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刀

作品:《青天讼

    做错立正挨打,是苏蔺安成长过程中一直信奉的原则。


    她误会了别人,现下虽然说不上立正挨打,但最基本的道歉还是要做的。


    苏蔺安又将脑袋往桌上一趴。


    对于向裴翊道歉这一事,毫无思路。


    “流汐,你若做错了事一般怎么与人道歉。”


    闷闷的声音从桌下传来。


    “平日大多嘴上认错道歉,若别人不应,便好好买个礼物,认真赔礼。”


    苏蔺安倏然抬起脑袋。认可了这个提议。


    她立刻吩咐车夫前往奇物阁,这是慈山最出名的铺子,据说里头什么都卖,就看你给的价格够不够格。


    说的玄乎其神。


    苏蔺安下车时,却隐隐闻到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但眼前接待的店小二与服侍的流汐却又一脸平静,什么都没察觉。


    “你们可曾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她不放心地问。


    流汐摇头,表示没有。


    小二则以为苏蔺安不放心这的卫生,“夫人放心,奇物阁前日日人流混杂,我们都会定时清理的。”


    两人当真什么都没闻到。


    她敛下眸子,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多留了个心眼。


    好在进入奇物阁后,那股血腥味便消失不见。


    苏蔺安也终于能安下心,好好逛逛这被吹的天花乱坠的奇物阁。


    但这份稳定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她便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


    而这道视线阴森粘腻,毫不掩饰其中明晃晃的恶意。


    苏蔺安挑选东西的动作一滞。


    须臾后,不经意般抬头环视了一圈奇物阁。


    什么都没看到。


    甚至目光所及之处,这层奇物阁就她、流汐与小二三人。


    那这道视线从何而来。


    她往柱子后躲了躲,逼自己不去在意这异样的感受。


    现下尽快挑选好礼物离开奇物阁才是最明智的。


    但奇物阁着实没有传的那么厉害。


    苏蔺安在里面逛了一圈却都没见着什么合心意的东西,许多她都觉着有些粗制滥造,根本没有别人口中那般惊艳;而精细的,却又与裴翊的气质不符。


    挑挑拣拣许久,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小二都忍不住调侃:“娘子这样细致,莫不是要送给心上人?”


    苏蔺安嫌弃东西的眉心一滞,下意识反驳:“不是。”


    顿了顿,又闭紧了唇,不再搭理小二,自顾自挑选剩下的,脚步愈发快。


    直到再上一楼时,她瞧见那摆在柜台中央的砚台。


    和田玉为底,以银线为丝在壁上绣出丛丛竹林,生动秀丽,立刻便吸引住了苏蔺安的目光。


    不知为何,看到这砚台的第一刻她便下意识觉得这东西与裴翊十分适配。


    甚至有一种“就得他用”的感觉。


    她毫不犹豫拿下。


    待小二仔细将其包装好后,小心揣着出了门。


    而直到此刻,那道偷窥的视线还是没有消失。


    阴森、冷漠、暗含杀意。


    苏蔺安咽了咽喉,抱紧手中的砚台迅速上了马车。


    是谁?


    是先前追杀原身的那批人找到自己了吗?


    她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砚台,小声地令车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到达裴翊的院子后,更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外面停留,言明身份后便往男人现下所处的书房去。


    心脏扑通扑通跳,耳畔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苏蔺安承认,她害怕,非常害怕。


    才拿到第一笔积分,回到现代的事眼见着才有了些曙光,她不想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


    小厮说,裴翊还在议事。


    天空阴沉沉的,黑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连带着空气中的气氛都变得压抑。


    第一场夏雨要来了。


    她走到书房的廊下,屋里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来。


    “慈山官员对大人近日之举的不满越来越明显了。”


    “前几回的钦差大臣不是无功而返便是暴死在这,大人千万小心。”


    苏蔺安一凛,下意识去看屋内男人的反应。


    裴翊靠在椅上,下巴微抬,眼皮垂下,慢条斯理地撕碎手中的信纸。


    “垂死挣扎,何须在意?”他悠悠道,神色不屑,浑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话落,里头的男人倏然抬眼。


    目光褪去先前的冷淡,转而是一种淡淡的疑惑。


    苏蔺安捏住手中的砚台,视线往书房门口瞥了瞥。


    须臾后,裴翊打断下首幕僚,“今日便到这。”


    眼见那人还有接着补充的趋势。


    下一刻,裴翊眼风一扫,幕僚便闭了嘴,书房里的人鱼贯而出。


    苏蔺安终于进了裴翊的书房。


    她深吸口气,在心中整理好思绪。


    旋即假装不经意间把手中的砚台放在裴翊身前的木桌上,又顺手往里一推,送到了裴翊的眼前。


    “?”


