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说爱说恨都不对

作品:《训狗法则[破镜重圆]

    这张脸上不再盛满着能消解冰雪的笑容,反而冷峻而紧绷,成了冰雪本身。


    还是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沉稳冷静顶替掉初出茅庐的毛躁后,意外地诞生了岁月沉淀下余韵绵长的成熟韵味,撩得方盈一恍惚,心脏“突突”一跳。


    通宵没合眼,在困倦中挣扎着送方小满就医,方盈小憩刚醒,对周围的事物仍觉得有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即便池野不说话双眸死死地盯住她,她还是有点不相信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国内池野的广告太多,她已经看到脱敏了,所以真人当前,她平静坦然。


    方盈甚至伸出手慢慢悠悠地想去确认,这是她困迷糊了的梦境,还是池野本尊。


    池野抿着薄唇不说话,五年了,在这种情境下相逢,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摆出了受害者的姿态,想得到一个交代,默不作声地用厚实的身形挡住了唯一的进出通道。


    不能让她轻易地跑掉。


    心跳不听话,就用浓重急促的呼吸声掩饰。


    然而面前的女人美艳依旧,眼角眉梢满是漫不经心的轻佻,看他和看到街边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眼波顾盼生辉,还真和撸狗一样,抬头伸过去要摸一摸他的侧脸。


    更该死的是,池野的DNA动了,脖子不受控制地想要迎上那阵带起来的香风,从前类似的亲昵促使着他去接住她的手掌,最好落下时重一点,清脆一点……


    好在池野成长了,要脸了,他克制了无数次重复导致的条件反射,偏头避开了方盈的触碰。


    这下没能让方盈确认他的真实性,她不着急,没有背叛感情的人被抓包的心虚,好整以暇地继续明目张胆把池野扫了个遍。


    宽肩窄腰,还腿长有力的一个极品。


    方盈记得,池野的腰尤其好,不知疲倦,很扛造,每次引领着她沉浸入蚀骨**的快乐后,还像个没事人,能精神饱满地处理善后工作,不愧为国家队内的“体能怪物”。


    这种情况下女人的审视对池野而言无异于一种侮辱。


    他以为,久别重逢,不期而遇,方盈会惊慌失措磕磕巴巴地撂下来解释,至少该有点负心人的心虚。


    他还是高估了方盈的脸皮和狠心的程度,也是,她只是简单地玩弄了一下他而已,像捡来一条狗玩腻了之后一声交代不给随手就丢,他怎么能指望这样的女人会愧疚?


    “你挡到路了,麻烦让一下,借过。”


    池野冷冷开口。忽略掉他眼神中埋藏的不甘,宛若和方盈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今天约了康复治疗师,路上堵车,已经超过了预约的时间十几分钟,不方便在这时和方盈起了纠缠,对方的云淡风轻会映衬得他好比个独自守着回忆的小丑。


    所以,敌不动我不动。


    日思夜想的人身上传递出来的淡淡香风萦绕在鼻尖,缓解了池野因心烦意乱产生的轻微头痛,不过当他意识到了这点后,不耐烦地屏息,恨身体不争气,会为坏女人动容。


    “啊?”方盈一怔,没睡好反应速度慢了好几拍,慢吞吞地让出了通道,“不好意思。”


    慵懒得像只尊贵的猫。


    都这个份上了,她还没有对池野的存在表现出分毫的波动。


    池野闷头走了两步,肩膀不经意摩擦过去。


    他步履沉重,在走廊地砖上踏出了闷顿的声响,而后他猛然转身回头,面如寒霜,快步又走回了方盈跟前:


    “你看看,我是什么?”


    他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在最后一刻放下了伪装,不能接受方盈真的认不出他,或者把他当空气。


    他不想让这数年之后的匆匆一面成为他们之间故事的烂俗结尾。


    “是个人。”


    方盈有个缺点,只要没睡好觉,白天会言行迟钝像个人机,说话梦到哪句说哪句。


    池野无话,后悔自取其辱了一遭,恨恨将方盈现在的模样拓印到了心头。


    和学生时代的区别很大,如瀑般垂到腰际的柔顺黑发被剪短了好大一截,改成了简单干练的及肩发,容颜未改,倨傲不变,染上了些操劳的疲态,还是保有目空一切的清冷和孤高。


    以前,这骨子里面透着的倔强劲,让池野迷恋得死去活来,也是这股气息,时至今日又把他的心扎得血肉模糊。


    池野压着心头怒意自嘲冷哼,不再言语,转身大步离开,决绝地仿佛是在挣开名为过去的囚笼。


    等到那一抹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方盈如梦初醒——她是真的和池野碰头了。


    她胸口一涩,说不出来具体的感觉,方盈揉着酸胀的那一处,一步一步挪回大厅的椅子上等女儿,从文件袋里抽出方小满的病历资料预备再看一遍,谁料手腕没使上力气,不小心将资料散落了一地,她俯身一张一张捡得很仔细,连卡在铁制排椅缝隙中的纸张都小心地抽出来。


