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苍白,瘦削。

作品:《跟死人躺过棺材后被缠上了

    “我要报官。”


    袁爱怜难以咽下悲痛。


    “那具尸体,”钱不觉道,“不是你自己抬进去的么。”


    袁爱怜怔怔看过去,棺椁已开,杨元学怕是会反咬一口,找人上下打点,极有可能会给他们安上私开棺椁和蓄意栽赃的罪名,彼时他们必会下狱。


    “说话,”钱不觉语气平平,“驳我。”


    袁爱怜缄默不言,钱不觉慢条斯理擦净了手上脏污:“私开棺椁是重罪,现在报官,申不了冤。”


    “那我姐姐就枉死吗?” 袁爱怜的手死死抠着棺椁边缘,几乎要嵌进木缝里,“不能,绝对不能。……她躺在这里,害死她的人怎么能快活?”


    蒲百万现出孔羡拿来唬人的同行令牌,钱不觉会意:“我们都是官府的人,不过被上下钳制了,此次私开棺椁没有大人的命令,若你信得过我们,给我三日时间,我必定让真相大白。”


    没有别的选择。


    袁爱怜沉默阖上眼,泪水涌动。


    钱不觉边走边揉后颈,像是验尸时抻着了劲,指尖绕着令牌转得飞快,闲聊道:“多亏这令牌。……能从孔羡手里偷走,说你是妙手空空都算委屈了。”


    “很轻松,”蒲百万挑了挑眉,“你跟他以前就认识?”


    “还真不谦虚,”钱不觉道,“我不认识他。有这感叹只是因为龙面心细谨慎,换作旁人我还不觉得偷个令牌多厉害。”


    “千面是杨与君的事,”蒲百万突然道,“还是要瞒着他们么?”


    “说什么,”钱不觉将令牌拍进他怀里,“话头转得够快的。听不懂。”


    “别装糊涂,”蒲百万道,“一力承担,喜欢当英雄?”


    钱不觉打了个响指:“对。”


    两人踩着月色回了客栈,柜台后的店小二正犯困,见有人影便含糊喊道:“……夜里风大,关好门窗。”


    钱不觉刚要关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外侧抵住门板。


    “我房里被褥潮得很,”蒲百万指尖轻轻敲了敲门板,“今晚跟你挤一挤。”


    “没地儿,”钱不觉手腕悄悄用力,“三尺宽的床,睡不了两个人,你赶紧撒手,不然我踹你了。”


    “那我喊了。”


    钱不觉质疑看他。


    “就喊进了贼,”蒲百万笑得人畜无害,“孔羡会来很快吧,令牌还在我身上呢,我这人最藏不……”


    钱不觉嫌吵捂住了他的嘴,松了力道,门被轻轻推开,蒲百万侧身走进房间。


    “你倒会抓着把柄要挟人。”钱不觉转了转手腕。


    蒲百万得逞,心情大好:“彼此彼此。”


    钱不觉脱力也似,往后退了半步,蒲百万转身想上床,现下时机正好,一记手刀,动作快准狠。


    但。


    没成。


    “我是死人,”蒲百万说,“打不晕。”


    钱不觉了然:“你睡地下。”


    “那不行,”蒲百万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慢慢挪动出半边空位,“我要是冻着了,可没力气帮你瞒事。”


    ……


    钱不觉不能忍受但忍了。


    *


    数日前。


    街角馄饨铺,门板虚掩着。


    陈平考坐在矮凳上,搪瓷碗里浮着紫菜,手里捏着双竹筷,正往嘴里扒拉馄饨。


    金指笑他:“那位可是正经的大小姐,要用英雄救美这老掉牙的法子让人家对你芳心暗许,做梦去吧。”


    “滚。”陈平考白了他一眼,“我要被她看上你没好处?”


    王备云夺过他手上的竹筷:“人家可是大小姐,脸皮薄,你舔着脸就上去了,也不怕把她吓着?”


    陈平考嗤笑一声:“你们听我的就行了,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


    细雨朦胧。


    杨与君收了棋谱揣进素色绣囊,刚走到巷口,还未转角,手上的油纸伞忽然被一股蛮力猛地掀飞。


    “小姐!”阿秀惊呼。


    伞骨被折,细雨扑在脸上,杨与君惊得后退半步。


    见两个黑衣歹人从巷内阴影里窜出,她心口一紧,指尖攥住绣囊系带,正要呼救,眼前便见一道身影。


    三两招下,歹人连滚带爬。


    陈平考俯身拾起那把折了的油纸伞,转身时动作忽地放轻,指尖捏着伞骨递给她:“你没伤着吧?”


    杨与君攥着绣囊的手指微微发烫:“多谢公子相救。”


    陈平考将伞递来,两人指尖不经意擦过,那点微凉的触感,竟顺着雨丝,悄悄落进了杨与君心底。


    “阿秀。”


    “是。”文秀应了声,上前给陈平考银子。


    陈平考摆摆手:“没事,我先走了。”


    那日之后杨与君便心神不宁,下棋落子都不稳了。


    杨与君攥着文秀递来的团扇,正要出府,目光黏在了府门前那片攒动的人影上。


    “这是在干什么?”杨与君问。


    文秀道:“小姐有所不知,府上正招护卫,他们都是来应募的。”


    青布短打的汉子们排得整整齐齐,说话声闹哄哄的。


    杨与君微微一笑,又猛地顿住,人群末排,不正是她心心念念多日的人?


    杨与君忙把团扇往脸前遮了遮,只露出眼睛,偷偷往那边望。


    “小姐?”文秀问。


    杨与君没应声,目光还追着那身影转,风又吹过,杨花落在她发间,她也没察觉,原来他要来府里当护卫?那往后……是不是就能常常见到了?