    苏蔺安轻声道:“今日出街游玩,看到这方砚台,觉得很适合你。”


    裴翊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食指按在额侧,示意她继续。


    “便买下来想送给你......”苏蔺安声音愈发低,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堪称蚊吟。


    屋内,落针可闻。


    她小心地朝木桌后看去。


    裴翊还是先前那幅表情,面上带着淡淡的倦色,像是根本没听见方才那番话般。


    就在苏蔺安掀唇想再说一遍时。


    裴翊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坐直了身子。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所以连拆开砚台包装的动作也极赏心悦目。


    白皙的长指耐心而细致地解开绳结,轻轻掀开油纸。


    藏在里头的砚台出现。


    盯着砚台片刻。裴翊谨慎地将其从油纸中取出,拇指不自觉摩挲着竹纹。


    他轻笑一声,“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送东西。”


    真正的理由注定无法说出口。


    苏蔺安跟着他笑了两声也没想出来合理的回复。


    半响,选择略过这个问题。


    “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自然喜欢。”


    裴翊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方砚台。


    砚底是上好的和田玉,触手温润,壁上银线画出的竹林栩栩如生,这样的制品根本不是苏蔺安口中的街边小铺所能收集到的珍品。


    当然,也不是大病前的那个苏蔺安会欣赏的物件。


    他食指轻轻按在凸起的银线上,面上不显,微微一笑。


    “多谢。”


    苏蔺安还沉浸在送对礼物的喜悦中,听到这话赶忙摆手,“客气客气,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不给你便浪费了。”


    须臾后,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最近可有那批人的动静?”


    “那批人?”裴翊复述一遍,眼底疑惑。


    “京城。”苏蔺安不知道追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只能用这些个代词指认。


    “无。”裴翊放下砚台,严肃起来,“怎么?”


    纠结良久,苏蔺安还是将奇物阁之事托出:“我总感觉不对。”


    但她也没忘记就自己一人有那样的感受,“但也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小二与流汐都未察觉。”


    裴翊沉默须臾,食指在手边的青瓷杯转过一圈。


    “我会调查此事。”顿了顿,“既如此,近日少出院子。”


    苏蔺安点点头。


    该送的东西送了,该讲的话也说了,她适时告辞,“那我便先回去了......”


    “让暮安送你。”


    苏蔺安迟疑地轻声道:“我还要去四娘那一趟,昨夜她与我一同喝醉,会不会太过麻烦。”


    这是早就定下的行程,她不想就此改变。


    裴翊心意未变,还是坚持让暮安相送。


    她接受后,如上次般叮嘱了句注意后便放苏蔺安离去。


    四娘倒只是睡醒时头痛了些,睡了个回笼觉后便好了。


    她现下头疼于另一件事。


    柳大哥死后,王棋接管店铺,对待客户态度傲慢又敷衍,送出去的货物更是好几次货不对板,以次充好。


    铺内售出的制品出了差错也一概不管。


    导致原本在慈山还颇有名气的小铁铺现在已经无人问津,旁人道起来,也没什么好话。


    自然也没几个客户。


    四娘想靠这个铺子维持生计便成了个大问题。


    “四娘现下都卖些什么?”苏蔺安问。


    “与先前一样,还是那些刀具。”


    她沉思良久。


    要扭转王棋先前在人们心中打下的坏印象,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四娘不若换个产品?”苏蔺安补充,“刀具危险,利润又不高。”


    “蔺安可有推荐?”


    苏蔺安记起白日里在奇物阁中见到的香炉。


    小巧精致,售价更是高达二十两白银。


    足够一户百姓四五年的吃穿用度。


    她将香炉之事说出。


    “当真有人花二十两白银就为了一个香炉?”四娘不可置信。


    苏蔺安点点头,“小二还说了,那香炉店内销量最高,一年能卖出几百个。”


    四娘下意识吸气。


    她接着说起奇物阁里那些华而不实却个个要价恐怖的物件。


    缓缓总结:“其实卖什么并不重要。当紧的是要做的精细又好看。”


    四娘点点头,理解了她的意思,却又下意识担心。


    “可我手艺一般,恐怖卖不出那个价......”


    苏蔺安拍拍她的肩,“鸟儿也不是生下来就会飞的,技艺这事,慢慢提升便好。”


    “嗯!”


    四娘经营的问题解决了一半,向裴翊赔礼的事也大致算是完成了。


    苏蔺安心情不错地往铁匠铺门口走去,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却再次出现。


    心底不自觉染上些许慌乱,胳膊也冒出鸡皮疙瘩。


    这个人,是默默跟踪自己到了这里吗?


    她加快脚步往外走,准备快速逃到马车上。


    却在下一刻,见到了那气味的来源。


    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人。


    王棋。


    他还穿着狱房的囚衣,灰白布料上印着星星点点已经发暗的血迹,一双眸子毫不掩饰计谋得逞的兴奋与强烈的恨意。


    手边,提着一把落地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