    等全部搜集完毕,却捏在手中不想看了,眼睛发胀得难受,方盈倚着靠背闭上了眼,牢牢抓住座位的把手,企图找到一个可以稳定心绪的支点。


    对于池野,说爱说恨,或者无感,都不对。


    从离开的那一天起,方盈就封印了对他的所有感觉,卸载了国内的新闻软件不想被推送关于他的消息。


    他们的过往份量太重,哪怕是挑出来一丁点,汹涌的爱恨犹如山呼海啸,会把她完全吞噬。


    可是她不能被那些情绪淹没。


    她有学业要完成,要挣钱还债养家养孩子,方盈的道路只能往前,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是正在从冥府往阳界走的俄尔普斯,一回头便将万劫不复,她捂着耳朵拼了命地追逐着日光跑,等到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却没有勇气再打开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被生命的逝去与新生筑起的藩篱已经隔断了方盈对于前半生的感知。


    不过方盈截至目前为止最大的幸福是有了方小满这个天使女儿,母女亲情是最坚不可摧的长城,而没有池野的存在,她一个人孕育不出来生命,从这个角度上说,方盈还觉得应该感谢池野。


    -


    “抱歉,我迟到了。”


    走到康复治疗室门口,池野心不在焉地叩了门,门没锁,他拧开门把手慢慢挪进去。


    算了算时间,足够方盈从一楼走出机构了,可能她现在正在出门打车,还没离开多远,外面就那几个路口,他马上放下手头的事赶过去不是不行……


    “没事没事,池野先生,您提前预约了两个小时的治疗时间,来得及的。”


    康复治疗师蔡闻书一见人进来,放下手上的活,手忙脚乱地示意池野到室内两张治疗床之一躺下,对照着池野的核磁共振片子和过往病历讲了下大概的康复思路。


    “……池野先生,因为您的职业性质,没有大段的康复静养时间,肌肉和骨骼一直处于运动和磨损中,所以我们不能保证经过治疗后会完全恢复如初,将会尽可能减缓您的疼痛、唤醒运动机能。今天第一次开始,主要进行适应性的肩部肌肉收缩运动……”


    蔡闻书小心觑着池野的脸色,她刚毕业,在象牙塔里待久了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而病患是乒乓球这个国球项目的大热门冠军选手,她怕不小心得罪了人。


    为此,她事先跟前辈们打听了池野的脾性,据说,池野不但在赛场上一副快生吃了对手的狠厉,在生活中也不苟言笑,冷漠的表情几乎是半永久式焊在脸上。


    就像现在这样。


    一言不发地躺在按摩床上,下颌线和脸颊的轮廓凌厉,纵然是客套性的笑容也没有流露出来,透露出的气场足以让初夏结冰。


    蔡闻书的微笑服务凝结在脸上,独角戏总是不好唱的,她判断不出来这位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开始变得底气不足,生怕做错了步骤,或是手下得太重弄疼了他的伤处。


    虽然,池野还没对她表现出不礼貌的暴躁,蔡闻书已经提前开始胆战心惊了,在她眼中池野是只即将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联想到有名人当医闹,有一点点不满就把医护人员发到网上网暴的行为……蔡闻书发觉对名人病患治疗原来要承担隐形的巨额心理负担,祈祷着池野下一次千万不要再预约她的康复治疗。


    不过,池野除了脸色不好看,一双眼睛冷得让人心惊之外,没表现出不适,蔡闻书按部就班展开着工作,其实挺希望池野能多说几句话给一点反馈。


    池野始终一声不吭,蔡闻书便想从他的表情上观察些手轻了重了的苗头。


    池野心浮气躁,控制着不去想关于方盈的事,尽量转移注意力,正巧看到了隔壁按摩床上趴着了个小孩,大概是胳膊受伤了,正愁眉苦脸地做助于手臂恢复的抓握训练和钟摆运动。


    她稚嫩的小臂下垂,模仿钟表的晃荡,不过这太枯燥乏味,小孩扭头看到了康复师没有顾得上她这头,做一会儿便停了。


    有点好笑。


    蔡闻书见池野直勾勾地盯着另一张治疗床,连忙解释:


    “池野先生,这是这个时段另一位治疗的小患者,伤情很轻,康复内容也很简单,会比您提前结束,不会耽误您本身的治疗内容的。”


    池野坏心眼地挑起一抹笑:


    “不是,我是看到了,这个小孩,好像在偷懒。”


    蔡闻书跟着转身,看到方小满被抓包后的一脸心虚,温柔哄劝了句:


    “小满,要乖乖做够了康复训练,胳膊才会好得快,你妈妈才不会继续担心你。摆臂和捏弹力球各一百次哦,好好计数,你一定可以的。”


    池野插话道:


    “小孩儿,你该不会是不会从1数到100吧?”