    她正怔着,陈平考似是察觉到什么,忽而朝这边看了一眼。


    杨与君被吓得心口一紧,慌忙拉着文秀转身,快步躲去。


    “小姐你怎么了?”文秀不明就里。


    杨与君摇摇头,脚步欢快。


    “小姐,”文秀看她高兴,自己也高兴,“你不是最爱吃正芳斋里的南味糕了吗,今日得闲,去买点?”


    “我今日没什么胃口,”杨与君说,“还是不吃了吧。”


    杨与君握着绣花针的手却忽然顿住,窗下身影又立在老地方了。


    巷陌寂静,他走在她身前,用身躯挡住夜露与寒风。


    “杨与君。”


    杨与君抬起头,笑了笑:“你怎么敢直呼我大名?”


    陈平考说:“我喜欢你。”


    檐角那枚残雨珠悬了半晌,在风里微微晃了晃。


    它坠得慢,还未看清模样,便嘀嗒一声落在了青石板上,湿痕慢慢洇开,与旁边几处旧水迹融在一起。


    “陈平考,”她声音压得极轻,把荷包往他手里塞去,浅青缎面上缀着几枝银线兰草,边角还细心滚了圈同色流苏,“往后……你带着便是。”


    陈平考从怀中拿出同心结:“我也有东西要送你,是庙里求的。”


    *


    杨元学将同心结狠狠掼在杨与君面前的八仙桌上:“说!这东西是从哪来的?跟谁私相授受!”


    杨与君不肯出声,杨元学见状更是怒火中烧,抬手掀翻了桌案,瓷杯碎瓷溅了满地:“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来人,把她拖去祠堂!一日不认错,便一日读十遍《女诫》,直到她记起什么是三从四德!”


    祠堂阴冷,烛火摇曳,她跪在供桌旁,每日捧着《女诫》诵读,声音从起初的微弱,渐渐变得气若游丝。


    “来人啊!”有人喊道,“小姐晕倒了!”


    宁停息刚要上前为床榻上的小姐搭脉,文秀却恭敬递上一根素白丝线:“老爷说不必近前,用丝诊即可。”


    这是生怕外男冲撞了女儿的“清白”。


    宁停息接过,片刻后眉头微蹙,撤了丝线后才缓缓开口:“脉象虚浮,气血两亏,心思郁结、肝气不舒。需用温补汤药调理,且切不可再受刺激。”


    文秀将宁停息送至门外。


    宁停息道:“你妹妹这几日没见到你,很是担心。”


    文秀惋惜道:“小姐心有属意之人,老爷大怒,将她关在祠堂,我们也不许出府了。……宁大夫,您能同爱怜讲讲吗,亥时杨府后门相见。”


    宁停息点点头。


    *


    陈平考捏着铁丝,在锁眼里轻轻搅动,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谁?”杨与君咳嗽着。


    陈平考一见床上人羸弱的模样,虽嫌弃,但还是应了声。


    杨与君实在想念他,却无力下床,待到陈平考走近便将他紧紧拥住:“你不该来的,不该来。”


    药味浓郁,陈平考忍下想呕的感觉:“再等些时辰,寅时我们再离开。”


    杨与君红着眼眶,下定决心也似,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苍白,瘦削。


    陈平考恍惚想起一人。


    打眼一看,梳妆台旁竟立着一道极纤细的人影。他浑身的血液猛地一僵,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


    那影子太安静了,静得像从未动过,可分明是凭空出现在这方寸之地,连门轴转动的轻响都没有。


    影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地砖爬上来,缠上他的脚踝。


    “谁?”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怀里的杨与君被惊动,刚要抬头,却被他按住。他的目光死死锁着那阴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直到烛火再一次亮起来,照亮了那个女人的脸。


    苍白,瘦削。


    杨与君偷偷看了一眼,心下一惊:“谁、谁在那里?”


    女人从暗处走近。


    “你还活着?”陈平考微微眯眼,“你是怎么进来的?”


    似乎是熟悉的人。


    “阿考,”杨与君道,“你认识她吗?”


    陈平考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千面微微歪着头,目光迟缓地扫过梳妆台上的珠钗,带着种懵懂的好奇,眼神轻飘飘地拂过一支玉簪,她始终没出声,仿佛对眼前的活人毫无察觉。


    “快滚!”陈平考上去扯她。


    杨与君拉住他的手:“好好说便是,别把她吓着了。……这位妹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房里?”


    千面不闻不问,抬眼看陈平考,他只觉脖颈一凉,下一刻双眼空洞。


    “阿考?”杨与君慌了神,“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千面目光落在杨与君身上,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指向门口。


    “离开。”


    陈平考的脸皮如水般掉落在地,她瘫在地上,浑身发抖,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泪水糊了满脸。


    “不走?”


    杨与君身上那件锦裙绣着缠枝莲,金线在烛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衬得她肌肤胜雪。千面呆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孩童般的渴望。


    烛火跳了跳,彻底熄灭。


    闺房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阴影里,一道穿着锦裙的、轻飘飘的人影,低头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不多时,杨元学来探她。


    地上积着黑红的血,两个**的尸体歪在床脚。


    实是惨状,他不敢走近,便也看不见两具尸体被剥了皮。


    “你干了什么!”杨元学怒道。


    千面不答。


    “是他?”杨元学看到了女人衣物,“还有个女人?他们在你房里通奸?”


    杨元学当断则断,转身快步去了祠堂,点燃了供桌前的烛台,祠堂的火势一路蔓延到小姐闺房。