后对方轻飘飘一句“对不起”,马上就要有一堆像是多了解你这一路上走来多容易,而做错事情的对方多可怜多有内情一般,劝你放下。


    “你觉得他们是不是贱人。”


    我不管他听了会怎么想。


    反正我一直都觉得这些人是些彻头彻底的贱人,是他们一直说着什么为我好,女子不应该太过强势,女子应该谦和忍让,万年前我还真的信了。


    厉昏陆听了都没说话。


    我接着说。


    当然,因为是女子,所以被质疑,被也只能多加努力有朝一日自证清白。


    我讨厌两万年前的世道。


    天道讨厌,武淮讨厌,阿琮也讨厌。


    虽然,我们三个一致认为天道肯定不是个纯好人,但不得不说,梦境之外,她也偷偷做了许多事情。


    我们四个一起,从两万四千年起,为止努力了一万年,为了女子不再听见这些讨人厌的话,为了机会平等。


    说起来多高大上,免不了私心。


    就算不为了女子,我也是为了曾经的自己,因为我咽不下那口气,也不想看见无数个曾经、现在、未来的自己,被欺骗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口舌将她们争来的机缘、果实夺去。


    “骗你的。”


    我喜欢这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