    赶巧了,他心情不好,他记得和这个小朋友在机场见过,莫名想着和她搭话聊天。


    小孩子禁不得激,登时撅起嘴反驳:“才没有!我数到一千都会!叔叔,我数给你看!”紧接着,便开始报数:“……56、57、58、59……”


    方小满表情认真严肃,为了彰显数学实力甚至没有用上手指头,已经不是计数了,语速跟放炮仗一样快。


    池野笑得直不起腰,心事暂时没有纠缠。


    蔡闻书跟着笑了:“小满,不是数数,是计数,你捏一次球之后才可以数一次。”


    方小满被一打岔,早不记得原本数到哪里了,不过小家伙也不泄气,大不了重头再来嘛,这一次,她认认真真做康复运动,知道不能打扰到别人,小声又坚定地从1开始数。


    多亏了有个招人喜欢的小孩说说笑笑,蔡闻书不必时刻严阵以待,治疗室的气氛不知不觉欢快了不少。


    在休息的间隙,池野对方小满挑眉:“小孩儿,这就不认识叔叔了?”


    这是陌生人非常常见的一种拐卖小孩的开场白,方小满被妈妈教导过的,十分警惕。


    池野用手掌比划成口罩,遮挡住了下半张脸,佯装失落叹气:


    “唉,之前还说我是你见过长得最帅的司机叔叔呢,你忘性真大。”


    重现了当天见面的模样,方小满恍然大悟,又关心道:


    “叔叔,你也是从滑滑梯上掉下来了吗?”


    “不是的,叔叔是打球受伤的,对了叔叔打乒乓球很厉害的,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嗯,你还能卖出去换钱买洋娃娃。”池野耍帅耍到了孩子面前,顺手做了个自以为很潇洒的挥拍动作。


    被甩之后,池野就没心情给球迷签名了,以前签名的照片、球拍几乎成了绝版,在二手平台上炒到了一个很高的价格。池野实在是觉得和这姑娘三番两次碰头投缘得很,总想着给她显摆显摆,套套近乎。


    方小满婉拒了:“不用了叔叔,乒乓球运动员的签名我妈妈有很多,搬家的时候带上很麻烦的。”


    “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


    池野备受打击:“你妈妈也看乒乓球?那你妈妈绝对知道我。小满,你也不想你妈妈的收藏里面少一个目前最厉害的世界冠军的签名吧?”


    呵,“我和你妈妈认识”真的是一个很俗套的搭讪说辞,方小满小小年纪,洞若观火,估计是她妈妈的追求者遍布世界吧,可要追方盈女士也得过五关斩六将看看诚意啊。


    方小满四平八稳地微笑:“我不想麻烦叔叔的。”


    “不麻烦不麻烦,”池野也是个受不得激的急性子,当即跳下治疗床,摸遍了口袋没找到纸笔,客气地借用了蔡闻书的签字笔和便签,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折叠好塞进方小满的口袋,“拿着吧小满,你妈妈见到之后一定会开心的。”


    热爱乒乓球的球迷,无人不赞叹池野在萨格勒布公开赛一拍拍碎日本选手嚣张气焰的那惊天一战,自那之后,那位日本选手都不敢发通稿说是乒坛紫微星了,自此每次遇到池野后都会道心破碎不敌,池野因外战靠谱,牢固地维护国球统治地位,备受球迷喜爱。


    池野不一定是死忠粉最多的,但绝对是路人粉最广的。


    方小满不动声色道谢,因为治疗步骤少时间短,很快提前离开,礼貌地对池野和蔡医生都说了再见。


    池野早就想说她的怀表落在了他车上。可是,他随手把怀表丢在楚归镝家,没带在身上,冒昧地问一个未成年人地址,或者让未成年人去他的住处,都很冒昧,有变态的嫌疑,最好还是下次碰上面交。


    “蔡医生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个小姑娘下次预约的是什么时候?”


    蔡闻书面露难色:“池野先生,这属于患者的**,我这边不方便透露。”


    池野没强求,拾金不昧。


    不过,他真是个好人,小满的妈妈收到了他的签名一定会很惊喜,他简直是日行一善啊!


    池野想着,面色转晴,渐渐浮现出了笑容,蔡闻书望得有些晃神,他笑得太耀眼,并非灼热,而是一种通透的光亮,驱散了所有阴霾,令人错觉满室生辉。


    不知不觉,对他的畏惧,在笑意之下,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柔软的尘烟。


    “您应该多笑笑。”蔡闻书没忍住,在医嘱的范围外,给了额外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